第二十二章
马车很快和林寻拉开距离,一匹马拉着的木制厢身轻便,车轱辘滚动,停在杏花胡同东侧门。
杏花胡同共有东南西北四个门,其余三门平日紧闭,只有东门常年打开,每日里有三队十人侍卫换班。但今日马车停下,江房漪却发现了不对劲。
一群身穿深蓝色常服配刀的官兵,正气势汹汹的站立在东门两侧,旁边凳子上大马金刀的坐着个紫衣青年,青年目中如电,正拿着几份文册查看。
“夫人,您慢点。”绿珠伸出手去搀扶江房漪。
江房漪撩起车厢门帘。她认出这是大理寺的官兵,专门处理案件。安阳郡主遇刺,又怎么可能抓到了刺客就轻轻抬起轻轻放下?果真来了人。只是这群人不去查案,为何堵在了出入的门口?
她苍白没有血色的唇一颤,一种不好的直觉充斥心头。
自从江房漪下车的时候,周围的人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她身上。女子苍白面色如同白雾,带着一种下一瞬就会散去的美,她轻飘飘扫过来一眼,就低下头露出几分思索神色,周围侍卫官兵都是二十多岁血气方刚小伙,不自觉的挺直了脊梁。
虽说这女子挽着发髻,表明已是嫁人之身,但这样好看的人在面前,自有许多人会主动的表现出好的一面。
江房漪用手帕捂着唇,咳嗽一声,眉头蹙起。
众人心头都跟着颤了一下。都说安阳郡主容貌绝世无人能及,但众人心头都觉得,这女子也不遑多让。
“这是……”江房漪朝着官兵们看去,“各位官爷,为何拦在此处?”
那坐在凳子上大马金刀的青年便起身走来,他步伐迈的很开,手上绣春刀走动间发出刀鞘和刀柄摩擦的声响。
“奉圣上旨意,杏花胡同内一律人等,不得出入,为期三日。”他举起手中金色的令牌。
江房漪:“……”她有片刻怀疑自己听错了。
“三日之内,谁也不能出去?”她瞧着那紫衣青年,嘴唇微动充满疑虑的问了一句。
杏花胡同住着许多朝堂重臣子嗣,她知道会有大理寺来调查,却从未想过……调查的这么彻底?
“不能。”紫衣青年铁面无私。
江房漪:“……”
老天爷是在和她作对?为什么她搬来杏花胡同后就没有好事发生?
“这位夫人,请回吧。”紫衣青年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房漪垂下眼帘,转身朝着马车走,上马车时动作慢吞吞,抓着车厢前的栏杆,借力上去。
说不甘心倒也不至于,但实在意外。接下来要如何走?
尚且沉浸在思绪中,江房漪便听见一阵快速的脚步声,她刚要回头,就被一股力道挟制住了手腕,那人用的力气有些大,江房漪站立不稳,被拉着踉跄朝前扑去,一只强壮的手臂环住了腰,她整个人腰腹部都贴在来人健壮的小臂上。
“呼呼,呼——”江房漪缓了下,看向了搂住她腰的男子。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手上有微微的汗,似乎隔着衣裳触碰肌肤。他的脸色很不好,“你打算搬走?”
谢云亭……
江房漪挣扎着要下来,眉目略有惊慌,抿唇没有说话。
谢云亭却手臂使力,将她拉进了点,凑到江房漪耳边咬牙切齿,“昨日才给我家主子写信,今日就招呼一声不打的走人?”
他的呼吸喷薄在耳侧,如同轻盈的羽毛撩过耳廓。一种羞耻感从内心涌出,江房漪下意识的瞧了眼周围。
果不其然,那些官兵侍卫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边的动静。
“莫要孟浪,”江房漪低声斥责,“放手。”
江房漪按在谢云亭的小臂上,想要将其扳开,却摸到了一手硬邦邦的肌肉,她手一僵,面色更加难看。
此人行径,实在可恶。
“说是朋友,夫人也实在太见外。”谢云亭在她耳边拖长了声音:“可夫人这么和我划清界限,这手倒是往不该摸的地方摸。”
江房漪的手僵硬,脸上全红了。气的。
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
“你休得倒打一耙,”江房漪声音压低,“快些松手,你想让在场所有人继续看这场笑话?”
谢云亭的眼睛乌沉沉,透着骨子幽深,他声音中含着低哑的笑意,“今日要走,却不告诉我,怕我缠着夫人?”
江房漪一顿,有些不理解此人的想法。
她暂时放弃了挣扎,偏头看向谢云亭的眼睛,两人身高差距有些大,江房漪只道谢云亭的肩膀,她仰着头,几乎自虐的要看到谢云亭的眼睛。
谢云亭微微俯身,两人之间距离缩断。
江房漪:“……”这种时候你倒是体贴。
“谢不畏,你嘴里说出的话,几句真几句假?”她问道,语气并不算平静,她素来不愿意引人注目,此刻只觉得浑身发烫,被迫出了这一波风头。
谢云亭心头一凌,握着江房漪腰肢的手收紧。
“……”江房漪皱眉,抬头看谢云亭,“点头之交,何必认真?”
其实,若是平常的点头之交,离开也会告知一二。就如同她离开前,在宅门内留下了些首饰,让小厮等午时转交给十户的邻居。本也是没见过面的人,但有书信的情分,也不要亲自上门说要离开,便留些东西以全了情义。
“口头说是朋友,但你……并不是我的什么人。”江房漪很是认真的瞧着他,“你没有理由管我的事情。”
谢云亭:“……”他牙齿微动,发出一身轻微的‘敇’。
“这么说,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一刻得知江房漪一声不吭就走的委屈,彻底爆发出来,他低声嗤笑。
好歹,好歹知道了他的心思……他好歹是她的丈夫……
丈夫……是,她不知道他是她的丈夫。
谢云亭顿住,这一刻被委屈而冲击的脑袋,找回一些理智。
周围人早已被两人这一出,弄得哑口无言。
全程眼神交流。
“这是什么回事?爱而不得的戏码?”
“不知道,这长得美就是爱慕的人多,也不能谁都给回应。”
“这般缠着一名女子,这男人也实在没有风度。”
“……”
众人不约而同的产生了一种鄙夷,“呸!”
那紫衣青年张了张嘴,面露不耐,“一个个的,情情爱爱卿卿我我,有什么事情走远些说,别给我在这里妨碍朝堂办案!”
江房漪的耳朵全红了。
“夫人似乎是易脸红的体质。”谢云亭垂着脑袋,撇向江房漪的一眼中,隐有痛色。
江房漪被这一眼看的愣了下。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何能让人露出这般眼神?她虽对男子的色相有些欣赏,但两人说过的话绝不超过五十句,昨日才见了两面。
她想起了李锦。李锦也曾用这种眼神看过她,一股寒气涌上脊背。
据她前世经历,这般见一人就将其视为所爱的人,通常有病。近乎于失心疯。她前世遇到李锦一个便已经受尽折磨。
她看向谢云亭的眼神,颇有些惊疑不定。不会如此倒霉……她这辈子是捅了倒霉窝吧?
谢云亭那双琥珀眼瞳中显露光晕。
江房漪抿唇闭了闭眼睛,指甲嵌入掌心。
“今日这群官爷在,我不与你计较。”她的声音干硬,“此事,是我的错……我应该与你说一声,你此刻能放开我吗?”
她说话时声音维持了平和,刚刚还充斥的怒气和不满消逝无踪。
谢云亭直觉不对,他仔细打量着江房漪的脸色。
若江房漪此刻怒目圆睁,骂他或者不理他,他都能坦然接受,可江房漪却是用很有礼的语气,与他商量。
商量?他可不觉得江房漪的脾气是只小白兔,她在珍宝会时的谎话张口就来,他问道:“夫人说的这句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江房漪咬了咬牙,此人为何就是纠缠不放,她面不改色的道:“自然是十分真,十分假。”
说谎的女人。
“夫人可知,”谢云亭忍不住道,“你此时此刻,仿佛被什么附了身?”
变得太快了。
江房漪:“……”
江房漪心道,若说被妖精附身,你倒是挺像被蛇精附身的,缠人的紧。
“我不欲与你多计较,你见好就收,再如此纠缠,我今日便去拜访拜访你的主子。”
谢云停笑了声,“我还怕夫人不去,让我平白收了委屈。”
“……”委屈?江房漪神色颇为复杂,“你莫要说这些话,你不要脸了么?”
谢云亭微微一笑:“夫人面前,我可以没脸。”
江房漪:“……”
她想起前世,李锦犯病时将她藏于淑德殿,周围布设一对禁卫,非他有令,不准任何人靠近宫殿百米之内。
若是有宫人误入,不论身份一概打杀。端的是虽然我知晓自个干的事上不得台面,却还是瞒着,维持着自己的脸面。
江房漪瞧着谢云亭那张脸,忍不住想,难不成这面子也是按权势地位划分,这权倾天下的便面子薄一点,做人下人的便面子厚一些。
面子厚了,也就无所谓要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