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白鸢知道桑落能听懂它说话之后,扶桑宫的园子里极少能看到白鸢鸟的影子。
此刻它正蹲在桑落的脚边吱哇乱叫:“能不能快点,快点啊笨丫头。”
桑落捏着小勺在一只陶罐里小心翼翼地搅动,陶罐里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陶罐此刻正置于一只小巧的丹炉上,丹炉里的火焰正噗噗地跳动着,一股浓郁的鱼香弥漫着整间不大的耳房。
“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等等,就快了。”
白鸢鸟挪了挪步子,啧啧道:“拿上神的丹炉做炉灶的,你可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桑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明明是一只破鸟却非要吃烹饪的熟食,你也是古往今来第一鸟了。”
“休要胡言,我乃是有千年道行的神鸢,岂是凡夫俗鸟能比的?”
“你说的对,白白!”
白白:......
自从知道桑落能听懂自己的鸟语后,白鸢鸟便三不五时的找她的麻烦,同她斗法一番,似乎找到了鸟生乐趣,天天与她腻在一处。
某日不经意吃了她投喂的食物后,体内的来自食物的渴望被激发,竟然天天缠着桑落给他做厨娘,连她给它取的那个羞耻的名字,竟也生生忍下了。
桑落半推半就,与它达成共识。
扶桑宫苍白的日子似乎突然有了色彩,她觉得这才叫做生活。
除了痴望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她有了另一桩堪称有意义的事——喂鸟,还是一只千年神鸟。
上神是不大需要吃饭的,食物对于他们这个修为的神来说,最多不过是为了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于是桑落和白白便私下悄悄地将桑落寝殿旁的耳房设为厨房,又从玖玄处偷偷淘了些弃用的丹炉碟罐之物来做厨具。
经火莲花一事后,桑落大抵明白师尊对于扶桑宫的一些灵植是不甚在意的,索性放开了采了一些大约能吃的到厨房去折腾。
吃遍了扶桑宫,一人一鸟又将目光锁定到了后山。
这日,桑落和白白在后山坳里架起了篝火,将一只肥美的山鸡烤了,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后,一人一鸟四仰八叉地仰倒在草地上晒太阳。直到日暮西斜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桑落懒虫上脑,摸了两把白白滑顺的羽毛,一脸坏笑:“鸟兄,载我回去吧。”
白白扑腾了两下硕大的羽翼以示抗议:“你且再修炼个几百年吧,就目前的你来说,暂且不配。”
早料到它如此反应,桑落慢悠悠拍了拍身上的土,将白白刚猎的兔子甩到白白的背上,一脸惋惜道:“哎,可惜这肥美的兔子了,我如今要奋发修炼,可能没时间做美味的炙兔肉了。”
“行行行,来来来,上来快上来!”
桑落白它一眼,故作为难道:“可是我看着鸟大哥不太乐意啊!我也不是非要强人所难……”
白白无语凝噎,一声长啸,咬牙切齿道:“我愿意!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愿意的。
我是愿意的。
桑落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了,来不及理会错愕的白白,急急地朝扶桑宫奔去。
她怎么将她忘了——那缕残魂。
将扶桑宫边边角角寻了多遍无果。桑落不确定她是否在这里,或者说,那日情况混乱,她都不知在哪里将她弄丢的!
她不敢跟玖玄提这件事,只得抓心挠肝地等,待到夜深人静,炼阁的烛火熄了,桑落才稍稍从床上爬起来,盘腿而坐,心中默念心法,极不熟练地将神识放了出来。
因是第一次背着玖玄偷偷做这种事情,桑落紧张得心如擂鼓。
神识离开了自己的躯体,走起路来无比轻盈,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轻飘飘的。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推房门,接过却是扑了个空,整个身子穿门而过,摔倒在房门外的长廊上。
静谧的夜里,雪已经在扑簌簌的下。
游荡在庭院中,桑落觉得很奇妙,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她甚至能在簌簌的落雪声中分辨出每片雪花的不同。
风动、叶落、飘雪,甚至是房内白白清浅的呼吸声都丁点不落地传入她耳中。
突然,纷杂的声响中夹杂着一声微弱的抽泣。
桑落心中一动,屏息凝神,竖起耳朵仔细辨别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感。
不想,那声音的所在之处正是玖玄所在的炼阁。
挣扎了片刻,想着玖玄正在睡梦中,自己又只是神识的状态,便大着胆子朝炼阁走去。
那抽泣之声断断续续,很是微弱。桑落大着胆子悄悄推门进去。
玖玄已然入睡,呼吸绵长,细密的睫毛将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遮住,此刻的他如此安静,如此干净,好似人间话本里的如玉公子。
不由地又凑近了些,就是这样一张脸,一张她痴望了数百年的脸,却是千年前魔族谈之色变的战神,是如今被奉为传说的没落天神。
那沁骨的冷香钻入鼻尖时,桑落猛然惊醒:若那残魂真的在这炼阁之中,玖玄不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屏息等了许久,那抽泣声再度出现,却不是什么红衣残魂,赫然是个少年的声音!
“不是我……呜呜呜呜……不是我……”
桑落豁然起身,眯着眼在漆黑的炼阁中扫视一周,却始终无法确定那声音的来源。
“呜呜呜呜……我冤枉……”
那声音不断地传入耳中,桑落有些头皮发麻,不由地大喝出声:“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似乎听到了她的质问,停顿了片刻,情绪反而愈发强烈,甚至开始烦躁地低吼:“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与此同时,玖玄倏然睁开双眼。
他猛地坐起身,淡漠的双眼此时充斥着危险的寒光,在黑暗中扫视一周,最后对上桑落的方向。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伸出食指朝虚空中一点,精确地点在她神魂眉心处,桑落顿感天旋地转,心神打乱,暗道:古籍上不是说,自己的神识别人是看不到的吗!?
灵台再次清明时,桑落已然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她心中急切,也来不及穿衣,只身着中衣便急急地朝炼阁奔去。
她长发散落,只穿着亵衣,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姿,来不及穿鞋,白皙的脚踩得玉石板登登做响。
桑落甫一冲进来便直奔玖玄而去,拽着他的衣袖急切道:“师尊,不得了,这里有人!有人啊!”
玖玄身形一滞,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瞬,旋即才发现她那光裸的脚,不知是这玉石板太过寒凉,还是她太过急切,几根小巧的脚趾朝着脚心的方向微微蜷起。
“我方才听到有人在这里,是个少年!”桑落睁着大眼睛无比急切地望着他,生怕他不信自己的话。
玖玄淡淡移开眼,似是对她的话并不意外。他拉起她的手腕将她摁坐在榻旁,想了想,又捞起旁边的外衫披在她肩上,正待要问,神色却陡然一变。
他伸出手指示意她噤声,神色变得凛然,朝门外朗声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桑落又惊又急,就要出口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门框处倚着个金衫男子。
“咳咳,我应该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那男子金冠束发,周身仙气缭绕,金衫上还隐隐能瞧见银线暗绣的祥云图案。
“知道打扰你还过来。”玖玄不咸不淡地讽道。
金衫男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一脸哭笑不得:“阿玄你可别悟错了我的好心,我是来提前知会你一声,天君要见你。”
“都知道了?”
“溟沧海异动,想不知道都难。”
金衫男子将目光移向桑落,眼里八卦之色甚浓:“前段日子仙界疯传,说阿玄你娶了位俏丽的小夫人,两口子闹了场不小的别扭,想必这位就是尊夫人吧!哎!失敬失敬!小神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带上贺礼,改日定补上。小神虚文,见过嫂夫人!”
“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那个……”桑落脸色瞬间涨成猪肝紫,想解释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虚文此人,她自是知道的。如今九重天上天君的心腹,也是位战力卓绝的古战神。
说是当初神魔一战虚文排兵布阵,指挥有度,亦功不可没。若玖玄没有火烧灵桑树这宗罪过,或许今时今日,他俩便是九重天上天君的左膀右臂。
虚文哈哈一笑,摆摆手,一副我懂你的意思的表情,推了推玖玄,笑道:“阿玄你可以啊,当初我们几个多少次来你这扶桑宫请你出山,你都拒我们于门外,半点旧情也不念,没曾想,居然关起门来闷声干大事。不过也忒不够意思了,如此喜事,也不知会一声,让我们沾沾喜气。”
玖玄也不解释,只淡淡道:“没有。”
虚文也是个奇人,听闻此言立马雀跃道:“还没成亲呢?如此甚好啊,也给我们这些个老相识一个机会,我们来替你操办,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们也怪想你的,正好借此良机咱们热闹热闹!”
玖玄扶额,闷声道:“滚!”
言笑过了,虚文敛了嬉闹之色,认真道:“说真的,你真恼天君无情,也不该连着我们一并不见。再说,一千年幽闭早已过了,你又何必……”
虚文长叹一声,忘了桑落一眼,继续道:“你该是时候上天宫去一趟了,你看这扶桑宫现在成什么样子,日日积雪成山,你个大男人无所谓,可也该为嫂夫人想想不是?”
玖玄没有辩驳,只是沉默下来,似在思考他的提议。
虚文朝桑落迈进一步,又挂上一脸嬉闹:“嫂夫人想来还未飞升?不知来自哪里?修的什么……”
说话间,便随意地将食指探过来去抚桑落的眉心。
一只强有力的大手豁然出现打开了虚文的手,淡淡的声音响起,
“她只是区区小仙,不劳神君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