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有些资历的天神出山,不说彩凤长鸣,祥云笼罩吧,再不济,也该有个云雾蒸腾的排场才对得起天神的名号。
然而,众仙伸着脖子,满心雀跃地等了许久,天际一朵云都没有,只偶尔有飞鸟划过,落下几声零星的鸣啼。
又见女子腾云的速度极慢极慢,自始至终垂着头,怔怔地望着云头下巨浪翻滚的溟沧海,直到后来,那云头索性停在了海的上空。
“神女这是……要做什么?”有人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替桑落捏把冷汗。
“若是你我这等小仙自然是不敢轻易靠近那溟沧海的,但,那是九重天上的神女啊!她这么做自当是有她的道理的……”
“应当如此吧……”
众仙紧张得搓手顿脚,又不敢近前,只能遥遥地盯着云头上的桑落看。
飞扬的裙角被高高卷起的海浪打湿,桑落蹙着秀眉,鬓角沁出细细密密的薄汗。站在云头上的双腿甚至有些微微发颤。桑落有些后悔了。
听闻玖玄之前夸那白鸢如何有胆魄,如何不寻常,桑落心下很是不服,不就飞越溟沧海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等她自己召来了祥云,颤颤巍巍地飞到海中央,那云头却是如何也不肯往前飞了。
似是被那肆虐的巨浪吓住了。
桑落灵力低位,素日里对修炼之事又破多懈怠,便是腾个云也是摸索着来的。心下有些着急,任她如何驱动法力,那云纹丝不动,堪堪停在溟沧海正上空。
脚底下乌黑的海面之下,是封印着诸多上古魔邪的溟沧秘境,这件事,桑落自是知道的。
她越是害怕,脚下的巨浪翻滚得便越是猖狂,甚至将她脚下的云头震的晃动起来。
桑落脚下一软,索性跌坐在云头上,如此才堪堪稳住身形,没有被这不靠谱的祥云颠下海去。
众仙:“神女她怎么……蹲下了?面色瞧着也不大好……”
某女仙托腮想了片刻,突然悟了:“啊!神女这是哭了吗?”
她如此一说,众人看过去,果然见那女子伏在云头上,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天呐!神女这是同玖玄上神吵架了吗?瞧她都被气成这般模样了,哎……“心中对玖玄的敬仰之心蓦地矮了几分,“男人啊!果真……”
另有女仙附和道:“正是正是了。”
在场的男仙闻言,脸色有微妙的变化,却也不反驳,毕竟,修行之路道阻且长,那些男欢女爱的事情,须得等飞升成了神才有资格考量,此时听到这番言论,倒也没觉得同自己有多大关系。
桑落浑然不知此刻的自己已是众仙口中暗自神伤的九天神女,只顾得上死死地扒着云头,满心祈祷着别掉下去了才好。可那巨浪似乎偏要同她作对,到后来,索性一个浪头直冲天际,将云头掀翻了!
那道青翠色的身形便同坠天流星一般朝着海面扎去。
众仙默了片刻,不知谁先高喊出声:“不妙!神女这是要寻短见啊!上神夫人她……她居然跳海啦!”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不大的小山丘乱成一团。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关于玖玄上神的夫人负气出走,自行跳海了断的狗血爱情故事便从这个不大的小山丘传开来。小仙们一面震惊长叹,一面又难掩兴奋地用法术快速地将这桩奇事传回自己族中。
自云头栽下的过程中,桑落暗暗后悔,实不该荒诞度日,应早早修习一些为仙的基本技能才是,权且厚着脸皮称自己一句仙罢。
又转念一想,那秘境的封印是以多少天神的寂灭为代价的,自然不能任谁随随便便闯进去,不打紧,不打紧。
众仙眼睁睁看着神女朝着海面坠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奈何灵力实在低微的很,又搭不上手,只能暗暗祈祷:不能吧,不能吧。
“噗”的一声。
秘境顿时金光乍盛,将那白山黑水并散仙们所在的小镇一并拢进耀眼的光芒里,好半日,那光才渐渐淡了下去。
众仙本就不是修为高深之人,见此情形,深知不妙,慌乱做鸟兽散,原本有些热闹的小山丘,蓦地安静下来。
桑落被那炸裂的金光晃了眼,待她缓缓睁开眼时,六界谈之色变的溟沧海秘境已在眼前。
目之所及,幽黑的秘境中浮光掠影,无数或刺目或微弱的光点漂浮其中,星光璀璨,如梦如幻。那便是被封印其中的残魂。被秘境千百年地镇压着,有些微弱的残魄就要失去光亮,就此寂灭。
凝神细听,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如泣如诉,又冗杂着嘶喊和哀鸣之声。所有细微的声响裹成一股股细细密密的音浪,直冲灵台,弄的人头痛欲裂。
是已死却不得轮回的残魂的呐喊,是强大的邪魔力量被压制的愤怒和挣扎。
许是她的贸然闯入打破了秘境长久以来的宁静。许多颇为耀眼的残魂争先恐后地朝着她浮游而来。
桑落灵力低微,受秘境的影响险些要招架不住,忍不住要去摸袖兜里揣着的传音玉。
他若知晓她私自外出,甚至闯入了秘境,会如何呢?
大邸,不会来救她的吧。说到底,她如此患得患失,不就是因为他从未真正将自己看在眼里么?
桑落想起那张淡漠的脸,顿时心凉了半截。
就要碰到传音玉的手收了回来,桑落努力操控着体内的灵气,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那些朝她飞来的光点。她努力靠近秘境边缘那层亮白的结界,试图寻找逃出秘境的办法。
突然,她的眉心被什么东西轻柔地扫了一下,紧接着灵府之内一阵细微的颤动。待她屏息凝神稳住神思,眼前已然天地骤变。
目之所及处,烟瘴弥天,草木枯败,天地之间毫无生气。只一个红衣女子立于萧索的天地之间,身形单薄又孤寂。
那女子立于一泊鲜血中,周身狼狈不堪,鬓发散乱,她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明明一派污糟之色,桑落却觉得她很干净,干净地让她心疼。
桑落忍不住靠近,想将她看的更清楚一些。
那女子突然扭转身来,眉目含悲,唇角却噙着笑,直直地望向桑落的方向,轻轻道:“师兄,我是愿意的。”
桑落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满目萧然。
桑落顿感满腔悲愤和伤痛。她不明所以,却又被这莫名的情绪压的喘不过气,整颗心都被绞得生疼。
“你愿意什么?”桑落不自觉地开口。
那女子不答,只用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她,轻声而坚定道:“我愿意的。”
正待桑落想问个清楚,便感觉眉心一痛,灵台恢复清明。只看到眼前一缕微弱得就要散掉的残魂浮在她眼前,游游荡荡又往她袖兜里钻。
桑落怔住,所以,是这残魂想要告诉她什么吗?略一思量,她索性拢了袖兜,决定将那残魂带走再做分辨。
正如此想着,远处一抹极亮眼的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掠来。刹那便至眼前。
那光点霍然紫光大盛,瞬息之间化作一条硕大的紫纹花蛇,它瞪着一对绿灯笼般的巨眼,直勾勾盯着如蝼蚁般的桑落。
惊变之下,桑落怕的动弹不得,手不自主地微微发颤。在秘境如此的威压之下,它还能化作实体,动作如此迅猛,方才那女子只是一缕残魂就已然叫她吃不消了,这如此硕大的妖物怕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巨大的恐惧之下,桑落只来得及看到一张血盆大口里吐出一根鲜红细长的蛇信子,便两眼一黑没了知觉。
悠悠转醒时,秘境诡异的影像早已不见,眼前是一处低矮破败的青瓦房。
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那是一双男人的眼。
那对眸子的主人生得极漂亮,脸色却苍白得有些吓人。他虽眉眼含笑地望着他她,桑落却丝毫感受不到他眼底的温度,病态又美艳,清冷又妖冶。这些特质在他身上却是诡异的和谐。
直觉告诉她,情况不妙。
桑落自矮榻上坐起,将整个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墙角缩了缩,双臂抱膝,轻声问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男子俯下身来,如墨的长发顺着床沿倾泻而下,锦缎一般铺在地面上。他凑近桑落的鼻尖,悠悠道:"不过片刻,你便将我忘了?"
男子的话让桑落有些摸不着头脑,思忖片刻才惊觉这人妖冶细长的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脑中逐渐浮现出秘境中那条长长的蛇信子和那对泛着绿光的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