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辇来到承明殿,却被拦在了外面。
知道徐醒会来,徐望旌提前派蓝采守在殿外,好使她不要那么担心。
“殿下!”远远地见到徐醒,蓝采赶紧迎上去:“您果然来了。陛下猜到您会来,特意让奴婢转告您陛下他没有大碍。”
“一切都好怎么会不让本宫进去?”这还是徐醒第一次被拦在承明殿外,步辇尚未落地徐醒便心急地自己跳下来,周围众人皆是一惊。
好在她稳稳地站住,越过蓝采来到承明殿门前。
殿门紧闭,徐醒眉心紧蹙,手掌贴上了冰凉的大门。
蓝采叹了口气,跟上来:“殿下,毕竟是出了这样的事,陛下心情不好也是在所难免。还是让陛下独自待一会吧。”
“祭典那边让人再去检查,务必要确保明日万无一失。”
真正的重头戏还是明日的乌神祭。若是明日祭典能够顺利举行不出差错,此事便能小事化了了。
但祭典毕竟还没有开始,谁都无法预测明日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今日那盏熄灭的长明灯无疑给所有人蒙上了一层阴影。
徐醒忧心忡忡地回到凤临宫,径直进了书房。
凤临宫众人对上午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见公主神色不对,纷纷去烛华那里套话。
而烛华也是一反常态的严肃:“不该问的不要问。”
这就更让大家对事情的严重性有了估计。都是在宫里许多年的老人了,见到这架势纷纷闭上嘴,低头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楼坱。”围在身边的众人散去,烛华看了一眼书房那扇被关上的门,冲楼坱招了招手。
楼坱走过去。
“你去陪陪殿下吧。”
楼坱睁大了眼。
“这段时间在书房,一直是你跟在殿下身边。所以现在由你去最合适。”不等楼坱拒绝,烛华已经果断拉着他的胳膊来到书房外。
“可我不会……”
楼坱想说他不会哄人,面对公主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可烛华已经替他敲响了书房的门。
“谁?”
殿下听到了。
“快去呀!”烛华轻声催促:“殿下宠信你,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在烛华的催促下,楼坱只能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徐醒正在里面练字。
听见门开的声音,她掀起眸子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睛:“怎么是你?”
楼坱下意识回头看向烛华,身后的门却在下一瞬被烛华从外面关上了。
“属下……属下来为您念书。”楼坱身体僵硬。沉默片刻,他只能找到这么一个听起来不那么反常的理由,并在说出口的瞬间说服了自己。
对,他是来为公主念书的。他不会哄人,但他会念书啊。
“哦。”徐醒轻飘飘地应了一声,毛笔却重重落在纸上:“我现在不想听。”
楼坱的身体再一次僵硬了。
他的目光落在公主笔下的那张纸上。他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但能感觉到从轻重不同的笔画中传递出来公主并不稳定的情绪。
“那殿下想做什么?”楼坱悄悄向前挪了一步。
“属下也可以陪殿下写字。”楼坱又悄悄向前挪了一步。
“或者画画也行。”楼坱再次悄悄向前挪了一步。
徐醒无奈地放下笔。
“你会画画?”
这一下又将楼坱问住了。他还真不会画画。
“行了。”看出楼坱的窘迫与尴尬,徐醒对他为什么会进来以及他身上背负着的来自整个凤临宫的压力心知肚明:“你过来。”
楼坱松了一口气。他还是习惯这样殿下命令、他执行的方式。
他顺从地走过去。
“坐。”
他顺从地坐下。
徐醒环顾四周,想了想,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楼坱:“读这本吧。”
她很喜欢听楼坱念书。倒不是他念得有多好,而是喜欢他的声音。
喜欢那种介于少年清朗与成人低沉之间、稍哑又带点黏糊的声音。
听到这种声音,徐醒总是觉得很舒服。
“是。”
楼坱接过那本书,翻开第一页。这是一本关于草木种植的书,平日都是楼坱在看,尤其这本已经被翻得有点皱了。
殿下今日怎么忽然想听这本了?
他疑惑地抬起头,看见倚在木椅上的公主已经闭上了双眼。
半天没听见声音,徐醒偏过头去:“念呀。”
楼坱便念起来。
楼坱念书时向来没有什么感情起伏,不论是什么书,他都只会平淡地、一字一句地念。
而他念书的时候,书房里便会陷入安静。有时楼坱会觉得这种安静的氛围让他有些不自在,可徐醒却觉得莫名温暖。
“楼坱。”
就在楼坱念得喉咙发干时,徐醒打断了他的节奏。
“我有点难过。”
瞬间,楼坱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被公主的这句话给攥取了。他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公主。
公主这是在……向他袒露心事吗?
徐醒不知道楼坱的反应,顾自说下去。
“我很担心哥哥。可今日被拦在承明殿外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与哥哥的距离变得那么遥远。”
“他在殿内,我在殿外。他拒绝感受我,我也无法感受到他。”
“我知道,他如今在那个位置,对我已经无法像从前一样相互信任、毫无保留了。”
“可我还是有些难过。就好像身子里面空了一块,却再也补不上了。”
楼坱在徐醒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低下了头。
他今日跟在她身边,自然看见了她焦急的模样。当她的手心触碰到朱红大门时,他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难过。
那时楼坱并不知公主心中所想,却在此刻透过她的话将她的身影看得更加真切。
徐醒也不知自己今日怎么会对楼坱说这些。
她与烛华、浮白的关系显然比楼坱更亲近,可她就是想和楼坱说。
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让她觉得平静,又或许是因为他在她面前总是沉默寡言。
因此她难以自控地想在他面前多说些话。
“楼坱。”
公主又叫他的名字。
楼坱抬起头。
公主已经睁开了眼,却没有在看他。
“今日祈福时,你许了什么愿望?”
那时吗?楼坱并不相信在皇室宗祠中许愿,会有谁实现他的愿望。
“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希望能够早日查明你师父的死、继承他的衣钵?”
这确实是楼坱一直以来的愿望。因此他没有否认。
“那时,我也该为哥哥许愿的。”
要是她为哥哥许了愿,是不是就会一切顺利了?
傍晚,当琼枝路过楼坱的花盆时,惊喜地发现那株独苗竟然开花了。
她欢天喜地想赶紧告诉公主这个好消息时,发现公主今日早早地歇下了。
祭典这天,徐醒起来时便看见琼枝跪在她的床头,眼睛亮亮的,似乎想让她问点什么。
“怎么了?”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还是问了。
“殿下!楼坱的花开了!他真的成了!”憋了一晚上的琼枝终于能一口气将满肚子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殿下,这样一来那赌局便算奴婢赢了!这可是天大的好兆头!说明今日祭典一定会如殿下所愿,顺顺利利的!”
闻言,徐醒愣了一瞬,笑了。
“嗯,是个好兆头。之前说好的彩头,你自己去库房拿便是。”
琼枝满心欢喜地谢了恩,哼着小调出去了。烛华进来时正好听见琼枝的话,她来到床边,将水盆放在一旁,浸湿了软布为公主擦脸。
“昨夜本该是秋槿守夜,可琼枝不知怎么的找秋槿换了,难怪呢,原来是有喜事。”烛华一看到公主便知道她的心情比起昨日已经好了许多,一方面有琼枝报喜的功劳,另一方面昨日让楼坱去哄也是对的。
既然如此,烛华试探着问:“今日祭典,殿下还想让楼坱跟着吗?”
徐醒本就打算让楼坱多见见世面,烛华既然问了便省得她特意吩咐。
“嗯,让他跟着吧。”
今日一早织造司便将公主选定在祭典上穿的冕服送来了,烛华拍了拍手,便有五、六位宫女进来为公主更衣。
“祭典时人多眼杂,你帮我多看着他些。”徐醒吩咐道。她倒不觉得楼坱会给她惹出多大的祸端来,但毕竟这是楼坱第一次走在公主仪仗中,徐醒担心他会紧张。
但这显然是她多虑了。
当徐醒完成了全部装束,由两个人搀扶着坐上马车时,她飞快地侧眼在人群中找到了楼坱。
他换上了仪仗队统一的服装,显得格外挺拔。在公主出现的一瞬间,他的目光便被公主吸引了。
因此他知道公主也看见了她。
但楼坱此刻心慌意乱。
今早他见到那些曾经的同僚时,他们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迫不及待地凑上来与楼坱寒暄。话里话外都是楼坱如今飞黄腾达了,希望能带着他们一些。
从他们的口中,楼坱得知当初欺负他的人大多被贬了职,胡明他们几个带头的则早就被逐出宫去了。
按理说,听到这样大快人心的消息,楼坱应该感到解气。可那些旧同僚与他说这些时,楼坱却发现自己居然完全不在乎了。
曾经欺负过他的人,因为惹了公主不悦,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处理掉了。
而他在凤临宫这么久,却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这当然不可能是公主故意瞒着他,而是公主压根不在意这些人的去向与结局。
那他又何必在意呢。
当这个想法从楼坱的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曾经在公主面前义愤填膺地指责她不在乎他人死活的他,为什么在凤临宫待了短短数月,也产生了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