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珂驾马在前开道,锦波、浮白一前一后严防死守,另有数名皇家亲卫随行。
按理说,任何人遇见了这样一支队伍都会自觉退避三舍。因此当外面马嘶声与刀剑声骤起的时候,徐醒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直到锦波掀开车帘,伸手揽住徐醒的腰将她抱下马车,下一秒徐醒只觉得天旋地转,随后便被稳稳地放到了浮白的背上。
身后楼珂嘶吼着:“殿下快跑!”
浮白一手背着徐醒,一手紧握长剑干脆利落地划开冲上来的蒙面匪徒的喉咙,在众人掩护下冲出了包围圈。
徐醒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整个身体紧紧贴着浮白的后背。
混乱间,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从山上冲下来那么多、那么多的黑衣人,就像无数蚂蚁试图用身体吞噬猎物。
她能认出来,瞬间出现了又被吞没的那抹淡粉色身影是莹琇。
徐醒的手指瞬间攥紧了浮白的衣领,她将头埋在浮白颈间,声音颤抖:“莹琇……还有锦波,她们还在那里!”
浮白跑得很快,即使背了一个人,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速度。听见徐醒的话,她将徐醒搂得更紧了些。
“他们会死的……他们都会死的。”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徐醒的精神无法承载这样冰凉、残忍的信息,眼泪翻涌而出。
从小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金尊玉贵的皇女,连苦难都未曾见过,更别说亲眼见到死亡。
她开始发抖。她觉得很冷,唯一的热源就是浮白。她紧紧抱着浮白,就像抱着茫茫大海中的一根浮木。
她们跑了很久。久到已经完全看不见那辆马车,也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在确认周围的环境是安全的之后,浮白才将徐醒放了下来。
双脚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徐醒整个人都滑落了下去。浮白眼疾手快捞住她,再扶着她慢慢坐在地上。
徐醒此刻才看到浮白的模样。浮白背着她跑了太久,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变成了乌紫的,双眼却还直直盯着她,确认她的身体状态。
“浮白,”徐醒惊慌地伸手捧住她的脸,有些语无伦次,“你脸色好差,怎么办……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徐醒的眼睛通红,再次流出眼泪来。她想帮浮白找些水喝,可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除了她们两个人,什么也没有。
看出徐醒已经近乎崩溃,浮白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按住她试图站起来的身体。
“浮白不会死的。殿下。”她尽量将声音变得轻柔些,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抹去徐醒脸上的泪痕,尝试安抚眼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的殿下:“浮白会将殿下平安送回宫的。”
在浮白的安抚下,过了很久很久,徐醒才勉强冷静下来。
天色渐沉了。她抬起头,天空从昏黄变得越来越暗,最后,她只能看见浮白的眼睛。
“浮白,”她的嗓音干哑,和她的眼睛一样,透露着迷茫,“莹琇,锦波,楼珂……还有那些卫兵。”
“是不是都死了?”
浮白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于浮白来说,死亡是一件稀疏平常、不可避免的事情。基于她的判断,卫兵们的武功再高强,面对那样多的匪徒,是没有活下来的可能的。
但面对着面前的殿下,她说不出口。
她和锦波从殿下很小的时候就守在她身边了。她们为她筑起牢固的堡垒,不让任何会伤害她的人和事闯进她温暖无瑕的世界。
是她遮住了殿下面对伤痛的双眼,又怎么忍心刺痛殿下的心呢?
徐醒见她不说话,便不再问了。
现在应该做什么?徐醒有些茫然。
回宫。对,回宫。
现在有比这一切更重要的事情。
她的父皇。
浮白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徐醒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天已经黑了,但她们不可能留在原地等待天亮。最起码,得去找一些食物和水。
四周一片静谧,林中只剩脚下踩到枯枝落叶的细碎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在这样的环境中,徐醒想起了从前母后故意吓唬她讲的故事。
也是在这样一个四下无人的黑夜,也是在这样一片分不清方向的树林。
即使她清楚的知道那只是母后编出来的故事,此刻还是不免觉得头皮发凉,只能和浮白挨得更紧一些。
“浮白。”
“在。”
“浮白。”
“殿下,我在。”
她只能通过得到浮白不断地回应以确保她一直在自己身边。
忽然,浮白的脚步停了,徐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横身一抱,放进了一片草丛中。
浮白没有说话,徐醒也没有问。
片刻后,她终于听见了。
是马车声。
这个时候,在这里,怎么会有马车声?
如果是过路人,或许有求救的机会,但如果是追来的山匪……
徐醒不敢继续想,她伸手拉了拉浮白的衣袖,让她也和自己一起躲起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徐醒努力压抑自己的呼吸,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辆不大显眼的、有些破旧的马车。只有一个身穿布衣的人在驾车。
看起来像是住在附近的农民。
看见了求救的可能,徐醒的身体不自觉向前倾,浮白却将她拦住,摇了摇头。
随后,只见浮白快速闪身跳到马车上,那车夫立刻勒停了马,后空翻上马车顶,两人瞬间陷入搏斗之中。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徐醒根本来不及阻拦,却也知道自己此时出去,只会给浮白添麻烦。
其实她本想和那辆马车的主人好好商量的,但浮白似乎想直接劫车。
徐醒在藏身的草丛中暗骂自己天真。这车夫会功夫,车里的人是什么情况还未可知。若是贸然现身,浮白不一定还能保住自己。
虽说浮白今日已经消耗了太多力气,但克制一个单枪匹马的车夫对她来说并不困难。
按理说这么大的动静,马车里的人应当有所反应。但直到车夫被按倒在车顶,也没见他出手。
浮白反扭着车夫的胳膊跳下马车,盯着马车里的亮光:“出来!”
大约是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对付不了这个一上来就挟持了车夫的女人,马车里的人终于掀开帘子,缓步走了出来。
与破旧的马车不同。马车的主人身着一袭月白色华服,手上提着一盏精致的灯笼,一看便不是什么普通人。
面对着面色不善的浮白,他竟只是拱了拱手。
“你,”浮白冲一旁空地扭了扭头,“那边去。”
马车主人没有任何抗拒,顺从地走到浮白示意的位置。浮白抽出腰间长剑,走上前去挑开马车门帘,确认了里面没有别人,也没有机关,这才松开了那车夫的胳膊。
车夫连滚带爬地冲到马车主人身边,大喊:“公子!这人简直......强盗!土匪!”
没有理会车夫的话,浮白直直地看向那位公子:“去哪里?”
那公子上前一步,又在浮白的眼神威慑下被迫停在原地:“皇城。”
“姑娘是想与在下同路?”
浮白点了点头,没多做解释:“灯,过来。”
“凭什么你说过去就过去啊!”车夫瞪大了双眼,拦在他家公子前面。尽管他和公子两人都不一定是眼前这人的对手,他也不能放公子过去。
一片沉默后,白衣公子抬手拍了拍车夫的肩,绕过他缓步走到浮白面前。浮白立马转身朝着徐醒藏身的方向走去,白衣公子紧跟其后。
随后,浮白蹲下身,伸手拨开遮挡着徐醒的草丛。
灯笼微弱的光照亮了徐醒满是汗水、有些脏污了的脸。
浮白伸手环住徐醒的腰身和双腿,将她从草丛中抱了出来,大步走到马车上,轻轻将她安置在马车柔软的坐垫上。
“小姐......委屈您了。”
车夫在外面大喊着“那是我们的马车”、“我家公子怎么办”,惹得浮白皱了皱眉。她掀开门帘,用剑柄指着车夫。
“你,闭嘴,驾车。”
剑柄一转,又指向那位公子。
“你,进来。”
徐醒靠在马车上,看着浮白就这样劫下这辆马车,还指挥起马车的原主人,轻轻叫了一声:“浮白。”
听到徐醒唤她,浮白立马转身,单膝跪地:“小姐。”
“他们只是无辜的路人,不要这么凶。”
“是。”
浮白应下。她用剑柄挑开帘子,等到那公子弯腰进来坐下,她又看向徐醒,似乎在问她这样可不可以。
毕竟是人家的马车,虽说是浮白强行劫来的,徐醒却还是感到有些局促。
那公子倒是十分自如,没有被身边坐着一个刚才打劫了他的马车、手中还握着一柄剑的人影响到。
他将灯笼挂在门边,又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三杯茶,分别递给了徐醒和浮白,又对外面吩咐了一声:“丁泰,走吧。”
一声鞭响过后,马车开始前进。
“二位姑娘因何沦落至此?”公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两个人。
很明显,两人是主仆关系。
坐在他面前的少女虽说狼狈,但不论是衣着还是首饰皆非凡品,身边这个仆从武功高深莫测,这样的身手,不是一般的家族能培养出来的。
有徐醒在,浮白就不再说话了。徐醒敛了敛眸,将茶杯放在桌上,“多谢公子相助。”
“请问公子是何方人士,此番去皇城,又是为了什么?”
那公子笑了一下,似乎觉得她的反问很有意思,耐心地一个一个问题回答她。
“在下名叫宁玉,锦州人。”
“此番到皇城,是去探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