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把不知道哭了多久的迟漾送回家,沈之瑾瘫坐在车里,累得手指头都抬不动。
过了会,迟潜才从院门出来,坐上车,往她手里放了一只小小的保温杯。
“家里阿姨让我给你带的,喝点吧,暖暖身子。”
她有点诧异,牵起一丝笑:“谢谢。”
过了会,揭开盖子浅浅尝了口,竟然是新鲜煲出来的鸡汤,眼神闪过惊艳。
“真好喝。”
迟潜看着她捧着杯子连喝了好几口,眸光愈发柔和,没有提妈妈和姑姑让他把人带回去的话。
不过很快沈之瑾就自己察觉了。
“你跟家里提起我了?”
他静了两秒,点头。
只简单道:“她们留我吃饭,我就说了。”
“你怎么说我的?”沈之瑾把杯子盖好,凑过来一副等夸奖的样子。
他拿了张纸巾,擦拭着她的唇角,眼眸染起笑:“我说,还有一只小花猫等着我陪她吃饭,留不了。”
“切。”
沈之瑾脸颊染着红,不好意思躲着他伸过来的手,嘴却是硬的:“我才不要你陪我吃饭呢,我可以自己回去。”
迟潜收回手,又笑着改口:“那好,其实我说的是我想要你陪我吃饭,不知道沈小姐肯不肯赏脸?”
这家伙满嘴没有一句真话,沈之瑾偏着头,眼神微微闪烁。
过了会,才不情不愿说:“随便你。”
道路两侧望不到边的路灯下,轿车匀速行驶而过,曜石黑的漆面披着一路的星光灯火,顺着流畅帅气的车身线条划过丝绸流光。
副驾上的人小憩了会,伸了个懒腰,听到身旁的人说:“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到,要不要听会歌?”
沈之瑾起了兴致,稍微活动了下身子,直接道:“你想听什么?”
“我都可以。”
“都可以啊……”沈之瑾点了点屏幕,随便放了首英文小调。
前奏吟唱,气氛温柔中带着雨季潮湿的味道,唱的是爱情。
他安静听完词尾,直至旋律彻底落下,才问她:“这个叫Susan的女孩,他最后找到了吗?”
沈之瑾微微沉吟:“我不知道,歌手好像说这是唱的他自己的经历,但目前他还是独身。”
“独身啊……”
迟潜开着车,意味深长重复着这几个字,感觉气氛有些压抑。
过了会,他又浅笑问:“你还喜欢听什么歌?”
沈之瑾想了想。
“轻音乐吧,我听的大部分都是无歌词的,或者只有吟唱,我喜欢给自己留白。”
“怎么说?”他起了兴味。
沈之瑾尽可能地解释道:“就是,在情感上留有想象的空间?而且重听重新,每次都可能有不一样的感觉。”
这方面,她以前也跟其他人聊过,周少靳也好,同学朋友也好,很多人表示不理解。
他们喜欢流行曲,喜欢摇滚乐,沈之瑾也喜欢,但绝对不是最喜欢。
车厢里静了静,她赶紧解释道:“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癖好,没有说流行曲不好的意思。”
迟潜低低笑了声:“你在紧张什么?我只是在体会你说的意思,觉得有一定道理。”
“你能理解?”她突然高兴起来。
他“嗯”了声,扶着方向盘稳稳汇入车流,“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吗?”
喜欢留白的小螃蟹,连画画都是如此。
沈之瑾笑的腼腆,得到肯定,内心有种很充盈的感觉,是她之前在周少靳那里从未体会到的。
她突然觉得,如果能早点和这个人关系变好就好了,说不定,他们会有更多的故事。
坐正回去,她在无聊中想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随口道:“我以前,有次在咖啡厅听到一首俄语歌,但我听不懂歌词,也没有去查名字。”
迟潜安静听她说话,沈之瑾就接着说了。
“因为我觉得我要是把名字记下来了,肯定会忍不住经常打开听,然后终有一天,我会对这么美好的旋律感到厌倦,这感觉太糟糕了。所以我宁愿在下一次,在一个随机的日子,在一个随机的地点,再次邂逅它,然后我就会和初听时一样,心中暗暗感慨:‘啊,太美妙了’。”
“甚至于,我会比第一次更惊艳,或者是,有了新的感悟,让我回想起好多好多年前,我也曾在那家咖啡厅有过这么一段美好的时光。”
迟潜安静须臾,问:“那要是错过了,再也遇不到了呢,不会觉得可惜吗?”
这倒是问到点子上了。
关于这个问题,她还没有细想过,现在这么一说,倒还真是。
“确实,很可惜。”她顿了顿,“但是余生在我还能记起它的时候,依旧能回想起当初给我带来的感觉,虽然可能记忆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磨损,但感觉不会,它依旧是美好的,哪怕我完全想不起来任何一个音符。”
又是一个红灯,这一次,迟潜停在首位。
她偏过头,在灯光下对上他的双眼,莫名感觉有些透不过气,又移开。
“听你说的,你好像很怕失去新鲜感。宁愿错过,也不愿把握。”
他说话不弯不绕,一针见血,刺得沈之瑾眼睫轻眨,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你珍惜这份惊艳,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但同时,你也很胆怯,还未开始,就担心一切还未发生的糟糕后果。”
“从我的愚见看来,人一般都是在经历过失败以后才会有这种恐惧。”
他垂下眼,视线落在她光洁的手指上,嗓音淡淡:“沈之瑾,伤害你的,到底是歌,还是人?”
呼吸微颤,信号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绿了,靠在窗边的人依旧不肯回头。
后面一排车喇叭声催促不停,他才不慌不忙握住方向盘,再次启程。
她没有想过,迟潜会这么敏锐,将对话发展到这种境地。
甚至挖掘到了这么久以来,连她自己都不敢直面的内心。
耳边扯过一段嘶鸣,眼前又看到那片黑。
周少靳的声音在她周围盘旋,久久不散。
“沈之瑾,你知道新鲜感吗?”
“新鲜感过了就过了,你长情,我不长情,没有男人能坚持七年爱情不变,爱到最后都是责任。”
“哪怕我今天还爱你,明天也不一定了,谁知道呢。”
“你不要总那么天真,听得懂我说话吗?”
她闭了闭眼,镇定下来。
过了好久才扯开笑:“说什么呢,只是分享一种听歌的心情而已,跟人有什么关系。”
迟潜没再说话。
静了一会,他只道:“嗯,那么,如果下次你改变主意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趁着旋律还未遗忘,我可以试着帮你找到它。”
沈之瑾怔怔望着他,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最后一切都哽在喉间,沉入心底,说不出来的闷。
轿车驶入世悦湾地下车库,她跟在他身后进门,忽然停住脚步,叫住他。
“迟潜。”
他回过身,朝她伸出手。
沈之瑾视线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眸光微晃,深吸了口气。
心口不断加快的震动声中,她将指甲陷入掌心,已经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我有一把吉他。”
“……很好。”他手还没有放下,鼓励她,“过来吧。”
她扑过去,忍到眼圈通红,牵住他的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只温暖的手反手握住了她,揣进了大衣口袋里。
唇边噙起笑,他低了点头,眸光落在身旁贴过来的人脸上。
还是这么爱哭。
-
晚餐之后,迟潜坐在卧室里,见到了她的那把吉他。
中性风,还有点大,她抱在腿上,不太熟练地拨弄着琴弦,脸上有点不自信。
“我学的很烂,好像弹不出我想要的感觉。”
迟潜坐在一边的窗台,一条腿搭着,把吉他接过来。
随手拨了几下试音,挑起笑:“会哼吗?”
沈之瑾听着他刚才那几个随便拨的音,眼神亮起来,很崇拜又很惊喜的样子在地毯上挪了挪屁股,抱着腿凑近过去。
“你会乐器?”
“会一点。”他说。
沈之瑾点点头,试着回忆了下那段旋律,闭着眼哼唱起来。
都唱完了,也没见他有动静,睁开眼,就见人眼神直勾勾望过来,看得她身上发热,撇开眼。
“听出来没有?”她红着耳催促道。
迟潜轻笑着,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抚动,先是缓调,再入激昂,哪里是只会一点,分明是太会了。
沈之瑾听呆了,末了还意犹未尽。
“你知道这首歌对吗?”
他又拨弄了几下尾调,说:“知道,很经典的老歌,唱的是痴缠的爱情,男声女声合在一起,很像两个人在跳舞。”
“还有其他版本的,你要听吗?”
他敛眸看她,眸中人兴奋点点头,旋即曲调就如流水般出来了。
不知不觉中,时间流逝着,她还恍若未觉,坐在地毯上安静听着。
刚开始是看琴弦,后来是看手,再后来,眸光定在他微微低头浅笑的模样,再也移不开了。
她靠近了点,旋律刚好停下,迟潜目光掠过来,把吉他摆放在一边。
他把腿放下来了,伸手牵住人轻轻一带,沈之瑾就坐了过去,面对着他,不得不搂住他的脖子。
额头抵过来,能清晰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和深邃的眸光,沈之瑾害羞到战栗,却还是坚持没有逃避。
“告诉我,你现在是清醒着的吗?”
他嗓音微低,撩得全身像起了火,沈之瑾能感受到腰上那只大手有力又结实,让她集中不了注意力。
“我很清醒。”她小声说。
迟潜勾起笑,目光锁定着她:“那么,请回答我,现在我是你的什么人?”
眼睫轻眨,她不可避免地细细颤抖。
心脏猛跳中,大脑没有一刻犹豫,几近本能地回答他。
“……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