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梦 第6章 听梦

林在和路澈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但放下手机还没有半个小时，他就自发地跑了过来，进来时，林在还没注意，微抬起眼皮瞄了一眼，视线停在原处。

路澈正看着她，眉眼带笑，十分自然地走近：“除了卸货还要做什么？”

他的手搭在柜台上，手掌宽大，青筋微微凸起，林在的视线从上移开，看了看隔壁自己细小的手，说话：“不用了。”

“就这一件事？”路澈不仅毫不在意，甚至觉得没什么。他说着，手往她手边动，两只手并在一起，大小泾渭分明，“我的比你大两圈。”

“………”

林在没想到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小动作，自然而然地忽略这一句话，回答之前的问题：“嗯，辛苦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路澈低着眼睛看她笑，觉得林在这幅一板一眼的样子有趣，他笑了几声后，林在有些郁闷地仰头，看着他：“路澈——”

他终于止住，正儿八经地转移话题：“有别的凳子吗？”

“我去给你搬一个。”林在说。

她去里面搬了张椅子，特意挪到了风扇边，又看看路澈，抱歉地说：“商店里没有装空调，可能会有点热。”

“我看着你就不热了，”路澈伸手帮了她一把，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林在有点儿没明白他的意思，“嗯？”

“记得你初中那会儿吗？全班几十个人，其余人都热得受不了，你连汗都不流，面不改色，”他盯了她两秒钟，似乎在找与之前的差别，“你那个病好了吗？当时吃的药有效果吗？”

林在没想到他突然提起了这一件事，好像他什么都记得，他们还是和三年前一样，关系一样的好。

她说：“我以前有那么严重吗？我记得我夏天虽然不常流汗，但也很怕热。”

“我属于夏天怕热，冬天怕冷的废物型。”

路澈看着她笑了一下，他说：“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林在也觉得自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她仔细想想，觉得自己更开朗了，不会说几句话就让另一个人无话可说，而后陷入尴尬的境地。

她觉得这是件好事，就是不知道路澈怎么想。

“那你觉得这个变化，嗯……”林在语气缓缓，“好吗？”

“挺好的，”路澈笑了，他语气上扬，像是在肯定这个答案，“变得更开心了，也比以前爱笑，挺好的。”

林在没想到他注意的是这个，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看着他的眼睛，路澈似乎注意到不寻常，眼睛里的笑意也敛了敛，她十分自然地移开视线，说话：“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变得更开朗了。”

“啊？有吗？”路澈反问她，林在重新看向他，眼神像在问没有吗，路澈沉着眉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而后得出结论：“感觉和你以前差不多。”

他还笑得挺开心，“都一样呆。”

“………”

林在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打开手机看自己的长相。记得刚开始和路澈做同桌时，他也这样评价过自己，不由问：“我长得很呆吗？”

路澈原先见她捏着手机做什么，听见这一句话，眉峰微微上压，“我是看长相的人？”

话音刚落，眼睛就被闪光灯闪了一下。

林在握着手机呆在原地没敢动，她想到可能是一个星期前被林鹿拿着手机调过相机，后来忘记给调了回来。她平时也是一个很少拍照的人，这一失误本无伤大雅。

可偏偏她想偷拍的人是路澈，偷拍，顾名思义，不能被对方发现。

而现在翻车，她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尴尬。

“偷拍我？”路澈声音微扬，语调拖长，语气里的自信和张扬在她烫红的耳朵里听着，莫名变得有点儿暧昧。

林在支支吾吾地没出声，路澈忽而伸手抓了下她的手机，她尴尬地没动，也没想到他会伸手，下意识地捏紧了。

她说完后看着路澈微微撩起的单眼皮逐渐生出了心虚感，后撤一步，“没有。”

看着她后退，路澈站起了身，与她隔着个柜台，两人手里都抓着林在的手机，动作间相近贴到一起。林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又定在原地，她脑子里忽而闪过几年前的冬天。

她也这样退后了一步。

“看镜头。”路澈的声音很近。

林在抿抿唇，望着他的侧脸，锋利的下颚线，高挺的鼻梁，以及过于近的耳廓，而那耳垂上还有一滴血红的痣。

“看我做什么？”路澈忽而侧目，两人视线相撞，林在晃了一下，看见他眼里带着点笑意的调侃，说话：“看你长得好看。”

“嗯，”路澈喉咙发出一个音，他把手机拿近，趁着林在不注意偷拍了一张，林在回过神，凑过去看照片，他直接拉远，劲头嚣张语带调笑：“你初三那阵也是这么想得？”

林在停在原地，“嗯？”

见她不记得了，路澈往回看了眼，表情不太对，多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等着林在自己拆掉伪装原形毕露。

“那天晚上自习课，”他吐出几个字，给了林在面子，没说出全部，见林在眼神动了下，唇角上扬，“记起来了？”

林在无意识地咽了下唾沫，停了会，像恢复思考一样，“记起来了。”

“嗯，”路澈看起来满意了，又意味深长地说：“第二次了。”

林在说：“可能是我没什么见识。”

路澈回头看她，“嗯？”

她想了想过去几年碰见的人，无一能超越路澈，诚恳地说：“因为没有人比你长得好看。”

三年前的路澈还没有张开，但已经气质出众是个中翘楚，本性善良温柔，性格又热情开朗，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男生。三年之后，路澈也一样光芒万丈，与过往相比，犹有过之而无不及，热烈地令人深爱。

路澈听了她的话，倒没之前那自得其乐，隐隐还有些不好意思，停了停，把手机还给了她，隔了一会儿，又移开视线来了句：“你也很好看。”

林在他突如其来的真挚逗笑了，嗯了声，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学生也快下课，”她问，“中午想吃什么？我请你。”

路澈正想说话，一道铃声却响了起来，他对着她看了下手机，示意自己接个电话。

来电的人是许意，他接起电话似乎要说什么，而后看了眼林在，又给压了回去：“……刚睡醒？”

林在停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捏着还没有关机的手机转开了视线。

许意低骂了他一句，确实像刚睡醒，咕哝一声：“今天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安排，你可以睡一整天。”

许意那头沉默了会儿，而后操了句，“我跟你跑这儿来就等着你这句睡一整天是吧？路澈，你真行。给你五分钟，赶紧收拾收拾，过来酒店接我，迟到了后果自负。”

林在想了想后，从柜台里出来，转身向货架走去。

路澈说：“昨天不都逛过了？你要是愿意，我也不介意再领着你们走一遍。”

他补充，“不过现在不行，我把人自行车弄坏了，得留下来打工。”

许意停了一秒钟：“你在哪？”

“在给班长看店。”

她止了声音，须臾，又轻嗤了一声，“傻逼。”

而后挂断了电话，整个店里只剩下突兀的嘟嘟嘟声。

林在从货架边上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面包，她听了个大概，“我就是一说，下午三点有人帮忙卸货的，你去和他们玩吧。”

她想着路澈把朋友带过来，总不能自己有事然后不理人，又把面包递给他：“这会儿早餐铺大多都收摊了，你带点面包回去让他们填填肚子。”

路澈微低着头，过会儿又看向她，“之前给他们订了外卖送过去。”

林在收回手，又看他屁股都不动一下，语气迟疑：“你真不过去吗？”

“嗯，我来之前和苏怀嘉说了一声，他应该还没告诉许意，”路澈说，“这地方也没别的，想着明天带他们去安城转转，但安城有的南城都有，估计他们也看腻了。”

林在沉默片刻，轻声问：“路澈，你为什么突然回来？”

路澈停了片刻，看向她，“我堂姐再过几天要嫁人了，我回来参加酒宴的。”

她嗯了一声，而后笑笑：“恭喜。”

—

下课之后，学校大门处涌出不少学生，商店里也忙了起来，林在忙着结账没再去管路澈，过会儿才发现今天这么忙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路澈就光站在那儿，也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而那些学生们，都静默无声地在店里买东西，眼神变幻风云，兴奋地和同伴压着声音嘀嘀咕咕地讲话。

“小林老师，”林在微抬起眼，杜悦正站在柜台前，边上还有几个小姑娘，她语气上扬，又不敢太出声：“那个看起来很凶的哥哥是你的男朋友吗？”

“………”

林在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话，她看了眼路澈，后者不知在想些什么，微垂着眼角，因为没有笑，故而显得很冷漠。

她也小声说：“不是。”

杜悦停了停，问：“那他有女朋友吗？”

她诚实说：“没有。”

几个小姑娘眼神都亮了几分，林在笑了一下，而后又十分无情地说：“他不喜欢未成年。”

杜悦哼了一声，忽而又问：“小林老师，你喜欢他吗？”

林在停顿一瞬间，几个玲珑心思的小姑娘都猜到了，其中一个还兴奋地撺掇她：“姐姐你冲呀。”

她语气发虚，看了眼前面的路澈，后者自带生人勿近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我觉得我不太行。”

小姑娘恨铁不成钢：“成年人不能说不行。”

林在停顿一下，确实，她已经成年了，是个大人了，不能说不行，于是认真说：“我会努力支楞起来的。”

同样，这句话也是林在对自己说得。

年少时失去路澈这一件事是林在情窦初开年纪里的胆怯和遗憾，也是她整个青春的耿耿于怀。

林在想，不论最后结果是怎么样，但努力地追过，热烈地爱过，哪怕只是一场梦，也不会让她觉得空荡。

至少，她曾经，与心里的少年，靠得那样近。

话落，林在抬头往前边看了一眼，几个小姑娘笑笑闹闹地从前走过，路澈低着头给她们让了下位置，视线刚好移到她这边。

林在停顿一瞬间，向他笑了笑，路澈立在原地，看着她，而后弯了下眼睛，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如他所想，像画一样，比阳光还要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