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留下的共一百二十七人,除去妇孺及年老者,有青壮八十五人。”
听到王凤祥的报告,刘今钰不由吃了一惊。
王凤祥忙解释道,“社长,除去为虎作伥的,被掳上山的只八十一人选择下山。被判无罪的土匪里,也只十几人选择离开。”
留下的比例比刘今钰想象中高得多,她起初觉得能留下五十人就不错了。
“刘社长,大家服你,所以愿意留下。”罗固道,“你说话算数,说不动我们一分钱便真没动,说放我们走便真放我们走。
“你处事公道,犯了错便罚,没犯错便放了,还从土匪寨赃款里拿钱出来补贴我们。
“你有本事,能让二十几个汉子都听你指令,能以少胜多灭了青龙寨,我们都佩服得很。”
刘今钰被夸的正襟危坐起来。她很想说一句“老子就是这么强”,但最后还是决定谦虚点。
“罗固,你的真心话说得我很喜欢,以后多说说。”
罗固愣住,王凤祥也愣住。
虽然他是诚心的夸赞,但他对刘今钰的预设反应可不是这个。
呆愣几秒,罗固立即拱手道,“刘社长真性情!”
刘今钰笑道,“不错,聪明,一点便通,这话我也喜欢,以后多拍拍我马屁,升官快。”
罗固没忍住笑了,王凤祥也笑了。
他们之前一直把刘今钰看做女中豪杰,即便不是狠辣的性情,也该是沉稳严肃的人,却没想到女豪杰另一面很是开朗。
“好啦,我们也没时间笑了,我说正事,你们仔细听。”
刘今钰面色严肃,王、罗两人也认真起来。
“我是这般想的。青龙寨城保留,但得换个名字,便叫东方寨,你们对外就用东方寨的名字,对内则叫东方林场。
“寨中房屋你们看情况分配,尽量让别人一屋人住在一起。一间房也莫住太多人,房间少了便建新屋,基本的生活保障还是得有。
“林场的工作范围,先集中到青龙寨西侧山谷,离寨城近,安全,也方便出山。
“安保工作你们不用管,我会留下邓大刀负责,你们要积极配合。
“工钱,每月按工分来算。成年男性工作一小时算一工分。一工分先定三文钱,以后会与林场利润挂钩。
“我留给林场二百两银子,山寨留下的各类器械包括刀枪弓箭也都留下。
“此外,山里工作辛苦,而且有风险,不管官府还是土匪,都可能来害我们。你们要积极配合邓大刀队长,至少三日一操练。
“只要大家肯练,八十五个青壮凭寨固守,没有三百人拿不下东方寨。
“你们莫看邓大刀、贾闷头现下这般壮实勇猛,三个月前与你们差不多,都是练出来的。你们要为自己的安全负责,为自己亲人的安全负责!
“女人小孩也不能光靠男人,都得练一练,如此遇到危险便能多出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见王凤祥、罗固两人点头,刘今钰又道,“你将这些事再与他们好生说说,我再给一天时间,明天再给我……罢了,我与你们去见他们,我亲自说。”
刘今钰雷厉风行,还没等王罗二人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出聚义厅。
他俩急忙跟上,三人很快到了村民的临时居住区。
“我是大同社社长,有事与大家伙聊聊,没事的都过来。”
刘今钰大喊几声,在外的嘀嘀咕咕走过来,房间里的也探出脑袋,看着人围过去,听说女恩人要讲话,也赶忙过来。
没过多久,他们仨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
“我来说林场的事……”
刘今钰把对东方林场的规划简单重复了几遍,看着原本安静的众人争论起来,她高声喊起来。
“东方林场是我们自己的林场!只有靠大家自己的努力,努力工作,努力操练,才能吃饱穿暖,才能不惧怕任何人的侵犯!
“若诸位仍选择留下,请坚信这一点!若心有疑虑,可以离开,但东风林场欢迎你随时回来!同样,留在东风林场的以后也可以离开,林场不限制任何一个人!
“我希望愿意留下的,是真心想要建设自己的家园。我希望,大家能够相信我,相信大同社,相信留下来的兄弟姐妹。
“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没有甚么困难、甚么敌人能打倒我们,没有甚么好日子我们过不上!”
山上口号喊得震天响,山下也有人吹锣打鼓,将攻破雷公寨,擒获大小土匪十余人的“喜讯”报到花街堡。
李义有看着长出硕大、无序且吵闹的“头颅”的黑色队伍向花街堡逼近,不再有先前的紧张和畏惧,反倒只有看热闹的好奇。
堡墙上除了他还有十个堡卒。王千户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将在家干活的乡勇全给带回堡中。
堡卒们看着前面热闹、后方肃然的队伍,面露惊奇和畏惧,有人语气发颤地说道,“是来打花街堡的么?”
“是你娘的屁!”李义有骂了句,“还不去告知王千户,唐家与蒋家的乡勇来了!”
那堡卒白着脸跑了。回来的时候没有带来王千户,只带来脸上的两个红掌印。
李义有毫不意外,但还是问道,“王千户哩?”
那堡卒委屈巴巴地说道,“王千户说,他身体有恙,没甚么大事莫去打搅他,让李军爷你自行处理。”
李义有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没想到王千户这么无耻,他以为好歹会让那两正军出面。
“上面的可是李军爷?”
这声音非常熟悉,甚至刻骨铭心。
李义有伸头看去,果然是那唐家家奴,他已经知道这位家奴的名字,名叫唐丰。
“姓王的,你娘巴爷!”
在心里发泄后,他硬着头皮回道,“是我。敢问你有甚么事?”
“我家主人想见王千户。”
“千户病了,不宜见人。”
“那请军爷传达,雷公寨已破,土匪尸体与生擒的土匪,都已带到,请千户查收。”
“千户说了,花街堡小,关不住人,请唐老爷送到县衙。千户身体抱恙,请唐老爷谅解,不能与唐老爷一起去。”
墙下沉默。
好一会唐丰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王千户真的病了么?小人认为王千户若非卧病不起,最好见见我屋老爷。
“有几个土匪说,萧阿景送了钱给王千户。这不是诬陷么?我们都相信王千户不会做这等事,可若传进县父母……”
看着唐全有恃无恐的笑,李义有愣住,心想这帮土豪大户太不把武官放在心里,他都替王千户感到屈辱。
但这事他没法自己答复。
“你稍等,我去请示王千户!”
请示的结果当然是见,只是李义有挨了两巴掌。
王千户与那唐老爷谈了什么李义有不知道,但谈话结束后他发现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王千户指明周盛和他,护送蒋家的贡生老爷,以及那帮押送雷公寨贼匪和赃物的乡勇去县衙。
护送?
他们两人“护送”几十号人。
姓王的,你个没卵蛋的废物!
李义有和本在睡回笼觉的周盛忍不住在心底咆哮。
……
崇祯四年十一月初一。
邵阳县衙子惠堂。
李义有和周盛跪在堂下,头死死往下低不敢抬起一丝,余光看到一抹青色,两抹绿色,浑身止不住地冒冷汗。
邵阳知县朱佐。
邵阳县丞徐一鹗。
邵阳主簿郑文伟。
邵阳县主官和佐贰官,代表邵阳县权力的三座大山,此刻都坐在堂中。
三人不用说话,光是那充盈堂内每个角落的官威,就压得他们两个小小的堡卒喘不过气来。
“王省为何没来?”
带着川音的官话响起。两堡卒知道这是知县朱佐在问话,这位刚到邵阳不足一年的知县根本不会邵阳话。
他们同样不懂官话,好在朱佐也知道这一点,身边备了个懂官话的本地书吏替他翻译。
李义有深吸一口气,结结巴巴说道,“王……王千户,王千户病……病了。”
书吏转述完,他们听见一声带着怒气的哼声,李义有知道知县这是对王千户不满,但此刻却是他直面知县的怒火,由不得他不怕。
那书吏又问他,“县尊问你们,为何与蒋家一齐在大街上喧哗,可曾想过衙门的脸面?”
这是很严肃的指控。李义有慌得口不择言,差点说出自己是被大同社威逼利诱的。
周盛及时捏了他手。
李义有闭嘴后,周盛咬牙说道,“王千户抱恙,花街堡离不开人,两位总旗也得留下。
“但剿灭一窝山匪,是温和、尚贤两里百姓的喜事,我等不能寒了百姓的心,是以王千户派小人两个一路护送。
“蒋家在大街喧哗,许是忒高兴,小人也不好阻拦。”
“你这家伙也是狡猾,县尊问你二人,你答蒋家。”
那最下首的绿色官袍动了动,带着吴音的邵阳话响起,是崇祯二年到邵阳任职的主簿郑伟文说话了。
他的邵阳话已算熟稔,李、周二人都听懂了。
周盛嘴上说着自己该死,心里却安定下几分。他听得出这位主簿更像是揶揄他,而不是指责他。
紧接着,主簿问唐蒋两家在温和、尚贤两里所做之事。
他知道郑主簿实际想问大同社之事。但他不敢对此多言。答复得虽然详细,但到关键部分就模糊起来。
大同社炮打蒋家胁迫蒋信止、几十人到五峰铺夜“访”王千户等事都含糊其辞地跳过去。
大同社与唐蒋两家的关系也没说清楚,大同社前身是土匪寨的事也只敢说好像有这个传闻。
大同社逼着大户在请愿书上签字一事自然也没说,只说唐蒋两家发动百姓包围雷公寨,雷公寨不战而屈。
至于花街堡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亦不作说明,只强调他们守好了花街堡,没人打进过花街堡。
三位官老爷沉思片刻,他俩只听见有人饮茶的声音。
正提心吊胆,他们听见书吏不悦地说道,“你二人快回花街堡,叫王千户来县衙。
“邵阳县几年未破一个土匪寨,王千户立下这般大功劳,县尊有意替王千户向指挥使请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