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吏,你他娘的真走运!”
刘今钰接回颜氏,安排人将受惊的颜氏送回宅中,便走到送人来的何起蛟面前。
“颜氏自己逃出来,那宅子又被烧了,尹锋成了焦炭,居然也被官府认下,算案子破了。你这狗吏白白捡了个班头!”
何起蛟玩味笑道,“狗吏不敢当。不过依样葫芦罢了。”
刘今钰心头一沉,表面却不动色声,笑嘿嘿将三锭银子塞给何起蛟,“何班头,这便是我给你的彩头,还望你帮我照看邵武帮。此外,莫忘了蒋申。”
何起蛟毫无负担地收起银子,又道,“说起蒋申,不知刘社长可曾听过‘蒋寅’?他是蒋申堂弟,本是生员,曾在唐家做过塾师,此后便甚少在人前露面。
“有人说他到大户人家府上做了先生,那大户管得严轻易不放他走。也有人说他落草为寇,成了蓝袍大王。
“但不管他在做甚么,他是个孝子。过年过节定会归家,每每归家都会给家里一大笔钱。
“可孝子今年却迟迟未曾归家,中元不回便算了,连中秋也未送一封信到家。刘社长可有蒋寅的消息?他家人甚是着急。”
刘今钰心里骂着狗吏,脸上却笑道,“蒋寅?没听说过,我回去问问我亲爷。要是听说了,我定会把消息‘卖’给何班头。”
何起蛟毫不在意刘今钰话里的挤兑,只轻笑一声道,“那在下便备好银子等着刘社长的消息。”
说罢何起蛟便告辞了,刘今钰目送他离开,神情渐渐冷下去——
姓何的真他娘的不愧是狗吏,狗鼻子真是灵,闻着味便寻上了她。
她心里有担忧但不多。
大刀寨和唐家,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没人会因为一个小小班头的怀疑动她和大同社。
就像尹锋案,尹锋能顺利逃脱,定然有人协助,囚禁颜氏等人的院落有刘胜等十数人的尸体,也定然是有人在弃车保帅。
能做到这两点,说明尹锋身后之人不简单。官府甚至包括她都不愿追查下去,只能这般草草了案。
当然,她也不会单单寄希望于别人的不追究,她自有一番应对官府翻脸的谋划。
眼见何起蛟走远,她转身回了唐宅,召来唐景宽叔侄三人以及唐全。
“邵武帮夺下西北门码头,颜姨娘也回来了,我也该回谱口冲了。”她接着说起对四人的安排,“宽叔你们四人在邵阳,最重要的是顾好自己,注意安全。
“再是皂铺的生意,还有邵武帮和我定下的货物,全叔和瀚哥要上心,莫懈怠,有事便与宽叔商量,实在拿不定主意便遣人来问我。
“此外,便是书社的事,潜哥你放到心上,先寻铺面,招几个合适的刊字匠,下次我到邵阳与你细谈。”
她顿住话头,沉思片刻又说道,“邵武帮、四海镖局,以及皂铺的人员和制度近期会调整,到时要么我来邵阳,要么衡哥送信来,你们做好准备。”
唐景宽叔侄三人点头,唐全眼底却满是失望。然而出了刘胜这事,整改不可避免,他只希望自己能留在皂铺。
没想到别的事,刘今钰宣布散会。唐全和唐家兄弟相继告辞,唐景宽却留下了。
她以为唐景宽要谈绑架案的事,却不想后者是要谈钱,“刘社长,我手头有纹银三百两,放在我身上也是生灰,不如借给社长……”
刘今钰颇为惊诧,她真没想到唐景宽主动提出借钱,而且钱还不少。
唐景宽道,“我晓得社长是要做大事的人。这三百两放在我身上便只是三百两,放到社长身上,那是千两,万两……”
刘今钰笑道,“莫说这种话。这钱算大同社借你的,三年内还你,每年三钱息。你莫推脱,公是公,私是私。”
见唐景宽点头,她又正色道,“你的心意,我记在心里。此次绑架案,你在衙门里多多关注,刘胜与尹锋背后的黑手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此外,多盯着点何起蛟。”
唐景宽心中惊诧,但面上却唯命是听。
唐景宽走后,刘今钰只觉得一股沉沉的倦意袭来,她自知是近日太过劳累,如今诸事总算了结,也不再强撑,不想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午时。
这天下午,王嗣乾也终于对借钱一事做了答复。
他表示,可以借给刘今钰五百两。因不到一千两,他只要一年一钱息。先给二百两,余下三百两需等两三个月他亲自送去谱口冲。
还没等刘今钰说不劳烦他多跑,唐家可在邵阳代收,王嗣乾又称路上不安全,他和王玠可以免费当打手护她周全。
这话差点让刘今钰笑喷,“你个小书生还能护我周全”尚未出口,便被亮闪闪的银锭子堵了回去。
她可耻地向银子屈服了。
傍晚又生出小插曲。
在邵水救下颜氏和林巧月的渔民何六竟然找上她,表示想去谱口冲。
因为他爹娘早死,自己捕鱼经常被人欺压,他想换个地方谋生。
絮絮叨叨的何六完全没有发现刘今钰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直到最后刘今钰的一句“小贼你胆真肥”,他才如梦初醒,露出震惊神色。
“小贼,休逃!”
下意识逃跑的何六被唐廷瀚逮了回来。
何六跪下求饶,请刘今钰看在他帮了颜氏的份上放过他。
刘今钰却笑道,“你这小贼,年纪轻轻不学好。不是老子不放过你,你将荷包还与老子,此事一笔勾销。否则老子送你去县牢,让你与老鼠作伴。”
何六打了个寒颤,“荷包小人不小心遗失。小姐!小姐莫气,莫气,小人赔钱,小人赔钱!”
刘今钰道,“老子荷包你赔不起,还是送你去县牢。”
何六哭丧脸道,“小人赔得起,赔得起!小姐你说个数,小人赔得起!”
刘今钰道,“老子那荷包金丝织的,里面还有金子,如何也值一……五百两!小贼你如何赔?”
何六真哭了出来,“小姐,小人把自己卖给你,只求你莫送小人去县牢。”
刘今钰道,“看你可怜,此事便说定了。你回去收拾家当,明日带你去谱口冲,若敢不来,看老子如何教训你!”
何六忙说不敢。见刘今钰摆手,他灰头土脸地走了,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刘今钰憋着笑,唐廷瀚却有些不解——何六手脚不干净,带回谱口冲岂不是引狼入室?
刘今钰却道,“一个小贼而已,算得了甚么。他偷了我荷包,却又救下颜氏,也算跟我有缘分。”
她顿了顿,没来由地叹息一声,“如今这个世道,能救一个便救一个罢。”
唐廷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翌日清晨,临近出发,何六早早到了唐宅等候,王嗣乾却迟迟未出现,反倒是何起蛟来了。
“刘社长,堂尊知道你与唐夫人要回去,放心不下,特命我等护送。”
何起蛟笑得灿烂,刘今钰却觉得此狗吏不安好心。不过她今天心情好,懒得与他计较,只揶揄道,“不知何班头亲自护送,要价几何?”
“刘小姐秀色可餐,光看这张脸,便足够了。”
何起蛟油嘴滑舌,气得刘今钰哼哼两声不说话。
王嗣乾最后仍未露脸,只是派来小厮告知,车以遵在城南桃花洞设宴会友,王嗣乾和王玠推脱不掉,不能送她。
她虽有些失望,少了两个帅哥作伴,但实实在在的二百两白银到手,她已经很满足。
长长的车队满载着煤炭、生铁甚至还有硫磺、硝石等违禁物从南门出了邵阳城。
刘今钰在车队前方,与何起蛟等衙役看顾着何六以及从王伯青那买来的孩子。
人和牛车的队伍慢慢向南,好不容易在天黑前赶到谱口冲。
用布包着头的杨文煊站在唐家大屋大门口,激动不已乃至眼神中带点埋怨。
刘今钰掩下笑意,装模作样地说道,“杨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我逾半甲子才相见,我喜极。”
杨文煊被逗笑了,“操,老刘,十天没见幽默细胞怎么繁殖多了,说这种搞笑话!”
他余光看到一脸疑惑,还有些古怪神色的何起蛟,问道,“这位是……”
刘今钰却摆了摆手,“一个狗吏,你别管他!”说着她回头看向何起蛟,“何狗吏,要么滚,要么老实跟我进去,莫找事。”
杨文煊看看刘今钰,又看看一脸微笑的何起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刘今钰回来,是最大的喜事,他也懒得多想,笑着招呼刘今钰进门,“老刘,东西放外面好了,丰叔会安排人处理。唐家安排了晚宴,我可是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快来吃!”
刘今钰很是高兴,吩咐唐全亲弟唐丰几句后便跟杨文煊往唐家大屋里走。
她边走边说道,“现在这路真不是人走的。坐马车颠,走久了腿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它硬化掉。”
“那你是想早了,”杨文煊道,“你建的水泥窑产水泥了。我算了下,先不说土水泥产量上的限制,光原材料、人力成本,修条四级道路每米所需就在三钱银子以上。
“从檀江修到唐家再连接上泥鳅罐,怎么也得六百两。想修到邵阳去?先准备一万两银子吧!”
“一万两?还好嘛……”看着杨文煊不善的眼神,刘今钰忙道,“这次你可不能喷我,老子给你带回来五百两,后续还有三百两!”
杨文煊瞪大眼睛,“什么!你卖肾了?”
刘今钰啐了口,“狗嘴吐不出象牙!”说着她加快步伐,故意把杨文煊甩到身后买起关子,“想知道,吃完饭告诉你!”
杨文煊笑骂着跟上去。
何起蛟看着说说笑笑颇为亲密的刘杨二人,在心里揣测着杨文煊的身份。
他身边的饶百善问他,“大哥,出了甚么事,你脸色好难看。”
何起蛟怔住,下一刻狠狠刮了眼饶百善,“老子脸色哪里难看了?”
饶百善求饶说道,“是,老大脸色好看,是我眼拙……”
何起蛟瞪着他,“老子脸色又哪里好看了?”
饶百善此刻只想扇自己嘴巴。
好在唐家的晚宴弥补了他受到的惊吓。
宴席设在大屋正厅,摆了一大桌两小桌,唐家男丁在,大同社除妇孺和不能离开岗位的也都在。
此外还有宋治洪这类受重视的工匠,拢共三十多人,算上何起蛟等衙役,则有四十来人。
桌上酒菜皆有,其中不乏鸡鸭鱼猪牛羊等荤菜,虽因缺乏调料和佐菜口味稍显单薄,但绝对称得上丰盛,尤其是在物资匮乏的此时。
唐景谦起身感谢刘今钰对唐家人的救命之恩,并趁机表忠后,宴会正式开始。
对唐家人而言,这场宴会“别开生面”。
特别是在众人喝酒后,整个正厅乱作一团,一群文盲大喊大叫,划拳、吹牛甚至比试拳脚,是曾经的“书香之家”不曾发生过的。
这反倒很对何起蛟等衙役的胃口,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公差与曾经的土匪打成一片,看得刘今钰几次大笑。
宴席不知几时结束,喝了几十碗黄酒的刘今钰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上了床,只记得自己一大早被杨文煊推醒。
发小惊慌失措地说道,“老刘,颜氏死了。她……服毒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