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渊病的来势汹汹,从发病到倒下,常人还能撑三四日,但他第二日便卧床不起,水米难进。
棠柳月虽心急如焚,但仍有条不紊地接手季临渊的工作,并且晚上同许伯等人一起照顾季临渊。
昏暗的烛火下,睡梦里的季临渊双眉紧蹙,面容痛苦。他已经连着高烧两日,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又红又烫。吃什么吐什么,肚子里没东西就吐苦胆水,黄的绿的吐了一地。
不过短短两日,他便消瘦了一圈,整个人憔悴病弱至极。
费劲喂了一些人参水进去,棠柳月便立刻自床边水盆里,取出沁得冰凉的头巾,换下季临渊额头上已然温热的头巾。
这一路,她总以为若是不幸被传染,也应该是许伯。没想到,倒是平日看上去的季临渊先倒下了。
“千万要撑住啊,”棠柳月拿着毛巾给季临渊擦拭脖颈处和双手,苦笑道:“不然我没法跟你皇兄交代呢。”
话音刚落,许伯一把推开门,捧着一碗药快步走进来。
而他的身后,还跟着赵、连、沈和其他太医。不算大的屋子里,立刻变得拥挤不堪。
“来了来了!”
一碗黑乎乎地药汁被递给棠柳月面前。
即便是只有昏黄的烛火,也可以看到许伯敛着眉眼,神色严肃:“按照你的方子,我和几位太医凑齐需要的草药,熬制出了这碗药汁。但小柳我必须告诉你,这药方虽然有清热解毒之效,但能否医治这次疫病,我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必须有人,替百姓尝第一口。”
棠柳月接过药汁,轻轻晃动的汤药表面,映出她的眼神幽暗不安。
“季临渊还能撑多久?”
许伯重重叹了一口气,“他这样高烧不退,水米不进,明日恐怕就要呕血了,后日……”
没有说出口的话,却在众人心里浮现。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棠柳月的心头突突直跳。她端起药汁喝了一口,随即便被苦的皱起秀眉。
好苦,是以前的味道。
“我来喂季临渊喝药,赵统领你扶起他,掰开他的嘴。今天的药,不能让他吐出来。”
听到棠柳月如此果断坚定,众人心下一惊,许伯更是赶忙按住棠柳月的手,担心道:“小柳,这药方无人试过,也未曾跟朝廷报备。若是季大人有什么事,你可想过后果?”
棠柳月拍了拍许伯的手背,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只要是按照这个方子熬出来的药,就一定没事。若是有,我一人承担。此刻季临渊喝了不知生死,但不喝一定会死,所以我宁可赌前者。”
赵靖圻听罢,也跟着点了点头,走上前扶起季临渊,捏住他的下颌,强行把嘴巴打开。
“棠姑娘,你喂吧。尽人事,听天命。季大人若真的撑不过去,末将与你一起担责。”
棠柳月很是动容,端起药汁,一勺一勺送进了季临渊的嘴里。
一碗很快见底,放下汤碗,棠柳月和赵靖圻小心翼翼地扶着季临渊躺下,掖好被子。
其余人见季临渊暂无任何异常,也在棠柳月的劝说下先行离开休息。毕竟已经倒了一个,不能再倒第二个。
见众人离去,棠柳月才卸下强撑的坚强,疲惫地趴在床榻边,下巴抵着手臂,静静注视季临渊。
这一看便是好久好久,久到她都不知道自己几时睡了过去。
再睁眼,外头已经是天蒙蒙亮。
慌张俯身上前,棠柳月伸手探了探季临渊的额头。
果不其然,高烧已经退去!
惊喜之余,棠柳月连忙拿开季临渊额头上湿冷的毛巾,又给他简单地号了脉。
直到确信眼前人已经脉象平稳,高热退去,棠柳月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捂着嘴巴低声哭泣。
“别哭,我还没死呢。”重病侵体之下,季临渊的声音有些嘶哑。
但这声音,对于棠柳月来说,宛如天籁。
起身倒了一杯温水,棠柳月用小勺子一点点喂予季临渊喝下。
而季临渊的精神和体态,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就这样观察了一天,再三确认季临渊已经可以下床行动自如后,棠柳月直接让赵靖圻带着将士,按照方子,开始大量熬制汤药,然后分发给每一个人。
一时间,整个营地上空都飘着草药的香气。之前呛人的焚烧味道,已然消失不见。
屋舍里,季临渊的身子还有些虚弱,棠柳月害怕他又独自跑去小布棚,索性跟在他的身边照顾。
站在门口,闻着药草香,季临渊笑了笑,“我听靖圻说,当时是你决定给我喂药的。”
棠柳月点点头,“死马当作活马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也是,我死了,就没人跟你一起找人了。”
……
棠柳月瘪瘪嘴,没有出声。
季临渊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忽然看向棠柳月,“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不担心我告诉皇上,你是邪教余孽。然后假意答应,但私下已经做好围捕你的准备?”
棠柳月略微迟疑了一下,半带轻笑道:“其实那天晚上,我是看到你,才想让你救我。”
季临渊微微眯眼,“……什么?”
“我阿娘的事情,涉及前朝旧案,所有的卷宗都被放置在刑部。可按照我现在的处境,去刑部遥遥无望,更别提查阅卷宗。”
说到这,棠柳月转头看着季临渊,挑了挑眉,嘴角笑意愈加明显,“所以我必须要找一个帮手。”
“一个有地位进出刑部,或者有能力接近皇帝的人。所以,在芙蓉台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确定那个人是你。”
“至于你是不是真心帮我……”棠柳月耸耸肩,语气轻快,“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大不了,临死前带上你,运气好的话,连皇帝也一起带走。”
季临渊嘴角抽了抽,这个女人说了这么多,怎么最后还是这么简单粗暴?
棠柳月背着手,走近季临渊,稍稍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脸:“那你呢?为什么肯答应我?我有求于你,明明是拿捏我的好时候。”
“没有为什么,”季临渊别过脸不看棠柳月,不让她发现自己眼底的慌乱:“我相信你罢了。”
“哎呀呀,”棠柳月皮笑肉不笑地伸出食指点点季临渊的胸口,“堂堂中书令大人,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吗?”
“还是说,那些为了追绞邪教余孽而布下的各处爪牙,不是您的手笔呢?”
“若我不是真的孤身一人,您才不会真的帮我吧?”
季临渊一把抓住棠柳月的手,低头看她,瞳孔微沉:“还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
“你且问问看。”
“你如何知晓皇上与我的关系?”
棠柳月闻言噗嗤一笑,脚下险些站不稳,好在季临渊伸手扶住她。
但也因此,棠柳月握住季临渊的手臂,顺势把他往下一拉,一双朱唇贴到他的耳边,吐气如兰。
季临渊顿时呼吸一窒,心底蹭的热了起来。
“很简单,就是他那天喝醉酒,顺嘴说了出来。而且当时他的脸色,跟那天马车上的你,一样红。”
猝不及防地被推开,棠柳月望着火急火燎跑向茅厕的身影,忍不住摇摇头。
随着一锅又一锅的汤药被熬制出来,越来越多的百姓服下汤药,身子开始好转,疫病也终于在肆虐这么久后,得到了有效遏制。
除此之外,季临渊也加紧对安乡进行一定程度地修缮,力保百姓身体恢复后,生活可以尽快回到正轨。
而棠柳月想到隔壁的村落和乡县仍旧处于水深火热,所以与连云升一起,带着一车熬好的汤药,直奔他乡。
就这样往返几日后,周遭地区的疫病也渐渐被遏制。
棠柳月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已是月亮西沉。但屋舍里的季临渊,还在熬夜誊写奏报。
手持一盏烛台,棠柳月推门而入,为季临渊换上新的烛灯。
顺便,看看他在写什么。
待看清楚对方在写什么后,棠柳月玩味一笑。
“季大人好勤勉,深夜还要在奏报里大书特书自己的功绩。”
季临渊不为所动,“多的是人把三分的活夸成十分,我这顶多叫润色。”
“是~”棠柳月随手翻看书案上的其他奏报,“好在你一视同仁,把我们其他人也写得只应天上有,否则我一定要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
季临渊无声笑了笑。
“对了,忘了问你,那个沈易寒,你要带回京都吗?”
棠柳月闻言皱了皱眉,这个问题对她来说,的确有点棘手。
“这孩子再待在沈家,也是可怜。”
“他是沈家人,用不着你可怜。”
“不是这个意思,”棠柳月横了一眼季临渊,后者识趣地闭上嘴,“我是想着给他找个学堂,正经学上几年,然后参加科举。”
“也不辜负,他喊了我两年师父。”
“这有何难?等回去了,我给他找个学堂,安排一等一的老师教他,保证几年之后,你也有个进士徒弟。”
见季临渊说的轻巧,棠柳月不屑地哼了一声,“多谢大人吉言。”
“那他住哪?”
“住我家。”
啪嗒。
一大滴墨汁落在了奏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