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真闻言,略微想了想,皱着眉说:“祝家请过医师,可我瞧着像个庸医,来了脉都没搭,就说了一堆‘小姐吉人天相,必无大碍’的废话,就走了。那之后,祝家人又陆续请过几个江湖郎中,却和之前的医师所言大同小异。昨日起,他们便没有再请了。”
越知初心里也疑惑起来。
祝家再不济也是个水司郎中,官阶虽不算高,但毕竟掌握着天下水路,又和云赫镖局联了姻,无论朝堂、江湖,都算得上有权有势,怎么会请不到一个能解毒的好医师呢。
据哑女透露,那祝怀瑛中的毒,不过是最普通的马钱子炼制的。中毒迹象明显,但实际根据用量,可以有效控制毒性的强弱。
时冬夏给越知初的传信中说了,哑女下的毒,马钱子只用了很少的量,用甘草、绿豆给她煎服,没几天毒性就可以完全清除。
那么,祝家请的医师,为何没有直接给祝怀瑛解毒呢?
越知初回了赫连真:“无妨,还是让我先看看赫连夫人吧。”
赫连真连连点头,便将她继续往后院深处引,直到抵达祝怀瑛和赫连钰的新房。
“我弟妹就在里面休息,江姑娘随我进来吧。”
赫连真伸手示意,人已经率先叩响了屋门。
祝怀瑛在听见了门外的是赫连真和她请来的医师之后,很快便示意“请进”。
越知初将手中还水淋淋的油纸伞收好,倚靠在门边的墙上,然后才跟随赫连真进入了房间。
这个房间的布置,和越知初印象里大户人家的闺房很像。一进门就看到一只楠木圆桌,周围还放了炭炉和香炉,靠近窗边是一处矮塌,上面垫了丝绸和圆枕。
走过圆桌,才能看到屋子南边的一片珠帘,珠帘很精致,将以圆桌为中心的正厅,和珠帘后方的寝间隔开,形成私密性更好的空间。
越知初甫一走近珠帘,就感知到里面病弱的气息。
赫连真先和珠帘后的祝怀瑛寒暄起来:“弟妹,我带了三弟说的女神医来了,你今日可觉得好些吗?”
祝怀瑛的声音也很快传出来:“多谢大姐,有劳大姐了。我今日一切都还好,就是食欲不佳。”
赫连真连忙询问:“那,这就让女神医给你瞧瞧?”
祝怀瑛爽快答应:“好,有劳神医了。”
赫连真掀开珠帘,越知初略带羞愧地走了进去。
——神医?赫连瑾你还真敢说啊。
不过,她一见祝怀瑛的脸色,马上就顾不得神医的名号是否合理,一个箭步冲到床前。
越知初面色凝重地对祝怀瑛说:“夫人,江某冒犯了,先容我搭个脉可好?”
祝怀瑛正靠在床头的枕头上,见“神医”面露关切,很配合地点点头,同时从被子里伸出了白玉般的胳膊。
越知初连忙切脉。
她观察祝怀瑛的脸色,虽然中毒三日,肯定影响了她的经脉脏腑,但马钱子制毒,虽会令人神情恹恹,也会导致食欲减退,却不会让她的面色红成现在这样。
硬要说的话,若面色蜡黄或苍白,更符合马钱子中毒的迹象。
祝怀瑛的脸,却涨得通红,仿佛猪肝一般。
若非毒药出了问题,便得是这位祝小姐本身就患有什么疾病,或是,近日来饮食不洁。
于是她一边细细搭脉,一边询问道:“夫人近日来,可有服用什么重口的食物?比如咸鱼、咸肉,或是腌菜之类的?”
祝怀瑛微蹙着眉头想了想,缓缓点头:“因着嘴里没味儿,有让下人端一些腌菜来,佐着味淡的乌鸡汤食用。”
越知初沉默了片刻,仔仔细细感受了一下祝怀瑛的脉象,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如此,我知道了。”
说完,她将搭脉的手收回,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递给祝怀瑛。
“小姐若是信得过江某,先服用此丸,此为解毒之用。但小姐面色绯红,此乃过量服用腌菜所致,还望小姐在身体康复之前,切莫再食用腌制类的重口食物。”
她说这话的同时,赫连真也站在一旁,全程紧张地看着越知初的动作。
祝怀瑛却十分豪爽,直接接下那枚药丸吞了下去。
越知初倒有些意外:“夫人……”
赫连真也同时轻呼:“弟妹——”
越知初了然地与赫连真对视一眼,双方心里的顾虑应该是一样的:这就吃了?不找人验验……或者至少再询问几句么?
虽然越知初心里明白得很,这是出自时冬夏之手,非常名贵的解毒丸。
用时冬夏的话说,只要是中了毒,哪怕只剩半口气的人,服下这药丸,也至少可以再多撑一日,暂保性命。
因此,时冬夏给这药丸起的名:萦念。
意指,人之将死,必有念头萦绕心间。服下该药,念头便得以萦回,有望再续。
这当然不是时冬夏拿来给越知初救治祝怀瑛的。
这是时冬夏给越知初防身用的。
虽然越知初武功盖世,自信天下间无人能对她用毒,致她于死地。
可时冬夏坚持,用毒之人,用心险恶,最是防不胜防。
对此,越知初还调侃过:“用心险恶?这么说,‘毒魁’时冬夏,便是这世间用心最险恶的人了?”
时冬夏则还是老样子,冷冷地回应:“当然。”
越知初见她并不搭理自己的玩笑,便老实地收下了那瓶药丸,并时时刻刻揣在身上。
因为,时冬夏还说了一句——
“就比如,我若要对你下毒,只要在你极度信任我的时候下手,就算毒不死你,也够你好好喝一壶的。”
因此,这解药也是越知初临时起意,要给祝怀瑛吃的。
因为解毒药丸,时冬夏并未给她捎来,只是告知药方十分简单——绿豆、甘草,随手便能买到。
时冬夏在信里直言,就这两味,常见的食材和药材,祝家那么大的宅子,没准直接就囤着。
毒性不烈,服药三天,立竿见影。时冬夏觉得,并不需要额外动用她的力气。
可越知初一见祝怀瑛的脸色,还是担心煎药耗时,以防万一,先给她服了一颗珍贵的万毒解药。
但祝怀瑛问都不问,直接就吃了,多少令她叹服。
显然赫连真也对此略有微词,马上就快步走到床前,关切地对着祝怀瑛询问:“如何?可有不适?”
又转过头对越知初提醒道:“江姑娘,我并非怀疑你的医术,只是如今……弟妹一言不发就吃了你的药,只怕暂时……得委屈你住在府上。”
这话说得也很在理。
祝家虽然只是正五品的官吏,到底是朝廷命官,家中小姐吃了越知初的药,越知初又是个来历不名的江湖人士,若真出了差池,至少得留她问罪。
越知初一口答应:“应该的。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此话一出,赫连真面露迟疑,祝怀瑛倒是对她淡淡一笑,示意洗耳恭听。
越知初接着说:“我在祝府住多久,这位赫连夫人的服药、饮食,便得由我一力照管。旁人若想给她吃什么喝什么,必得经过我的同意。相反,我若不同意,哪怕她自己想吃想喝的,也不能应允。”
她这话说得也理直气壮——
既然要她负责,那她便要从头到尾负责到底,中途出了问题,回头拿她问罪,那可不行。
赫连真正要望向祝怀瑛,似要与其商议,祝怀瑛却已经欣然点头:“成交。”
赫连真扑哧一笑,忽然大笑着对越知初说:“好!那便依了江姑娘所言。只是如此一来,要辛苦江姑娘了。”
越知初心道:不辛苦。就甘草绿豆煮一煮,下人们会做的,费不了她多少事。
至于日常饮食,本来她食欲就不好,每日有赫连钰督着人炖汤,她越知初只需要让祝怀瑛多喝点水,早日解了毒,便也成事了。
但她嘴上还是很谦恭地回:“应该的。既来了,必得医好夫人,心才得安。”
于是,房内三个女人,便就给祝怀瑛解毒医病之事,达成了共识。
越知初不忘给赫连真嘱咐:“赫连大当家不必忧心,方才我给夫人服下的药丸,主要是抑制毒性,让夫人不至于忧思过度、食欲不佳,但解毒药方,还是要派人去煎的,不知平日里伺候夫人的是哪一位?还得劳烦那位去熬药。”
赫连真一听事关煎药,神色也认真起来:“是方才我们见过的那位,小兰。我这就把她叫来吧。”
越知初首肯:“有劳。”
赫连真一贯雷厉风行,当即就起身出门,留下祝怀瑛和越知初面面相觑。
可还不等越知初找个由头搭讪,祝怀瑛率先开了口:“江神医可否告知,我这是中了什么毒?”
越知初微微一笑,只当她是病患常有的忧心恐惧,便淡然安抚道:“夫人放心,只是马钱子,江湖上常见的毒药。你中毒不深,此毒也不难解。”
祝怀瑛却慢慢地摇了摇头,语出惊人:“神医不必诓我,我定是命不久矣了。若只是寻常毒药,也并非病入膏肓,何以……父亲只听了几个郎中的诊断,便再也没寻过医师入府?这几日……”她忽然面露悲伤,喃喃低语:“父亲也没来看过我。”
越知初眉头一皱,她先前听过赫连真的话,已然知道祝府自昨日起就没请过医师了。
可她本是接受了赫连真的看法,觉得是请来的郎中不中用,祝世荣信不过了便没再请了。倒也并未深想。
可如今听祝怀瑛一说,她也跟着起了疑:
对啊,若是亲生骨肉中毒受灾,哪怕一两位医师看不好,难道就不看了?
就算真的寻遍天下,也凶多吉少了,难道为人父母的,还能不来瞧瞧自己的孩子了?
这位祝世荣祝大人……又在顾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