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镖,是云赫镖局的独门暗器。
早在大浮山那夜,越知初就和金丝镖交过手。后来经过江遇的追查,确认了来者是云赫镖局的人。
她迅速飞身闪过,疾飞而来的金丝镖,被牢牢钉在了祝家大门上。
越知初收好因她的行动差点再次展开的油纸伞——那是旺福客栈的小二好心借给她的,还得还呢。
她眸光又瞥了一眼那枚金丝镖。
赫连瑾就非要挑这么个日子和她动手吗?
不过,将金丝镖堂而皇之地用在正面对决,足见云赫镖局一贯的作风。
北方豪杰,云赫镖局,威名赫赫,行事坦荡。
越知初头也不回,目光仍然定在金丝镖上,语气却比方才冷了不少,如同这狂风雷鸣之下,骤然变冷的空气。
“赫连瑾,我今日来此,是遵守与你的约定。你却拦在门口好一顿耽误,要是误了给你嫂嫂解毒,你可怪不了我。”
言毕,才将目光淡淡地转向了风雨中立着的那人。
听到“解毒”,赫连瑾的目光倏然锋利起来,语中竟多增凌厉:“若非你从中阻挠,解毒又何须拖到今日?!”
话音刚落,那人忽然从风雨中飞身跃起,而后迅速地坠向越知初所在方位!
越知初感知到他集中了内力,那是来势汹汹的一拳!
他的行动过于出乎意料,她来不及询问闪避,只能先正面出掌,硬生生接下了这拳。
“赫连瑾!”
这下,越知初是真的有点生气。
她怒吼一声,心中对他的出尔反尔生出不满,明明是说好的三日之约,怎么她如约来了,他还反倒胡搅蛮缠上了?
难道——
越知初心里一惊:难道,赫连钰的夫人,情况有变?
没等越知初想下去,祝家大门“哗——”地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二弟退下,不得无礼!”
一道爽朗的女声,随着门开的同时,厉喝在两人耳边。
二弟?!
越知初瞪大眼睛惊讶的同时,对面的“赫连瑾”收了拳,人也退后两步,稳稳站到了她的对面。
越知初听见,对方还发出了“哼”的一声。
祝家大门里大步走出一位女子,越知初几乎立刻就确认了她的身份。
来人身着短衣、长裤、革靴,颜色鲜艳,乌黑的长发梳成一根粗长的辫子,辫子里还绑了彩色的条绳,头上戴着一定小巧的鹿皮帽,帽子上满缀着由珊瑚制成的,珠帘一般的垂饰。
她的肤色比起中原女子要略暗一些,算不上黝黑,比较接近熟透的小麦。可非但不难看,反而透出南方女子少见的豪气,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更是让她整张脸显出鲜活的灵动,让人一看就有生机勃勃的感受。
这就是名满天下的“连天云”——赫连真。
越知初心想。
赫连真对着越知初粲然一笑,依旧是爽朗的声音:“这位,就是我三弟说的奇女子吧?幸会,我叫赫连真。”
奇女子?
越知初眉眼微微一动。
哦对,赫连瑾到现在,还不知道她是谁。
女贼,抢婚,救哑女……
虽然闹剧一出又一出,她却还没有,正式对赫连瑾介绍过她自己。
如今,她一直很想结交的赫连真近在眼前,越知初立刻眉开眼笑:“赫连大当家,久仰!在下姓——江,你可以叫我江初。”
几乎就在瞬息之间,越知初略想了想,随口诌了一个听起来顺耳的名字。
云赫镖局,虽然名声不错,但究竟是敌是友,她还尚未确定。
她自己固然百无禁忌,可越德仁——毕竟还是朝廷钦犯,尚有海捕文书在身。
赫连真并未起疑,立刻同她直言:“江姑娘,我就不同你拐弯抹角了,我二弟——”
她指了指越知初对面的“赫连瑾”,接着说:“就是这位,他的新婚夫人危在旦夕,无论事情前因后果如何,阿真恳请姑娘……不计前嫌,悉力相救。”
说着,还对着越知初郑重抱拳,以示真诚。
越知初却满脸狐疑,她先是朝着赫连真回了一礼,一口答应:“赫连大当家言重了。我既来了,便没有‘前嫌’一说,赫连夫人中毒一事,我必竭我所能,鼎力相助。”
而后,她的目光却紧紧地盯在了“赫连瑾”的脸上。
赫连真说,他是二弟?二弟……赫连钰?!
长得跟赫连瑾一模一样?
还是……
从一开始他就是赫连钰,冒充赫连瑾?
越知初心里一下子警觉起来。
赫连家的三姐弟,大姐赫连真,人称“连天云”;二弟赫连钰,人称“连天狼”;三弟赫连瑾,人称“连天鹰”。
他们三人各有特色。
传闻中,赫连真善用长鞭,英姿飒爽,像云一样自由飘逸;
赫连钰风度翩翩,最喜欢折扇傍身,能讲理就不动武,像狼一样,伺机而动,敏锐多谋;
三弟赫连瑾,长弓利箭,力大无穷,如同那草原上的鹰,勇猛顽强,高傲不屈。
那么,第一次见面,执牛角大弓、射金丝鹰羽箭的,那是赫连瑾不会有错。
之后新郎在正厅敬酒,与她在祝家屋顶闲聊扯皮的,也必然只能是赫连瑾。
那么,追到陋巷,和她定下三日之约的呢?
会是眼前这个,甫一见面就直接对她动手的……赫连钰吗?
她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了周运。
谢家的凌轩门,易容术独步天下。
周运作为谢运的长子,易容术不仅是学有所成,甚至可以用出神入化来形容。
那么,眼前的赫连钰,有没有可能,也精通易容术?
否则如何解释,她看到的兄弟俩,顶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普天之下,她只听说过孪生子,可能生得九成相像,甚至乱人耳目。
虫的池家兄弟就是。
他们不仅孪生、长得相像,还终日将他们的脸隐在白布下,裹得只剩一双眼睛。
可即便是池伯杰、池仲灵这样,外貌身形都极为相似的双子,用以分辨他们差异的区别还少之又少,自与二人相识起,越知初也从未认错过他们。
更何况,是在越知初已知的信息里,还有着两岁年龄差距的赫连钰和赫连瑾呢?
嫡亲兄弟,长得相像无可厚非。但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让越知错认,那只能是——
和周运,或者说谢家……一脉相承的易容术了。
从以假乱真的效果来说,若非与谢家师出同门,除非中原之外、北方草原之上,还有和谢家的易容术一样登峰造极的高人……
旁人或许会有此猜测,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但越知初,作为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老祖宗,她知道——
没有。
没有那样的人。
这天下间,能将这门技艺练到瞒过她眼睛的,只有那一人。
而那一人,正是将易容术传给谢轩——准确地说,传给谢轩的祖先之人。
可赫连真带着两个弟弟,正式进入中原,将云赫镖局做到今日的规模,也不过就是近五年间的事。
越知初眯了眯眼。
那就意味着……眼前的赫连钰,或者之前的赫连瑾,他们中总有一个,用了那门易容术,混淆了她的视线。
但这毕竟不是当务之急,并非眼下最值得深究的事。
越知初暂且按下了心中这个疑虑,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跟着赫连真进了祝府。
她身后那个赫连钰,没有跟着进来。
祝府的院子很大,越知初上次做“梁上君子”的时候就观察过。
但要说规格,倒也没有逾矩,还是一个三进的院子,也算符合祝世荣一个正五品官员的身份。
但既然祝世荣给门匾题了“祝筑”的字样,可见他对府内一应事物还是花了心思的。
整个祝筑,从里到外,每个厅之间,都请筑师、匠师们,精心布置了假山、小桥、水池这样的雅景。
接连走过门厅和正厅,又走了一小段石子路,再穿过那条越知初熟悉的廊道,终于来到了后院。
赫连真一路将越知初引到了后厅门口。
越知初刚刚抬头,看见后厅的门匾上题着“一碧万顷”的字样,祝府一个婢女恰好端着食盘路过,一见她们二人,立刻微微低头,恭敬地向赫连真行礼:“赫连小姐好。”
赫连真先是和煦地点点头,又见她端着的食盘上面放着一盘桂花糕和一盏茶杯,便状似随意地问:“这是给夫人的?”
婢女低着头答:“是的。”
“她吃了吗?”赫连真又问。
“未曾。小姐仍是说,没有胃口。”婢女说这话时,语中似有微微的担忧。
赫连真叹了口气,先是挥挥手示意婢女离开,后才对着越知初轻声解释:“弟妹自大婚那日中毒之后,这几天几乎吃不下东西,连她最爱的桂花糕也吃不下。多亏了二弟,每日让府里的下人,把从我们家乡带来的黄芪,加进给她炖的乌鸡汤里面,又想方设法哄着她喝一些。我也把云赫镖局从家乡运来的牛乳,都煮了茶给她喝了。不然只怕毒还未解,身子先垮了。”
越知初连连点头:“牛乳甚好,于清除体内余毒有效。黄芪也好,补气健体。”
然后又问:“可请医师瞧过?可知夫人是中的什么毒?”
其实,关于祝怀瑛中的毒,越知初已经了解清楚了,毕竟下毒的始作俑者——哑女,已经被她救走,人现在就在时冬夏的药庐。
哑女下毒的前因后果、毒药配方、解药,时冬夏也都已经派了金花使者,昨日悄悄捎给她了。
她自然也深知,祝怀瑛中的这个毒,本就不取人性命,毒性也并不猛烈。
只不过想要解毒,只有解药不够,倒也确实要花一些时日。
越知初于是便胸有成竹地前来赴约,并一早就打算,趁机从祝府里寻得一些,与凌轩门有关的线索。
但她心里还有个疑问:
谢轩派哑女给祝怀瑛下毒,赫连家却学了谢家才掌握的独门易容术,谢轩……和赫连家,究竟是早就有所勾连,还是彼此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