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越知初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往前更贴近了楚明玉一些,言辞也变得犀利不少:“不是你,砍了她的胳膊,让她在火里挣扎,加速了她的毒发?不是你,莫名其妙跑到这里,对与你毫无干系的人,动了手?不是你先搅局,又哪来的火情?哪来的命案?”
楚明玉见她越说越激动,眼神反而比之前柔和了不少,她冷冷地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口气,不怒反笑道:“你若觉得是我,那便当作是我做的好了。你也不必让你那位指挥使大人追查什么遗书的线索了,直接请他来拿了我,也带到那卫司大狱去好好审一审,我也能在那里,亲眼看看慕如海的下场了。如何?”
越知初听见她的答复更是气愤:“楚明玉!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你当然敢了,你还不去吗?总不见得,让我自己去找那位裴大人,求他抓我吧?”
楚明玉的话语分明充满挑衅,她就像全然不在乎越知初的怒火,也不在乎她的痛心,只是一味地跟她话赶话,一直说到二人的脸色,都已经愠怒。
“……你到底想干什么?”
直到越知初听见楚明玉说去找裴佑白,她才终于停下了质问,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扶了扶额头,叹息一般的又问向楚明玉。
“我,从来只干我想干的事。”
楚明玉的语气也冷了不少,她讲话的神态却始终没变。
认真。
越知初不明所以,她一向摸不准楚明玉的脾气——不,她甚至鲜少得知楚明玉的行踪。
诚如楚明玉自己说的,她只会做她想做的事情,也只会去她想去的地方。
而楚明玉的想法,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
就连,她如何在江湖上得了这个“鬼见愁”的称号,为何杀人如麻的名声让朝堂江湖都对她退避三舍,越知初也不曾细究过。
越知初向来不会让蛛部去查自己人,她也不愿意,让蛛部的人手额外费心力,去查她的一个“泛泛之交”。
楚明玉无论想做什么,无论是什么出身,只要与越知初想做的事不冲突、没关系,她便没有兴趣知道,也不愿意阻挠。
甚至,在茉安园,楚明玉还算帮过她——如果凌茉茉带着谢安安逃了,越知初虽然不知道她们两母女能闹出什么幺蛾子,但一定能知道的是,谢家那场复仇,就会变得更复杂一些。
至少——更有后患一些。
可梦竹山庄的事不一样。
梦竹山庄,是一个越知初在意外闯入前,都不曾听闻过的地方,而她意外闯入的契机,正是官道上由朝廷管理的驿站。
如此意外,又如此巧合。
这无法不让越知初多心,这里的一切,早就不是她以为的……“可疑”,那么简单。
毕竟,裴佑白都来了。
若说裴佑白还是因着职权,更了解禹州管辖之下的其他县郡,更早就盯上了合泽县,或者合泽驿站,那还算合乎情理。
可楚明玉是谁?
她是虞国境内出了名的“疯子”,所到之处,只要现身,绝不会空手而回。
她不是来杀人的?
那她来做什么?
她若是来杀人的……她要杀的……现在山庄里已经死了的……
只有慕妧。
越知初虽然从未与楚明玉交过心——比如对于人生,对于人命,对于天下,她们彼此之间的看法,是否类似,是否不同?
她都不知道。
但她们彼此之间也有一种奇妙的默契,那便是她知道楚明玉就是楚明玉,当朝价值最高的朝廷钦犯,若能押她去了府衙,天下六府任意其一,验明“鬼见愁”正身,都可立刻领取赏银百两!
而楚明玉也知道她是“虫”的大当家,知道她叫越知初,知道她就是那个“魔教”的“魔头”——更知道,她是朝廷钦犯越德仁的独女。
但越知初不可能押了楚明玉去换钱。
——她不差钱。
至于楚明玉为何没有泄露越知初的身份……越知初一直觉得,因为楚明玉自己的身份也不方便去官府吧。
因此,她们自相识以来,一直保持着这份诡异的默契,没有人对另一人,试图进行过不利的动作。
但,除此之外,越知初其实并不了解楚明玉。
就像她也不认为楚明玉很了解她。
比如,楚明玉为何杀人,杀的……又是什么人?
越知初从没问过这个问题。
她也不想知道楚明玉的答案。
可有一件事,她是确定的——楚明玉此人,更多的时候行踪不定,想一出是一出,想到哪就去哪。
而她每一次出现,都必定有她的目的,和她想做的事。
如果按照江湖上的传言,那就是她有了想杀的人。
这就是越知初怀疑她与慕妧的死有关的原因。
如果楚明玉的目标不是慕妧,她怎么会有空特意去对慕妧下了狠手?
而如果楚明玉的目标就是慕妧,那么慕妧的死……很有可能,就不是自杀。
越知初方才问话时,用的始终是“你逼死了她”,而不是“你杀了她”,但其实“你杀了她”,才是她最恐惧的,也最不想面对的可能性。
可楚明玉的回答一直淡淡的。
她除了冷嘲热讽着让越知初去找裴佑白,便只剩了一些,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的答案。
慕妧的死,虽然看似有“遗书”为证,可她死得毕竟太突然,也太出乎越知初的意料,再加之,楚明玉的出现,更显得梦竹山庄是个特殊的地方——
越知初无法停止,她内心里出于不安而不断产生的揣测。
就在早些时候,她还因为慕妧的事,与时冬夏一言不合,至今也不知时冬夏去了哪里。
是回了坠叶?抑或赌气一个人出了远门?
……她全然不知。
跟着时冬夏离开的仲灵,也至今还未回来报信。
如今,她又为慕妧的事,和久未谋面的楚明玉起了争执。
不得不说,慕妧这个女子……
终究是用她的命,在越知初的人生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楚明玉见她脸色复杂,却长久未语,只好主动问起:“你觉得,我杀了那个女学生,对我有什么好处?”
越知初蓦地抬头去看她。
好处?
她怎么知道?
楚明玉杀人,原来是还要“好处”的吗?
许是越知初的眼神太过震惊,楚明玉又问:“还是……你和那些人一样,觉得我杀人,只是用人血图个乐?本就不需要什么好处?”
一语中的。
可越知初不知怎地,一时有些心虚,没能立刻开口承认。
“那就是了吧?”楚明玉眼神闪烁地笑了笑:“看来,也是时候和你说点废话了——哦,我原本以为,你……至少你,是不用我多言的。”
她这话明明说得轻松平常,听在越知初的耳朵里,却透出一股浓浓的……伤感。
楚明玉这话仿佛是在感叹,她原以为越知初能懂她,不想却是她一厢情愿了。
于是,接下来越知初听到的话,便让她在很久很久以后回忆起这一夜,都感到无地自容。
“越知初,我在安陆府初见时曾问过你,你觉得怎样的天下,才能给你救下的那些女子,真正好的日子?”
楚明玉望着天,缓缓开了口。
“你还记得……你怎么跟我说的么?”她又看了看越知初。
越知初沉默不语。
她当然记得。
她那时说的是,“自然是国强君明,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其实,越知初之所以还记得,正因为……
那些话,本就不是说给楚明玉听的,而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她曾经是这片土地上的王,她就是她口中那个“君”,她也自认为自己做到了“明”,于是她便想给天下女子,带来“好的日子”。
可如今的虞国是什么样子?
她作为“越知初”的这一世,没花多久,就看得很清了。
所以,她早就知道,她曾经信奉的那一套,根本没有用——至少,无法万世流传,持续有用。
楚明玉果然复述了她的回答:“你说,自然是国强君明,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还记得么?”
越知初只好顺势点点头。
记得,但……
她不能说,她根本就不再相信那个答案了。
楚明玉又问:“那后来,我对你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么?”
越知初微微低下了头。
后来?
后来……
楚明玉明明就喝多了!
见她低头却不语,楚明玉又是笑了笑,随意地拍了拍自己的手,又看向自己的掌心:“不记得也无妨。不记得……你才会觉得,是我害死了慕妧。”
越知初抬起头,映入她眼帘的,就是楚明玉在黑暗中仍然能被分辨的红衣,以及她那双……如同火焰般闪耀的眸子。
“什么意思?”
越知初感到自己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她总觉得……
她忽然觉得,她好像,遗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那些记忆,或许和她的人生无关……
但却……
但却——
似乎,和她“想做的事”,关系紧密,密不可分……
但……究竟是什么呢?
那被她忘记的,至关重要的,关乎着她的“目的”和“愿望”的……那最初的“发心”,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