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涩 第3章 第 3 章

高考结束。

苦夏起幕。

陆停山和家里人说，发挥得应该还不错。

聚餐时候，妈妈送了他一整套最新的电子设备，她说：

“不管停山考得好与否，这三年，他都辛苦了。”

那天过得很开心，家里人说，下一个就看停言了。不过大家都知道陆停言成绩烂得出奇，陆停言紧闭着他的小狗嘴，被家里人上上下下的开着玩笑数落了一顿，看得人心情轻松愉悦。

傍晚时，陆停山站在酒店的台阶前，开机了他的新手机。

他翻来覆去地欣赏、把玩，然后轻声笑了笑。

他很满足，但却没有兴奋的感觉——也许是长大了。

他想起中考结束的时候，妈妈也给了他一块新手机，那时候他高兴了好几天，甚至回老家的时候也带着，嘚瑟的没边儿了。

那块手机，后来……哪儿去来着……

陆停山咽了口唾沫，他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手机是幌子，新手机旧手机都是幌子，他就是要骗自己心安理得地想到某个人。

其实早就想到了，只是看到这两字就会想起来，他有个单薄瘦弱的弟弟，还留在老家昏暗的胡同里。

陆停山，陆停山啊陆停山，你忍心吗，你舍不得看他被欺负就舍得看他失魂落魄地跑掉？

你为什么当时没有叫住他，你为什么当时要那么凶？你怎么当的哥哥？你还不如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

夏天还很长，回去看看吧。

这场关于回老家的计划陆停山没有和家里讲，他说要和朋友出去旅行，但在出发之前，还是被陆停言的小狗鼻子嗅到了端倪。

陆停言拿自己的零用钱偷买了个新手柄，非要在陆停山的电脑上试，他玩够了，在陆停山房间转了几圈，忽然看到了他哥一百年前的旧手机。

陆停言狗爪子拿着旧手机百无聊赖地端详，一个没拿稳，手机摔了下去。

自己把自己摔开机了。

屏幕闪了闪，竟然还有电，开机动画之后，一块风格清新的壁纸浮了上来。

这是……?

平坦的小路，湛蓝的天，弯弯曲曲的电线，熟悉的两排自建房。

这是老家？

陆停言转头看他哥堆在床上的衣服和床边的行李箱，狗眼一眨，灵光乍现。

“伯母！伯母！！！”

陆停言冲到客厅，大喊道：“陆停山根本就不是去旅行！”

伯母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陆停山洗了一盘水果，正好从厨房出来。

陆停言心虚地看了一眼他哥，立马改口：

“他要……要……要拍vlog……”

陆停山回房间收拾行李，陆停言就小狗一样跟着。

小狗嘴忽然冒出来一句：“你要去找余南晴吧。”

“去旅行。”陆停山自然地回答。

“那我和你一起去。”

“没票。”

“你……你你你……”

“你期末考了几分啊，就旅行。”陆停山腾出手拍拍他脑袋，“考好了就去。”

“哥！！！！！”

陆停山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余南晴是你啥人啊！你俩有点血缘关系吗你就去？那人有良心吗？你去他领情吗？这中间有多少不确定性你知道吗……”

“陆停言。”

“……干嘛。”

“闭嘴。”

结果陆停山还是带上他了。

一行人打车去，要坐很久的车，陆停山想，这么长的路上有只小狗一直叫也挺解闷儿。

但他忘记和陆停言说，他有个朋友也在。

而且是陆停言小时候非常害怕，长大了非常讨厌的一位朋友——纪峰荷。

陆停山坐在副驾，和弟弟说：“小孩坐后面去。”

可怜的小孩一打开车门就看到了自己的童年阴影，想跑的时候被纪峰荷一把给拽了回来。

陆停山坐在前面偷笑，他可太乐意看陆停言和纪峰荷待一块儿了。

小时候出去玩也是这样，有只小狗非要跟着，结果被从小臭脸的纪峰荷吓得一动不敢动。

他们仨一起玩，只要陆停言讲话大声一点，就会被纪峰荷骂：“你狗叫什么。”

可怜的小狗不知道自己偷偷哭过多少回，然后就顽强地长大了，不过目前为止还没尝试过反抗。

纪峰荷长得很高，腿也很长，但陆停言认为这不是他把自己挤到只有一小块位置的理由。

陆停言放下手机，鼓起勇气：“你能不能……”

纪峰荷：“滚。”

“………………”

“哎。”纪停山回头，“你怎么和咱弟说话呢。”

“哥。”陆停言淡然地开口，“我要杀了他。”

后排响起一阵剧烈的、仿佛锅碗瓢盆掉地的声音，陆停言怒火中烧手推脚踹，纪峰荷双手抱臂毫不理睬，甚至都不把腿收回去。

陆停山坐在前排戴上耳机，早习惯了。

车子颠簸，走上辅路，音乐切换的间隙，陆停山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那小狗说得挺对的，他的决定有太多不确定性。

可能余南晴不会见他，可能余南晴早就忘掉他了，可能余南晴压根不在。

但是，他还是想这么冲动一把，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就被原谅了。

毕竟本来就有误会，就算不被原谅，说开也可以……

“哎，小帅哥……帅哥！！”

司机师傅拍拍副驾的肩，才把陆停山从无休止的幻想里拍出来。

“到了，扫下码支付哈。”

几人下车，拖着各自的行李箱，站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旅馆前。

陆停言目瞪口呆：“哥，这就是你订的酒店。”

“嗯，这附近评分最高的。”

“啊好吧……啊啊啊啊啊我*！！”

陆停言脚往前迈了一步，差点掉进一个没有封口也没有警示牌的井里。

还好被手长的纪峰荷拽住了。

陆停言别扭地甩开他：“要你帮忙……”

纪峰荷直接踢了他一脚：

“欠揍啊。”

仨人住的是旅馆尽头的三床房，每个人的床都很小，但房间还算大。陆停言仔细检查了每面镜子每个花盆每张床底，最后又找了张凳子堵门，才宣布可以睡觉了。

陆停言挑的床位是中间的，但床头灯是坏的。陆停山再三确定陆停言不会害怕，然后就一沾枕头睡死过去了。

纪峰荷是最后一个关床头灯的，陆停言本来以为他能在这之前睡着，结果失策了。

勉强睡着了一会儿，陌生环境里浓烈的不安全感又强迫他睁开了眼。

太黑了，虽然房间里有三个人，但太黑了，他不确定是不是只有三个人。哥睡觉很安静，纪峰荷也不出声。

在陆停言第三遍轻轻叫陆停山名字的时候，纪峰荷终于被他吵醒了。

陆停言怕纪峰荷不亚于怕黑。

陆停言抱着被子，连喘息声都压得很低，他都快吓出汗了。

“你叫你哥干什么。”纪峰荷突然出声。

“我……”陆停言小心地撒谎，“我有点事。”

“放屁。”

纪峰荷“啪”一声把床头灯摁开了。

陆停言有了点安全感，胆子也大了起来：

“和你没关系。”

纪峰荷反手就把灯关了：

“那你给我小点声。”

温暖的灯光骤然消散，和他对话的人也隐匿到了黑暗里，恐惧感蜂拥而上，再一次紧紧包裹住陆停言。

怎么办，怎么办，好黑啊……好恐怖……

陆停言又摁了几次自己的灯，还是坏的，怎么都亮不了。

不巧，这时候纪峰荷又坐了起来。

他看起来是忍无可忍地把自己的灯拍开了，然后一言不发地又躺回去了。

陆停言缩回自己被子里，犹豫了很久，他小声说：

“谢谢。”

房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响起一声“闭嘴”。

第二天清晨下了小雨，天然的白噪音让从来不赖床的陆停山睡到了九点半才起床。

他建了一个群 ，群名随便点了三个表情——俩小男孩和一条小狗。

然后他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二位一节课之后一楼大厅见。”

纪峰荷随后也醒了，他边刷牙边把陆停言从床上踹了下来。

陆停言卡在他哥给的最后时限下了楼，还顺便把群名的emoji改了——两个小恶魔和一条小狗。

这里离余南晴家住的小村子还有一段距离，他们打着伞，走过柏油路、泥路、土路，还是没有到。

纪峰荷忽然问了一句：“你要找的人会在吗。”

“我不知道。”陆停山如实回答。

纪峰荷看了一眼陆停山：

“这么冲动，很少见啊。”

话听着像揶揄，语气却像感叹。

好在陆停山足够幸运，他在村口碰到了表叔表婶的邻居，老人家认出了他，一番嘘寒问暖之后，把他们带到了余南晴家的院子。

院子空空的，老人拍拍陆停山的肩：

“你叔婶子出去办事了，一会儿就回来，几年不见小言长这么高了……”

陆停山：“……”

爷爷，我是停山啊。

两个小恶魔在院里老老实实地站着，一只小狗没耐心，闲着瞎转悠。

不知道他怎么惹到余南晴家的看门狗了，那只青年田园壮犬“噌”一下弹起来，然后张牙舞爪地跑过来一嘴就咬到了陆停山裤子上。

陆停山：“……”

是我惹到你吗你就咬我。

半个小时过去，刚刚下过的小雨几乎被新鲜的太阳晒透了，门口终于传来说话的声音：

“哎呦！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