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隐县明珠路23号,傅苗昭一身轻便的姜黄色长衫长裤,背上是个装了些衣物与生活用品的旅行背包,宽大的帽子将半张脸都掩住,她抬起头,看向建筑上面的名字:
[江隐博物馆]
“也对,田野调查前一般都是到当地博物馆,档案馆或者是图书馆之类的先进行资料搜集。”
自从迈过19岁死亡魔咒这道槛之后,平日里生怕把她捧在手心里都碎了的管家在她的苦苦央求以及家庭医生建议多些走动的话语之下,她终于能够独自踏出远门,前往未知的地方。
虽然前提是每隔一个小时都要给家里报平安。
傅苗昭看着暑假里人头攒动的博物馆,咽了咽口水,还是走进里面,而映入眼帘的便是静置在大堂中央的镇馆之宝“骨灯”。
哪怕人潮汹涌,都消磨不掉它的神秘与冰冷色彩。
拿着小型扩声器的向导正在给大家介绍,她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句:
“旧时垂挂在江隐县衙上……它的灯座是以完整的人腿腿骨作为基座,十分稳固而精巧……能看到灯杆之上悬挂的是如同蝴蝶形态的肋骨,还有它的支架主要用一节节脊椎骨来衔接……而灯罩是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颅骨来制成……”
有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倚靠在父母身边,很突兀地提起声音发问:“这盏灯都是用人的骨头来做的?”
“没错,”向导的声音不再像刚才一样高昂,稍微压低了些,反而透出股黏稠的违和感,“这里的每根骨头,都是古时用犯了重罪的犯人的骨头所做……”
“手艺是不是很精美呢?”她勾起唇,黑眸定定隔着人群望向那个提问的男孩。有稚嫩的嗓音低低响起,似乎还带着哭腔,“妈妈,我怕。”
傅苗昭皱起眉,感觉空气里的气息愈发浑浊,她望了那盏垂吊在半空中的巨型骨灯两眼,只觉这些白骨仿佛在散发着森然的冷光,缠绕起无数的怨气,不适地低下头,还是赶紧退出这个展厅。
“潘主任您好,”她来到工作区,很有礼貌地报上自己的来意。
姐姐从前曾经和她说,要想获取额外的调查资料,还得多和地方上的负责人多进行沟通,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现在她被志愿者带去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中年男人,眉宇间还有几分儒雅气息。
“我们这里经常有附近大学的历史系和民俗系学生来考察的。”潘主任请她坐在沙发上,乐呵呵地从摆满书的橱窗里拿出本论文集,把目录指给她看,“这几篇都是写我们当地的历史风物的,这位傅同学是吧,不知道你今天过来是想要找哪些资料?”
傅苗昭看向书架里密密麻麻的县志与档案,生怕眼前这个热心的潘主任一言不合就把那些书都搬下来给她翻阅,赶紧强装镇定:
“请问云城大学的傅苗月曾经来过这里考察过吗?”
“云城大学?”潘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学校离我们这里那么远,好像没有相关的同学来过。”
她垂下眸,也没有太失望,应付完眼前人滔滔不绝地对江隐进行的介绍后,沉吟一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请问你们这里……凌晨会开馆吗?”
“傅同学,”潘主任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很没有水准,连笑意都敛去些,“我们博物馆是下午五点闭馆,不存在夜间开馆的情况。”
那姐姐……为什么在日记上所写的调查时间是23时58分,这个时间段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
深夜十一点,风里是消不去的闷热气息,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傅苗昭背着包站在仅有星点光源的博物馆前,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丝丝凉意浸入衣衫。
她耐心地盯着紧锁的大门,直到事先设定的提示声自手环传来,下意识看了眼上面的时间。
[23:58]
她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整座博物馆居然陷入一片漆黑中,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消失在眼前。
“博物馆呢?!”
傅苗昭试探性地往原来建筑的大门跨一步,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吸力朝她袭来,将她吸入这片黑暗之地里。
……
再次睁开眼,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前,而那牌匾上的大字,赫然就是“江隐县衙”。
向四处张望,傅苗昭这才意识到现在居然变成了白日,而在青石路上走着的人,全部都穿着古时候的衣裳。
她身上的装束也发生了变化,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粗布长衫,腰间所缠着的腰带上甚至有个小破洞,连鞋子都是黑色圆头布鞋。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傅苗昭用力掐了掐手心,却惊觉自己并没有在做梦,呆愣着半蹲在石狮子旁,有些无措。
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发现眼前乌泱泱聚拢了将近二十人。
“这下人齐了,我们可以开始了。”一个身穿用白色云锦制成的宽袖长袍,连衣领与袖口都用金丝线绣满祥云图案,正摇曳着纸扇,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男生开口,旁边一位服饰低调规整,长发束于书生帽中的冷艳女生微微点头。
可当她的眼神掠过傅苗昭迷惘的面容时,有些意外:“你是新人?”
“你们在说什么?”傅苗昭强忍着小腿传来的酸痛站直身子,却没想到她的这句话如同巨石掀起大浪,让聚拢在一起的那些人开始议论纷纷。
“新人怎么会进高级本?”
“这个副本可以合作,她应该也不用假扮新人隐藏自己的身份吧?”
“从来没试过有新人一开始就进高级本的,是哪里搞错了?”
……
“那个……”傅苗昭能感觉到这些人投放到她身上的目光并没有什么恶意,更多的是探究与疑惑,还有一丝怜悯的意味,她举起手弱弱发问,“请问有人可以给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吗?”
那个拿着折扇活脱脱浪荡公子哥气质的男生“啪”的一声将扇子收回,稍稍向前一步,打量了她两眼:“这里是‘田野’中的一个副本。”
“田野?”傅苗昭依旧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
“它能读取你心中的**,并选中你进入这里,你就将它当成是闯关吧,当闯过的关卡足够多,你能够得到想要的奖励,然后离开。”
“就像游戏一样?”她好像有些理解了,而那个面容沉静的女生却在这时补充一句,“和游戏不太一样,它既不是自愿进入,也不能自主选择退出,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成功拿到奖励离开这里,没有人知道需要经历多少副本才能攒够足够的积分。”
“一旦你踏入这里,唯有一条路,就是一直走下去。”
“所以我如果不愿意玩这个‘游戏’,唯一的下场是……”傅苗昭听了她的话,隐约预料到后果是什么。
“拒绝它,便在现实世界中死去。接受它,便很可能会在副本世界中死去。”女生目光晦暗,“所以,你只能尽全力在这里活下去。”
“嗯嗯,我明白了。”傅苗昭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中了,一定是因为那本笔记的关系,而她在现实中失踪的姐姐,肯定也和这个奇怪的“田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很少有新人一开始就那么镇定,”女生唇角细微地扬起,“我叫谢璃,建筑设计师。”
傅苗昭感受到她的善意,礼貌地伸出手:“你好,我叫傅苗昭,是个无业游民。”
“也加我一个呗,我叫祝学清,目前是个大三计算机系学生,”男生将纸扇随意插在腰间,懒洋洋开口介绍自己。
“无谓的寒暄就免了吧,保不齐等会她就没了。”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魁梧的身躯几乎是被强行塞进青布衫中,怎么看都与这副书生装扮违和的男人打断他们的讲话,话语里并没有什么诅咒之意,仿佛是在陈述客观事实,“一个新人连新手本都没经历过就被选进高级本中,能存活的几率小得可怜。”
钟铭瞥了这个脆生生的,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女孩一眼,冷冰冰地抛下这些话。
大家也沉默下来了。
就在这时,一位佝偻着背的老人将县衙的大门打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
“汪大人新官上任,正是缺少书吏帮忙执行处理日常公务之时。既然诸位都来参与招募,我便奉汪大人之意给大家颁发选拔任务,七日之后,表现出色者可获录用,若是被淘汰者,可自行离去。”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人都悄然松了口气。
老人说完后,便蹒跚着身子,慢吞吞地给各人派发相应的任务,傅苗昭打开上面的纸页:
[应聘职务:刑房书吏;
主线任务:存活;
支线任务:消除县衙中怨气。]
“诶,你抽到的是什么?”祝学清很自来熟地把脑袋凑了过来,“刑房呀,那我和你得分开做任务了,我的岗位是礼房书吏,支线是要承办祠礼。”
谢璃本就靠近他们这边,听到他的话淡淡地对着傅苗昭开口:“我也是刑房,接下来你可以跟我一起稍微熟悉任务。”
“但我帮不了你太多。”她希望傅苗昭可以存活下来,可不能是以依赖她的方式存活,“田野”里处处凶险,没有谁能够一直当着谁的挂件走下去。
傅苗昭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眨眨眼用力点头:“谢璃姐,谢谢你,不过我有点不明白,主线任务是存活七天,那支线任务是什么意思?”
“只要你可以活过这七天离开副本,就能获得基本积分,而如果你将支线任务也完成的话,还可以获得额外积分,积分既可以攒下来,也能够兑换保命道具,不过你现在只是个新手,暂时无法开启商城,之后你就明白了。”
“好的,不过消除怨气是……”
“消除厉鬼的怨气,”谢璃见眼前人的脸色大变,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副本里是有鬼怪的存在的。”
傅苗昭捂住还在跳动的心脏,皱着脸欲哭无泪。
周围人已经自发分好了两拨,一拨是刑房的,另一拨是礼房的,各自都有十个人,她抖了抖手中的纸条,决定硬着头皮开始任务,可这时她才发现纸张的最下方突然浮现一行小字:
[良法美意坏于奸胥蠹役。]*
谢璃见傅苗昭迟迟没有动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也发现了异样,脸上流露出些许喜色。
“这是副本给你的提示,估计是因为你是新人,所以才能够获取这个提示。”
傅苗昭也没有藏着掖着,毫不吝惜地将这个提示与其他任务者分享,刚才对她说过不客气的话的钟铭木着脸走过来,看着眼前眸光清亮的女孩,叹了口气:
“我被分到礼房,不过如果有力所能及的事,我可以拉你一把。”
他的善心早在经历了前面那些副本后被消磨得快殆尽了,这是个生存本,所以没有太多尔虞我诈,而当傅苗昭经历其它本之后,大概不会再有那么清澈的眼神了。
“在‘田野’里,你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留下这句话,他跟着其他任务者步入衙中。
[清]屠仁守:《谨革除钱粮积弊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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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骨衙(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