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昭昭,我们昭昭以后会像日月那般明亮的。”少女轻如呢喃的嗓音自耳边响起,手上动作也不停歇,温柔地拍抚着床上小女孩的背,等待着她陷入甜美的睡眠中……
三更天,月明星稀,周遭一片静寂,傅苗昭却又再次从梦中惊醒,湿腻的汗水将单薄的睡衣沾得半湿,她抱膝倚靠在床头前,懊悔地皱起眉。
又梦到儿时姐姐将她哄睡的场景了,可这一次,无论她在梦里如何努力地想要睁开眼,都无法看清姐姐的面容。
“姐姐,你在哪里?”梦呓般轻微的疑问在房间里响起,傅苗昭抿起唇,披了件厚重的灰蓝毛衣外套走到小阳台上。
这里是中式庭院风格的别墅区,风景在暖黄路灯的照映之下,美得像幅会流动的水墨画。她也无心欣赏,眼神虽然眺望着远方,却没有焦距,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姐姐傅苗月失踪了,更确切地来说,她是消失了。
没有人记得她的存在,所有物件都没有留下关于她的痕迹,就好像她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bug一般,被世界程序无情抹杀,再也没有踪影。
傅苗昭是在一周前发现这个诡异的事情的。她自小就心脏不好,长年都需要养病,脆弱得如同朵需要悉心呵护的花,任何风吹草动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击溃。
也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她无法去学校上学,母亲请了许多国内外的名医来为她诊治,最终都只能得出一个残忍的结论:
以这样的身体状况,她无法活过19岁。
只是傅苗昭撑过来了。
母亲是个生意场上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做事手段强硬,情感却格外匮乏,父亲在她出生前就已去世。她几乎所有能够拥有的亲情,都是在比她大八岁的姐姐傅苗月身上得到的。
为了不辜负姐姐投予的真切关爱,她顽强地与病痛挣扎着,终于快要撑到19岁了。
她决定,若是她能好好地度过今年生日,就重返校园开始念书,活在阳光之下,努力地生活下去。
姐姐也支持她的这个想法,并许诺在她生日前一定会赶回来,为她庆祝这个重获新生的重要时刻。
可在傅苗昭生日前,她却联系不上姐姐了。
若是放在往常其实也不用那么惊慌,毕竟傅苗月所念的是历史人类学专业,时常需要去山林村庙做田野考察,偏僻的地方信号不好,联系不上也算正常。
但傅苗昭当时拿着手机,听到对面传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这句反复的机械音那一瞬,也许是亲姐妹之间独特的心意相通,她的直觉告诉她,姐姐出事了。
当她慌里慌张地穿着拖鞋跑到一楼饭厅,嘴里还喊着“姐姐”时,端起早餐路过的管家卢姨却神色奇怪:“小姐,你是在叫谁做姐姐?”
傅苗昭泛白的指尖还在紧紧捏着手机,她捂住跳动得有些剧烈的心脏,声音变得嘶哑:“我是在担心姐姐苗月,我联系不上她,怕她出事……”
卢姨的下一句话,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小姐,你在说什么,你是与哪家的朋友结成好姐妹吗?这样也好,多交些朋友心情也能开朗些。”
“卢姨,”傅苗昭睁大眼睛,“您是失忆了吗,我不是有个亲姐姐叫傅苗月吗?”
……
“苗昭,你是最近换了新药吃出什么幻觉吗,我们傅家就只有你一个女儿,哪来的两姐妹?”
母亲有些疲惫的嗓音从电话传来,“不说了,我这边还是凌晨,现在还要准备明日和合作方的洽谈呢,有什么问题你和林医生说。”
傅苗昭眉心紧皱,不顾身后卢姨督促她走路慢点不要太大动作的担忧话语,跑回二楼姐姐的房间,想要确认这一切。
当她推开那扇门,原本应该布置得简约大方而摆满各类历史大部头的卧室,如今变成了一间普通的客房。
丝毫没有原主人生活过的痕迹。
她翻箱倒柜把家里户口本找出来,也发现那薄薄的几页纸上,没有了傅苗月的存在。
在与家里所有人都确认一遍他们没有听过傅苗月这个名字后,傅苗昭强忍住强烈的心悸,让司机载着她去派出所报警。
“我们的户籍档案里,没有找到你姐姐的名字,你再确认一下她是真的失踪了吗,还是……”
傅苗昭脸小小的,像个瓷娃娃般清秀乖巧,一双杏眼澄澈得不掺杂任何杂质,能直直看到人心底。
被看得心里发软的女警用纸杯给她倒了杯温热的开水,再次细声细气地问询。
傅苗昭从小到大与警察打交道的次数为零,对他们的印象仅存在于电视里。
她生出些怯意,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情况,眼尾泛出了薄红,却还是努力将一切再解释清楚。
“你是说,你原来有个亲姐姐,可是现在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记得她的存在?”
有位年纪比较大,一脸络腮胡的民警粗声粗气地将她的话概括出来,一旁的人在电脑系统中不停歇地进行搜索,但一无所获。
“你说的幼儿园,初高中和大学,都没有符合情况的人存在。”敲键盘的人歪过头看向她。
“或者你把她的长相描述一遍,我再找找看。”
傅苗昭用力点点头,她嘴唇嚅动着,正准备将姐姐的相貌说出来,可却发现傅苗月在她的记忆中,只剩下一层灰蒙蒙的轮廓,再也无法看清面容。
这个事实让她很惶恐,等了半晌依旧没有得到回应的民警冷起脸,像是确认了什么:“小妹妹,这里是派出所,不是你恶作剧的地方,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要再给我们增添麻烦了。”
……
一无所获地从派出所里走出来的时候,日光正烈,站在阳光的人心头不断泛着冷。傅苗昭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一夕之间,她的世界就发生这般荒谬的变化。
卢姨十分担心她现在的状况,还将一位心理医生请到家里。傅苗昭半躺在治疗床上,听着医生不断用些专业术语来解释她如今这种状况,认为她大概率是因为自小身体不好,孤独感强烈,久而久之在脑海中催生出一个不存在的“姐姐”来陪伴与保护她而已。
傅苗昭阖上眼,将这些话语隔绝于耳。她虽然没有上过学,可也在家里学习了学校的知识理论,拥有认知与思考能力。
她笃定心理医生所说的都不是真实的。
傅苗月从来都存在过,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昭昭,记得按时吃药,乖乖等我回家,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她对姐姐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了,记不清这是不是姐姐失踪前最后和她所说的话。
傅苗昭咬着唇,用力在纸上写下傅苗月的名字,生怕连自己都将姐姐忘掉。
奇怪的是,她只恍惚一瞬,原本写在白纸上的名字,居然离奇地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傅苗昭胆子不大,从小受不了太大的刺激,傅苗月连恐怖一点的片段都不敢让她看。而如今她终于确认,这一切都和怪力乱神有关。
“我是不是在做梦?”静静地用指腹摩挲连半点划痕都没有留下的纸张,害怕得感觉自己全身都在起鸡皮疙瘩,她红着眼眶,眼神却慢慢变得坚定。
把旁边水果盘里摆放着的水果刀拿过来,傅苗昭颤抖着手,用力深呼吸几下,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后,终于在手臂上,一点一点用刀尖划下姐姐的名字。
温热的血不断流淌,细密而逐渐剧烈的疼痛传至四肢百骸,她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
比起疼痛,她更害怕忘记姐姐。
待终于把“傅苗月”三个字刻完后,傅苗昭连刀都拿不稳,全身大汗淋漓,如同跑了好几个八百米般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只是可惜,她赌输了。
稍微恢复点力气,她准备去药箱里取止血的用品时,手臂上的疼痛感居然慢慢在消失,傅苗昭匆忙垂眸看向自己的胳膊。
纤细而白皙,一点点伤疤都不复存在。
她捂住脸,沉默地落着泪。
*
生日这天如期而至,母亲罔顾女儿的意愿,将宴会办得盛大而铺张,绚烂耀眼的水晶灯下觥筹交错,受邀的商界名流都参加傅家这场生日宴席。
傅苗昭身体太单薄,弱不禁风得连条华丽的长裙都撑不起。
她不喜欢这种场合,如同牵线木偶般被母亲推搡着上台说了句欢迎语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匆忙逃离大厅回到房间里,呼吸些自在的空气。
“笃笃笃——”
“小姐,有人给你送了份生日包裹。”是管家的声音。
“卢姨,您就先放在门口吧,我待会就出来拿。”卢姨自小照看她和姐姐,比起基本不沾家的母亲更像是亲人的存在,傅苗昭很敬爱这位管家。她长睫颤动着,无力地瘫在床上唤了声。
楼下夹杂着谈话与音乐的喧嚣声依旧不停歇,傅苗昭把裙子换下,再洗了把脸后才打开房门,将包裹拿进来。
“是个匿名包裹?”她没有什么朋友,毕竟也没有人愿意一直与一个病秧子来往。疑惑地将盒子拆开,发现里面躺着本棕色封皮的笔记本,侧边的皮有许多磨损,能看出这个笔记本使用频率很高。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本笔记本的主人就是姐姐。
翻开之后。
[姓名:傅苗月
名称:田野调查日记]
这几个流畅翩跹的文字映入眼帘,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但她知道,这就是姐姐的笔迹。
终于获得关于姐姐线索的傅苗昭兴奋地翻看里面的内容,希冀能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可明明本该是密密麻麻写满内容的页面,上面的字却全部都扭曲而诡谲,叫人无法辨认到底是何字。
唯一能够认出的,唯有其中一页上不算清晰的几个文字:
[调查对象:骨衙
调查地点:江隐县明珠路23号
调查时间:20??年?月?日23时58分
调查内容:@%]
上面的数字大部分糊成一团,而后面的调查内容则像是被铺上几坨马赛克般,完全看不清楚。
“江隐县?”傅苗昭静静盯着这个地址,“这是姐姐曾经考察过的地方吗?”傅苗月每次去参加田野考察之后,都会省去考察途中的艰险,将期间所遇到的趣事尽可能地与妹妹分享。
可是傅苗昭却从来没有从她的口中听说过这个调查地:“总感觉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