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调查日记[无限] 第3章 骨衙（2）

江隐县位于两江交界处，辖治范围广泛，也是各地商贸往来的要冲，连县衙都比其他地方宽敞大气不少，因此他们踏着鹅卵石进入后堂的路也格外漫长。

其他任务者早已不见踪影，对于傅苗昭来说，比起争分夺秒搜寻线索更重要的，是探查关于她姐姐的消息：“谢璃姐，我想问一下，这是你进入的第几个副本？”

“第七个。”谢璃也不赶时间，像这种生存本，往往第一天都不会有太多线索。她余光瞥见身旁的小姑娘不过步伐走快了些便唇色发白，猜测她身体也许不太好，还是悄然放缓了步伐。

“哇，你好厉害呀。”傅苗昭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跟你打听个事，不知道你在这些副本里有没有遇见一个叫傅苗月的女生？”

“没听过，”谢璃遗憾地耸耸肩，“她是你的亲人？也进入了‘田野’中？”

“我不知道，”傅苗昭将恼人的发带胡乱拨到后面，神色变得黯然，她又想起了那本笔记，“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能在现实中对别人说吗？”

“不可以，”谢璃摇摇头，“‘田野’中的一切无论是与别人讨论抑或是将它记录，都无法做到。”

难怪姐姐那本笔记中全是她无法看懂的扭曲文字，傅苗昭深吸一口气，将拳头攥紧，决定开始全心全意地完成任务。

既然肯定姐姐的失踪和“田野”有关联，只要她一路走下去，总会找到线索的。

不知不觉间，两人便已来到后堂中，那位新上任的汪大人并不在此，只有一个头戴黑色四方帽，将发髻梳得十分整齐，长袍与须发都是灰白色的师爷守候在此处。

他半眯着眼睛，眼神里流露出精光，话语却蕴着些阴阳怪气的腔调：

“还没得到这份差事便已经态度如此散漫不积极，日后如何为大人分担繁忙政务。”傅苗昭看到他手上拿着两份文件，草草地与她俩相对照之后便唤站在门口的一位差役进来。

“李二，这批前来应征的书吏身份均已核实完毕，年岁与身世都符合条件，你将他们的身份文书放回储物室中妥善存留。”

“好的孙师爷，那小人先行退下。”接过这沓文书后，李二便头也不抬地离开后堂，谢璃与傅苗昭对视一眼，赶紧与孙师爷道别，然后跟在那差役身后。

“诶，你们也是准备蹲身份卡吗？”假山旁突然窜出一个人，差点没把傅苗昭吓一跳，居然是祝学清。

“我是想先弄清自己的身份，免得之后出什么差错。”她挠挠脸，老实回答他的问题。

祝学清用长指随意拨弄腰间挂着的那枚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玉佩：

“我嘛，不用看都是个富家子弟设定，只是想搞清楚，为何家境优渥还需要参加书吏招募这种一看就是个替人打杂跑腿的活计。”

傅苗昭想起自己方才将全身上下都翻找一遍，都不过从一个旧钱袋里翻出三枚铜钱，窘迫得差点没落下贫穷的泪水。

她正满目艳羡地盯着祝学清的玉佩，蓦地感到身后发凉。

居然是李二，他穿着布料粗糙的红黑差役服，眼神如同毒蛇般冰冷阴森，脸庞黢黑，紧紧盯着眼前三人，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你们不去做该做的事情，跟在我身后作甚？”

傅苗昭被他可怖的神情吓得有点不敢开口，谢璃便已试探性地询问：

“李大哥，我是想起前段时间有高人曾来家中看过风水，说我这名字改得不好，容易撞煞，所以我改了个新名字，如今担心身份文书上是否还是原来的名姓，想要劳烦您借我一阅，再次确认清楚。”

在短短一瞬便能想出合理说辞，傅苗昭简直对她表示佩服。

原以为李二会通融，没想到他挑了挑眉，无情地拒绝：

“就这点小事，怎么能把官府的文书随意给你看，别想太多了，赶紧做你们的事去吧。”

“再跟着老子，就对你们不客气了。”粗粝的手掌已经放在腰间的佩刀上，语气愈发不善。

祝学清却眼尖地捕捉到眼前人对自己身上玉佩停留的眼神中流露出的贪婪，手比脑子更快一步落在玉佩上，思忖着取下与他交换身份文书的可能性，却被一只柔软的手按捺住。

见他们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李二脸色难看地走远，逐渐离开他们的视线。

“你刚才是想用玉佩贿赂他吗？”傅苗昭已经把手缩回，细声细气地问询。

“对……不对，等等。”这时，祝学清的眼神才从迷离变得清明，他神色一凛，不复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该死，我差点被迷惑了。”

李二的那道眼神，居然能够短暂让他的理智被攫取，差点迎合上去。

“他们便是提示里所说的‘奸胥蠹役’，若是你真的把玉佩送出去，估计会触犯禁忌。”这是谢璃第一次进入高级本，果然处处都是陷阱，她脸色逐渐冷凝，“接下来我们要更小心行事。”

储物室门口有两位门役看守着，他们暂时无法靠近。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如雷鸣般的鼓声，吸引众人的注意。

有人击鼓鸣冤了。

赶去衙门公堂的那一刻，傅苗昭率先被垂挂在天花板中央的那盏骨灯吸引了注意：博物馆中的骨灯，居然出现在这里？！

原来副本真的和现实是有联系的吗？

随着公堂上差役齐声所喊的“威武”声一响，自白骨里逐渐渗出浓稠的鲜血，将整盏骨灯都染得鲜红。

腥臭的血液在半空中滴滴答答落下，在不算平整的地上凝聚成暗红的小水洼，只是那些差役与跪在公堂上的人都似乎没有察觉。

她眼皮猛烈跳了跳，发现自那摊血渍处生出浓郁的黑气，然后慢慢凝结成……一个披散着长发，面容狰狞的女鬼。

傅苗昭大概是被吓破了魂，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移开眼，反而将目光落在女鬼残破裙褂下逐渐溃烂坠落的皮肤，和变得空荡的大腿部。

明晃晃地表明，她失去的大腿骨，变成了制作这盏骨灯的其中一份材料。

“不要与她对视！”谢璃厉声喝止，傅苗昭终于在对面女鬼抬起头露出青灰面容前赶紧扭过头，而汪大人也在这时一边整理着官服一边匆忙从内室出来坐在案桌后的椅子上。

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两撇八字小胡须在鼻梁下抖呀抖，脑袋尖尖的几乎连官帽都戴不稳，他努力睁大眼睛，连声音都变得尖细些：“堂下何人击鼓？”

“大老爷，您可要为小民作主。”跪坐在地的中年男人紧紧抓着身旁瘦骨嶙峋的青年的胳膊，“小民名叫陈财生，家住长河里，家中已娶一妻。此人叫牛壮，曾在小民家中谋个生计。岂料他突然染疾，无力干活，因家贫难顾，便乞求将妻子另嫁给小民，换取八千文财钱来治病。因小民家中发妻迟迟未育儿女，又见牛壮可怜，便应允此事，希望能再娶一位妻妾为我陈家孕育后代。”

“未料数月后，他竟然再次上门索要财钱，并威胁小民说若是不允，便状告小民强娶他人生妻，小民不愿受此威胁，大老爷，求您明鉴，还小民一个公道呀。”

牛壮也不甘示弱，只是碍于身体有疾，嗓门没能比陈财生大：“大人，您可不要听信他一面之词。小民对于家中妻子被嫁卖毫不知情，不过是长辈背着小民而行的荒唐之事。待小民出远门看完病回到家中，却发现妻子早已另做他人妻，小民实在气不过，才想要向陈财生索要赔偿。”

傅苗昭喃喃自语：“这是嫁卖生妻？”

“什么？”一旁的祝学清本来正在看热闹，听到她的低语，下意识偏过头将耳朵凑近。

傅苗昭抿了抿唇：“我姐姐以前曾和我提过，古时百姓家中若是因丈夫病弱而无法维持生计，或者是妻子无法生育，又或是其中一方品行不端，妻子都有可能被丈夫转而嫁卖给其他人。”

“当时法律允许这种做法？”

“不行的，嫁卖生妻是被法律禁止的行为，我们看看汪大人是如何判决吧。”她微鼓着脸，却有些期待。

希望汪大人判决能够公正严明些，若是品行败坏的人当上级，往后几天他们行事估计会更为困难。

此时场面肃静，那位孙师爷在大人身旁嘀咕许久，傅苗昭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出师爷建议汪大人新官上任，暂时先依照前任县官对相似案例的判决行事，这样才不会出差错。

于是，那位被嫁卖的可怜的妻子便被判决留在陈财生家，牛壮与陈财生各杖打五十大板，所有在交易中提及的财钱都上缴公堂。

而陈财生待汪大人离开后，便一脸谄媚地从衣袍里掏出沉甸甸的钱袋，将钱分发给执行杖刑的差役，希望他们能够手下留情。

谢璃：“跑！！”

在差役接过银钱的那一刻，居然有一双不知自何处而来的鬼手，“咔嚓”一声，将他的脖颈彻底扭断。

此人当场暴毙，场面一时变得混乱不堪。其他任务者见此情形已经撤离，傅苗昭也顾不得探查，赶紧与两人离开公堂。

“目前我们能见到的是有两个鬼，一个女鬼暂时没有出手伤害我们，另一个一旦触及吏役获取非法收入的行为，就会忍不住出手。”谢璃靠在长廊的柱子旁开口。

“所以这些天我们只要奉公守法，就不会被厉鬼盯上？”傅苗昭轻声问。

“苗昭小朋友，你可真的太天真了。”祝学清又掏出纸扇摇呀摇，“我进过一次高级本，它喜欢把我们逼上绝路，看我们在厉鬼手里苦苦挣扎。”

“你的意思是，”她有些不确定，“我们的身份有问题，也许会触及厉鬼的禁忌？”

“聪明，”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