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夫夫 第87章 前尘 窗外

这次在千湖，陈艾尘推开窗看到了崔公公。

其实，十几年前，他们也是通过一扇窗户认识而双向奔赴的。

陈艾尘从记事开始，就是在青楼长大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拐来的还是生在这儿的。他只知道自己很值钱。

“他是这里最值钱的，以后至少都是配个王爷，”

“不听话千万不能打脸，打身子也要用布条缠着戒尺打，”

“不许他出门被散客看到，”

青楼为了给他卖个好价钱，竟然还给他请了人教读书写字，到了六岁，琴棋书画已经启蒙两年了。

他一直被圈养在他的房间里，就像以前真正的闺秀从来不下地。青楼是做晚上生意的，只有清晨众人都睡着了，他才有机会偷溜出去门口玩会。

他从小隔着门听了太多爱恨情仇，他不想一辈子呆在这里。

他最大的乐趣是打开窗听一墙之隔的医馆里，那个崔师傅骂小徒弟。

“怎么还记不住？九种记不住，六种还是分不出吗？”

“错！错！”

“记不住就算了，还掰断了？”

他趴在楼上笑，轻道：“甘草，麻黄，桂枝，杏仁，我都记住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崔师傅的医术小学堂好几天都没开。

他终于忍不住，清晨偷溜去隔壁医馆门口张望，这是他走过最远的地方！

他等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想敲门，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小朋友，你迷路了吗？”

“崔师父！”他转过身。

“你认识我？”

“嗯嗯，”陈艾尘猛点头，

“你记得住家在哪吗？我送你回去，”崔医师只当他是以前病患家里的孩子。

他伸手拉住崔医师的袖子说：“我会背方剂，我想做你徒弟。”

崔医师笑了，他最小的徒弟十岁，这个小孩看上去只有五岁。

“我带你去寻回处吧，他们会负责挨家挨户给你找家人，”

崔医师拉起他的手就往街角走。

这时，陈艾尘急了，开始不停地背方剂，而且他不是背歌头或打油诗的便利版，他是直接背的方剂药名本身，去街角寻回处的路不远，他的机会很短暂。他真的是豁尽“毕生”所学，把从窗口听来的崔医师的教学全部背了一次，而且背得口速很快，因为这条路不长。

崔医师终于停下脚步，问：“你跟谁学的？你家也是开医馆的？那好找了。你是李老家的孩子，还是苏御医家的？”这两家是崔医师这个区域另外两个医馆。心里猛惊这两家的后人实力竟然如此恐怖。这明明是个刚会说话没多久的娃娃，现在医学世家已经那么卷了吗？

可是自己甚至没有孩子！

因为，他的嘉廷刚经历第二次小产，身子还在见红不止。这是他们三年里第二次失去孩子了。这是他这几天没有教学的原因。

“什么是御医？”

“御医就是给皇宫里的人看病的，例如皇上皇后妃嫔等等，”

“哦。我不是你说的那些人家的，我就是你教的，你能做我师傅吗？”陈艾尘奶声奶气问。

“哈，你这句话我就听不懂了，你要我做你师父，可是你又说你是我教的，”他蹲下身扶住孩子肩膀，这才仔细看他，发现他长得像一个工艺瓷娃娃，白得甚至在晨曦下自带微光。是个极好看的娃娃。

“就是你教的，就是你每天上课我都有认真听，”

崔师父真的是摸不着头脑了。他总共两个不争气的徒弟，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

“我不要去寻回处，我，我是清乐楼的……”

“你是……清乐楼的？”崔师父有些震惊。他倒不是把医馆开在青楼旁边，他先开的医馆，旁边空置的楼房一年后才开了青楼，他心里觉得有点可惜，但是不露声色，问：“你娘是清乐楼的？”

“不，不是，我没有娘，我，我是清月楼的……杂役，我的窗口可以看到医馆学堂，”除了姑娘和公子，他只知道杂役这个工作。

崔师父笑了，这么个稀世瓷娃娃，怎么可能是杂役，他一定是，清月楼给自己的未来压的宝。

崔师父心下可惜，说：“我带你回去吧。”

“不要，我要做你徒弟，崔师父你能不能跟妈妈说，让我做你徒弟，我不要……不要做杂役……”

崔师父叹口气，心想，青楼赎身，是世界上最大的奢侈品，不是他这种人能想的。

崔师父说：“我不能做你师父。清乐楼不是那么容易可以离开的。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律。”

“是我背得不好吗？我会背你教过的所有的，我可以背给你听！”陈艾尘要哭了。

“不是你不好，有些事，不是你好就能解决，但是，如果你愿意，我每天能说得大声一点，让你听得清楚些，”

“真的么？”

“嗯，”

“那等我长大，把你讲的都学了，等我有钱可以离开清月楼了，你能做我师父么？我也要做御医。”

崔师父没说话，等他长大了，应该是江南名妓，是顶级花魁。

崔师父把他送到清月楼门口。

从此，他教学时会暼上去看那个窗口，原来真的有一个小小的人儿趴在窗口看他。而且陈艾尘记性记好，他会写字，但是甚至都不用记笔记。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嘉廷身体好些了，那天，身下换下来的纱布上终于没有血了，崔师父才放心些，之前半个月嘉廷下面一直在出血，从自然流产那天整整半个月都没停。

“太好了，我就说你一定会没事的，你放宽心，我会给你调理的，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就算没有又怎样，我只想要你，”崔师父把他抱在怀里说。

这时突然外面锣鼓大作。

“走水啦！清月楼走水啦！”

“救命！”

一时外面乱了套。

他这个医馆是离清月楼最近的，就一个墙之隔中间有个三人宽的窄巷，他怕被波及，连忙打横抱起穿着中衣的嘉廷逃走。

他刚跑到走廊，就听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隔壁楼上喊：“崔师父！救我！救命！”身后滚滚浓烟。陈艾尘开始剧烈咳嗽。

他抬头。

嘉廷也抬头。

三人目光交错。

崔师父错愕了一下，喊道：“别乱动，别掉下来，你坚持住！”

嘉廷低头看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怎么会认识隔壁的小孩，一时觉得枕边人有点陌生。

崔师父火速把嘉廷放在对面安全的地方，然后跑到窄巷里。嘉廷站起来跟了过去，站在巷口观望。

这时浓烟快把那个窗口吞没了。

“你当心……”

他还刚伸出手来不及说完，陈艾尘就坚定地从二楼窗口跳下来了，稳稳落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