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雷正,在邓府后院里放了一把火之后,趁乱逃了出去。
走出没多远,遇到了两个拦路的。
一个青面虬髯、不怒自威,长得五大三粗,背着一把重剑。
一个冷心冷面,抱着双臂,一副蓝衣侍卫打扮。
正是邓冉和莫名。
雷正转动手腕,袖口落下两枚火器。
“小心!”
邓冉抽出背后重剑一跃而起,乓乓两声拍在了两枚铁球状的火器上,火器被抽了出去。邓冉盯着火器的轨迹,只见他跳起几步到房顶上,暴呵一声,再次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快要坠落的带着火星的圆球重新拍回天上。
火器在空中炸开,燃烧的细碎铁片落了下来。
扔出火器的一瞬间,雷正试图逃跑。
莫名挡住了他的去路:“雷正,公子让你跟我们走一趟。”
......
裴竹月回到马车上,刚一坐下就止不住激烈地咳嗽。
孟方溪抓过他的手腕替他把脉:“先说好,我是看在我师父和萧姑娘的面子上才和你一起的,你要是自己找死的话,治不好可与我没什么关系。”
裴竹月扯出一点笑容:“那就劳烦小孟大夫了。”
莫为架着马车,忍不住抱怨道:“世子,您才刚醒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身体怎么受得了?就算萧姑娘被绑了,您又何苦亲自...”
“莫为,”裴竹月语气疲惫,“你是愈发的没规矩。”
莫为被训斥,声音低了下来,却仍忿忿道:“世子,您早就该回京了,您明知道东西不在邓府,何苦来这里让自己身陷险境?若是老夫人知道,她......”
“莫为!”裴竹月语气凌厉起来,拿起手边一个木盒重重拍在座椅上。
莫为噤声。
裴竹月却并没有继续训斥他,反倒吐纳几息,缓缓道:“回府。”
盒子上刻着公输家的族徽,盒中似乎装着几枚铁球,在拿起落下的摇晃间相互碰撞发出了丁零当啷的脆响。
莫为驾驶着马车缓缓向城西驶去。裴竹月闭上眼睛静心吐纳,只有这样才能减缓八苦优昙和王蛊在他身体里对抗的痛苦。
孟方溪坐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除了病人,天王老子与他无关。
......
又说回萧同裳,她带着陶娘躲在邓府后院的屋顶上,邓府乱成一团,无人能顾及到屋顶上还有两位不速之客。
萧同裳环顾四周都看不见独孤震的去处,但白看了一场热闹,也不算白来一趟。
正当她要带着陶娘离开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问素背着一个老伯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
那老伯满头白发,脸上有烧伤的疤痕,看不清五官,但隐约能看出病容。
“怎么了?”陶娘见萧同裳停住了,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那不是谢姑娘吗?”
萧同裳惊讶地看向陶娘:“你们认识?”
陶娘思考了一下,道:“也不算,我识得谢姑娘,但她应该不认识我。”
萧同裳有些急切,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说重点!”
“你这么凶干什么?”陶娘有些生气,但还是好好回答了萧同裳的问题,“谢姑娘和她背上的老伯是三年前来到府上的,老伯好像与邓老太爷是旧识,相认后老太爷生了一场重病,是谢姑娘治好的。从那以后老伯就在邓府住下了,老伯身有旧疾,什么病我不太清楚,好像有的时候会发疯、不识人,他的院子老太爷不允许我们靠近。谢姑娘经常外出给老伯找药,一年前我离府的时候她就不在府里,不知是何时回来的。”
原是如此......
萧同裳细细打量着那老伯,他形态佝偻、身形瘦削,身上穿着厚厚的衣衫,却看起来空荡荡的。
不知为何,她看着这个场景鼻头发酸。
“快来人...啊不对,快看!屋顶上有人!”府里一个小丫头忽然大喊。
邓府此时早已乱成一团,没什么人理会她。
反倒是陶娘顺着声音看过去:“嘘!是我!别喊!”
“小陶姐姐!”小丫头尖叫一声,随即又反应过来,飞速捂住嘴巴。
原本东奔西跑的邓府仆役听到这一句反倒停了下来,齐齐往屋顶上看去。
不想被当成猴子瞻仰的萧同裳在陶娘出声的一瞬间就带着她溜了。
“你知道怎么回客栈吗?”落地之后,萧同裳问。
陶娘点头。
“那你自己先回客栈等我。”萧同裳道,“我去处理点事。”
说罢,便迅速起身飞走了。
她跟着谢问素拐过几条巷子,一直跟到谢问素背着老伯走到一处门前栽种着几棵紫竹的宅院外。
她敲门,一位扎着高马尾的蓝衣侍卫探出头来,跟她说了几句话,将她接了进去。
又是他?
萧同裳皱起了眉头。
谢问素进门,裴竹月果然在等她。
“你找我,是已经考虑好了?”裴竹月坐在屏风后面,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谢问素脸色有些苍白,背着老伯的双手攥紧,语气却丝毫不落下风:“为何不肯相见,这就是你的诚意?”
裴竹月不语。
谢问素又道:“萧世子,我知道你是谁,不必避着我。”
裴竹月面色有些不耐烦:“谢姑娘,我朝律令罪臣之后不入关,你从三年前入关时起就已经被皇城司盯上了,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讨价还价?”
“那阿裳呢?她也是早就被你盯上了吗?”谢问素冷冷说道。
裴竹月面色一窒。
谢问素继续说:“如果阿裳发现你从一开始接触她就别有用心,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获取她的信任,就是为了获得先帝遗诏,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与你无关。”
谢问素还想说什么,裴竹月却是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他对着身边吩咐道:“给谢姑娘安排一间屋子。”
说罢又看向谢问素:“需要给你找个大夫吗?”
“不必。”
闻言,裴竹月站起身来,甩甩衣袖走了。不知为何,他心情烦躁得很。
初夏的闷热已见端倪,四下虫鸣渐起,兴许是在江边的缘故,院子里格外潮湿。裴竹月靠在廊柱上,却依旧觉得身体里散发出阵阵寒意。
忽然,他听见屋顶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是的,萧同裳踟蹰再三之后,终于还是上房了。
尽管她已经猜出了这间院子的主人,但是那又怎样?听说襄王世子是个文弱的病秧子,身边虽时常有精兵护卫,但那些人又怎么是她的对手?
再说她又不是刺客,这屋顶确实是有不得不上的理由。
萧同裳的脚步很轻,用了毕生最小心的身法落在屋顶上,自信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此时谢问素正好随着莫为走进一间屋子,萧同裳试图引起谢问素的注意,可惜对方完全没有察觉。
反倒是在相反的方向,秦乙巡逻时一眼发现了房顶上有人。他示意手下的护卫噤声,令人取来一把弓箭,瞄准。
就在这时,一枚锋利的叶片划过他的手腕。秦乙觉得手腕一阵刺痛,下意识顺着叶片的方向看过去。
是裴竹月,他的手指上还拈着另一枚叶片。
秦乙毫不怀疑,如果他继续拉动弓弦,下一枚叶片就会毫不留情地刺向他的脖颈。
秦乙吓了个冷颤,他把弓箭放了下来,裴竹月朝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谢问素进了屋子之后就没有再出来,萧同裳见院子里无人,便想进去看看。奈何她的轻功没有单独练过,着实是有些蹩脚,从房顶上起身的功夫,脚底下不慎踩裂了一块瓦片。
清脆一声裂响,萧同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奇怪的是,除了这声响,府里再没有其他动静。
萧同裳不由得腹诽:襄王世子的护卫看上去都是精兵强将,没想到一个个都是银样镴枪头的草包,连个贼都发现不了。
草包本人秦乙听到声音咯噔了一下,强行摁住了自己想要拔刀的本能。
再次被裴竹月用眼神警告。
他心里冤得不行。
好在萧同裳尚存一些理智,没有强行去找谢问素。她默默记下了位置,三下两下飞走了。
她走后,裴竹月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却又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呆呆站了很久。
“世子,要我派人跟着吗?”秦乙上前问道。
裴竹月没有反驳。
他自幼身体孱弱无法习武,轻功暗器却是练得极好。萧同裳落在房顶的一瞬间,他就听出来了是她。对于从船上醒来就发现她被人绑走,强忍着疼痛追到江陵,却没办法立刻去寻她的他而言,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
哪怕手下传来消息说绑走萧同裳的是独孤震,哪怕他明知独孤震不可能伤害萧同裳一分一毫,他也无法忍受。他不想看见萧同裳身上再出现任何意外。
“小心一点,不要被人发现。”裴竹月嘱咐道。
“是!”秦乙领命。
“等会,”裴竹月叫回秦乙,又补充了一句,“让孟方溪去谢姑娘院里看看。”
他看出萧同裳是为了谢问素而来,因此哪怕谢问素拒绝,他还是打算让孟方溪跑一趟,免得谢问素在他府里出了什么事,惹得她伤心。
但实话实说,他对谢问素没有什么好感,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对二十年前那桩旧案的后人都没有什么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