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霸道的刀法。
如果说萧同裳的刀是女儿刀,行云流水、刚柔并济,刀舞如银蛇。
这种刀就是男儿刀,直上直下、单刀直入,用蛮悍的力量压倒万物。
萧同裳听见重剑砍在石板地上发出一声声铿锵的金石之音,石板四分五裂。
她想起小时候练刀的时候,曾经也拿着刀跟石头较劲。
后来长大了一点,她开始明白世间万物皆有所长,比如她拿一把薄刃对砍侯府门前千斤重的石狮子,除了刀刃卷边、被罚抄书以外,没有别的下场。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不管怎么练,仅凭力量都扛不过五大三粗的肌肉汉子。最终在这条路上悬崖勒马,痛定思痛,创了一套符合自己路数的、以灵巧见长的刀法。
从那以后,她的武功才有了质的飞跃。
眼前这套招式她看着有几分熟悉,与当年教习师傅在教场操练士兵的招式很像,动作简单,但都是制敌的杀招。
只不过出招人是独孤震,才显得格外气吞山河。
独孤震收势,剑尖指向萧同裳:“再来!”
“太慢了,再来!”
……
次日,江陵邓府老太爷七十大寿,举城同庆。
说起这位老太爷,江陵城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邓府祖训不得入仕,但从祖上开始就是富商,到老太爷这一代破了祖训,讨了个江陵知府的职务。遭了报应:两个儿子,一个整日花天酒地、眠花宿柳,不堪大用,一个年轻有为跑去京城当幕僚、却拐了人家女儿私奔,不仅未能给家里延续香火,甚至直到死了才被接回来。
老太爷觉得是自己触怒了祖宗,便辞了官,专心经营家业,广开善堂,以求消业。渐渐地名声传开,江陵无人不知。
因此他七十大寿时,前来祝寿的人特别多。
老爷子经历得多,行事很豪迈:凡是有心祝寿的,不论官阶品级、身价高低,也不论礼物多寡,皆可入席。
遂让邓府沿着江岸大摆三日流水席,从邓府宅院往外,从江这头一直摆到了江那头。
整个江陵城万人空巷。
萧同裳与陶娘、独孤震挤在人群里,她们三人看起来与众人有些格格不入,但无人在意。
“我们真来祝寿啊?”萧同裳被侧着身子躲避人流,对陶娘问道,“你们与邓老太爷是何关系?”
陶娘道:“小时候我爹把我卖到了邓府,邓老爷,就是邓老太爷的长子,喜欢歌舞,在府里养了一帮乐妓,我的琵琶就是跟她们学的。”
“那他呢?”萧同裳不敢直接问独孤震,只能捂着嘴巴小声问陶娘。
“他啊,他徒弟是邓老爷的儿子。”
“什么?”
她怎么没听说过独孤震还有个徒弟?
许是萧同裳的表情过于惊讶,陶娘补充了一句:“邓老爷年轻的时候到处风流,儿子多,有一两个习武的也很正常,不必大惊小怪。”
陶娘以为萧同裳在惊讶邓氏子弟怎么还有舞刀弄棍的,遂好心解释了一番。
萧同裳小心打量着独孤震的神色,抿着嘴点了点头。
独孤震板着一张脸,眼睛一直看着人群,跟没听见周围两人对话似的。
萧同裳胆子便大了些许:“你知不知道你身边这个人是谁?”
陶娘想了想:“不就是一个脾气古怪的邋遢剑客,有什么可稀奇的?”
“他...”萧同裳正想纠正陶娘的错误认知,让她好好认识身边的这个人时,独孤震的眼神看了过来,有些不耐。
好好好,萧同裳腹诽,邋遢剑客。
但她很快就注意到独孤震的目光在人群中间来回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萧同裳好奇。
可惜独孤震并没有回答她。
乌压压的人群在邓府的引导下终于各自疏散开来,三人跟着就了座。
托邓老太爷的福,萧同裳时隔半个月终于吃上了一顿正常的饭菜。邓府出手阔绰,席面上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江陵城盛产江鲜,一盘清蒸鲥鱼压轴上场,勾得萧同裳食指大动。
“怎么样?”陶娘骄傲道,“我们江陵最出名的就是鱼,其他任何地方都比不了。”
萧同裳连连竖起大拇指。
突然,不远处的邓府发出了一声巨响。
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一会,但很快恢复如初,继续吃了起来,没有人把它当回事。
独孤震却迅速站起身来,按着陶娘的肩膀:“找个地方躲起来。”
“出什么事了?”
萧同裳见独孤震脸色不对,跟了过去。陶娘虽得了劝诫,但也没有听从的打算,她抓住萧同裳的胳膊,萧同裳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带着她一同飞上了邓府的屋顶。
“厨房走水了,快来人啊!”
邓府前厅起了火,趁人都在前院宴会的功夫,后院遭了贼。
贼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此人蒙着面,身材粗短,身量不足五尺,鬼鬼祟祟往一间屋子走去。
想起来了,在金陵城里见过,雷家堡的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贼人很警惕,进去之前环顾四周,萧同裳拉着陶娘躲在了屋顶后面。
“那是邓老太爷的书房!”陶娘小声说,“他想干什么!”
“嘘!”
贼人偷偷进了书房,没过一会,邓老太爷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他怎么在这个时间回来了?
书房里有什么?
不好!邓老太爷有危险!
萧同裳掀动一块瓦片往远处扔去,落地的声响吓得邓老太爷脚步一顿。
“来人!有刺客!”他意识到有贼人来了这里,赶紧把府里的护院喊了过来。
“快!快去书房看看!”邓老太爷神色焦急。
护院靠近书房门,下一秒,书房的门被踢开,几个护院被门板压倒在地,剩下的严阵以待,围在邓老太爷周围。
萧同裳摇了摇头,那人手里有火器,岂是这几个人对付得了的。
不料邓老太爷认出了贼人手里的火器:“七星烈焰胆,你是雷正?”
雷正不语。
邓老太爷:“你不要再来了,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他们在说什么?”萧同裳疑惑的眼神看向陶娘。
陶娘同样疑惑地摇了摇头。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雷正说道,“上面的人说你有,你就有。”
“你什么意思?”邓老太爷脸色大变。
雷正从怀里掏出一卷卷轴扔进书房。
“不好啦!来人啊!书房着火啦!”院里一个婆子忽然大喊。
“你在乱叫什么?”邓老太爷又惊又气,转头怒斥。
可惜老爷子的声音并未穿透后院,书房走火的消息很快被散布开来。
随即书房内传来砰一声巨响,火光冲天。
“来人!快来灭火!”邓老太爷惊慌,“啊不,抓刺客!抓住他!”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白色长纱帷帽的男子从前厅走过来,身边跟着一个抱着剑的蓝衣护卫。
护卫有些眼熟,好像也在哪里见过。
是他!金陵城里跟踪她的那个小侍卫?
那他身边的人是......萧同裳心里有了猜测。
邓老太爷不顾家宅的狼狈迎了上去:“小王爷,怎敢麻烦您跑一趟......”
裴竹月抬手制止邓老太爷说下去:“莫为,去救火。”
莫为带着几名黑衣侍卫把身上浇湿,用打湿的布巾捂面,提着水冲了过去。书房火势汹汹,好在邓府后院宅屋疏松,此处又僻静,一时半会儿波及不到其他宅院。
“世子,找到了!”
莫为带着一截烧毁的残卷跑出来,萧同裳定睛一看,与方才雷正扔进去的那卷一模一样。
裴竹月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接过来,却是看也不看卷轴内容,径直吩咐:“江陵知府何在?”
现任江陵知府徐清知穿过围观的人群,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世子吩咐。”
裴竹月道:“江陵邓氏损毁先帝遗物,犯大不敬,阖府押入大牢,即刻执行!”
邓老太爷吓得腿软,几乎晕了过去。
举府同庆之日举家入狱,大喜转大悲。官差吃完席,抖抖衣摆进府抓人,前一秒还在四处敬酒的主家下一秒变成阶下囚,堪称江陵荒诞之最。
江边吃席的宾客不受影响,远远围观着这场乱子。
原本有几人站起来,想要替邓府说说好话,但看到押人的是上任不久但政绩斐然,广受江陵百姓爱戴的徐清知,又纷纷坐了下来。
萧同裳看到这个场景摸不着头脑:“他们怎么还在吃?”
陶娘撇撇嘴:“那不然呢,我都说了江陵鱼一绝,他们平时可吃不到这么好的餐食,还不得趁这个机会多吃一点。”
“你也不担心?”
“担心什么?”
“邓府入狱啊!满府的人都被押走了!”
“嘘!你小点声!”陶娘露出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现任徐知府早年是邓府的门生,为人清正不阿,护短也是出了名的。邓老太爷的两个儿子死的死、烂的烂,但对徐知府可是正儿八经地有提携之恩,人被他押走了,可不跟回自己家一样?”
竟是如此?萧同裳满脸凌乱。
陶娘一脸对方没见过世面的表情:“要我看,多半是有人要害邓老太爷,找了个由头把他关进牢里,是为了保护他呢!”
陶娘越说越觉得自己煞是有理,自顾自地点起头来,“准是这样没错。”
萧同裳听了,竟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混正此事与她无关,便专心看戏,只是院中男子的身形越看越觉得眼熟,总觉得此人她应当不止认识,还十分熟悉。
裴竹月察觉身后有目光盯着他,回过头去。
不好!被发现了!
萧同裳赶紧压着陶娘的脖子躲了下去。
院子里的火被扑灭了,但浓烟仍在。裴竹月掩住口鼻,大病初愈加上连夜赶路让他的身体有些不堪重负,他压抑住了咳嗽的冲动。
察觉身后有人窥探,裴竹月向后看去,不见人影,他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