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恶妄的人,失去了身体的新陈代谢,也就失去了同岁月追逐年华的权力。如此活着,漂流在没有标尺的长河中,也是另一种维度的死亡。
将生命永驻在死亡的一瞬,只是加长了刑期罢了。
艾德留提的脸完全具象化在冰块上,圣洁得就好像雪山中的神女,清冷又纯粹。她作为人时所携带的一切邪念与杂质,皆已随着生命一同流逝。由真感觉呼吸之间,全身上下都要被冻透了。
艾伦在原地怔愣几秒后,突然在结界中感应到了什么,拉着由真快步往后撤。
不到一秒钟,这朵初长成的冰山雪莲便葬身于裂冰,不留一丝情怀地尽数被粉碎。
裂冰插在没了头部的冰雕胸口,成为审判此物亡灵的十字架。
德乌比斯终于在结界中现了身,脸上蒙了层厚厚的阴霾,在抽回裂冰并抬脚踢碎冰雕的下半部分后,又添了几分晴色。
“各位,幸会。”她冷冷地开口,“我也没想到这个分组如此巧合。”
艾伦:“是巧合还是黑幕你心里明白。”
德乌比斯摊开手耸了耸肩:“我只是指挥她展开结界,并没有再做什么多余的事。况且,这个核心的控制权从一开始就不在我手里,你明白的。”
艾伦刚想开口,又被她响亮的拍手声打断了:“好了,二位,久别重逢却又沦为笼中困兽,实在是不太体面。你们杀了我,结界也破不开,不如趁这个时间聊点什么吧?”
她说到这,像是才看见艾伦身后的由真一样,故作惊讶地打了个招呼:“这还有位新朋友呢。”
由真和橘原一块拿走了她原本用来怀念旧友的照片,作案过程还叫花言观看了全程,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交织在一起,他一时间不知该以什么心情面对。相比于前辈们说不清的爱恨情仇,由真更在意德乌比斯究竟为何变成这样。
她记恨的最直接对象是天庭,等真相大白的那一刻,这个给人希望以生存的组织还值得他奉献余生吗。
在场的三人中,只有由真穿了制服。德乌比斯的目光在他胸口的日月徽上打转,笑了起来。
智代说:“由真是我拉来的,他是我的学生,我得对他们负责。”
“现如今站在你枪口下的我,难道就不是你的学生吗?”德乌比斯向前迈了一步,冰块在坚硬的鞋底下发出悲鸣。“如果我说我会杀了由真同学,你会像当年一样冷眼旁观吗?”
艾伦:“你别在这发疯。”
天启和空月的握柄在动作之间碰在了一起,由真在这微妙的实体碰撞中生出一丝安心感来。
德乌比斯笑着说:“果然,只要艾伦你在,大家就都会安全。”
艾伦:“要是这十年间你的唯一长进就是把会逗人笑的废话修炼成了没意义的废话,真不如早点死了好。”
德乌比斯眼角抽动一下,浅蓝色的菱形又在眼中浮现。
“反正我们所有人最终都要奔向死亡,还不如让这一刻留在自己最美的时刻。借你吉言,我将期待着这样的结局带给我自由。”
玉看着花言脚边滴落的鲜血越来越多,心中的不忍终究盖过了当下的隔阖。她想要上前去扶住如此虚弱的花言,就像曾经那样。
但那样温暖的臂膀,不会再有了。
玉走到距离花言还有几步的时候,几根弦在空中拧成一根尖刺,直直截进了玉的左肩。
多落禾的一颗子弹在膛里待了太久,一看见玉出血,连基本常识也忘了,铁制的枪管将尖刺砸得解体,子弹也顺利走了火,在地面溅起火星子。
花言瞳孔放大,想说声“抱歉”却又没那个立场,便只是收回弦线,按回了自己再起的私心。
玉表情扭曲地按住伤口,“学姐,我现在连和你说句话的权利也没了吗?”
“……”花言向后退了半步。“这是弦音自己的想法。”
“好吧,看来弦音不是很喜欢我啊。”玉再次咽回差点溢出喉咙的呻吟。“学姐,我不明白为什么充当这个角色的是你……大家在惠砂院也一起相处过那么长时间,究竟是什么让你选择背叛。”
花言:“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玉:“不然呢……我只想要个前因后果,毕竟现在也不大可能说服你回来了。”
“我无可奉告。”花言移开目光,上空笼罩的银丝网也不断变化着,调转了方向。“艾伦小姐说得对,有些事不是找个苦衷当借口就能被轻易原谅的,你们作为彻头彻尾被玩弄的局外人,更没资格擅自评判我的过错。擅自牵扯你们进来,是德乌比斯姐姐冲动了,现在我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将你们排除出这因果之中。”
人在命数将尽之时总会胡思乱想,记忆被情感所挟持,说出来的话也就夹杂着些个人情感。
花言希望自己可以果断一些,在割舍那些细碎的丝线时不要再像灭口时一样,一遍一遍下不去手,一遍一遍听着同僚们求饶的声音再当作耳旁风刮走。最终是核心替她做了了结。
玉或许和那些人一样无辜,也一样该死,但天意难违,死在这里的注定只会是花言。
“小玉,多落禾,你们会不会认为我这一生活得不明不白的?”花言抬头望向遮天蔽日的银丝网。“自始至终,我都依靠着他人的夙愿活着,曾经的我拥有的人生,则是被留在了十年前的某个平凡的一天。”
玉和多落禾都沉默了。
“两颗核心孕育新的生命,两个愿望滋养新的灵魂。实验体只要活着,便是全部意义的凝结。”
多落禾:“可我想……德乌比斯小姐从来不是把你当作一个实验品来看的。就算我们……立场不同,我也能感受到,她的ima,她对你的情感都不是假的。”
“确实不是啊,毕竟我身上,带着她曾经最珍惜的人的核心。”花言笑了。“这感情,到底是对谁的呢。”
结界中无端落下几滴水,并非是雨水般的冰凉,反而有些温热。它们落在花言脸上,代替她干涩双眼所流不出的泪水。
“我觉得我已经很自觉了,没有仗着这个身份向德乌比斯姐姐索取更多不属于我的东西,于是死到临头才开始懊悔,一边懊悔怎么能就这样放任她的自私,一边又觉得满足,除了活着以外我真的不需要更多了。”她深吸一口气,“希望你们以后别变成我这样。”
可玉依旧无法理解。她不明白为什么仅仅两颗核心就可以让花言如此死心塌地,也不明白花言究竟在索求什么。
生存的意义?这种由人美化而创造的东西,原本就不该存在。生命本身就足够伟大,不需要再赘余更多饰品了。
德乌比斯究竟如何想,花言不在乎了。要死,也得死得一身轻。
花言从地上拔出弦音,剑尖就悬在玉脸前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
“来杀了我。”
鸣璃刃拨开弦音:“我不会。任何人都不会。”
“你该杀了我,让我最后,死得别那么窝囊……”花言说,“我原本,也该是光荣战死的神使吧?如果你们没有揭穿我……”
多落禾觉得不对劲,拉着玉往侧方一扑,堪堪躲过一次银丝的攻击。
花言:“你们没时间在这里耗,不是吗?橘原不见了,我现在可不敢保证他能活多久。”
因果前后相接。两个结界都被花言控制着,除了毁掉核心没有别的选择了。
成为实习生后的第一课,就是体味死别。
玉握紧了鸣璃,“禾子……准备迎敌。”
多落禾:“但……”
玉的手有些发抖:“没办法了不是吗,不能再犹豫了……我不想等找到橘原时,面对的是一具尸体……”
花言于是微笑着,一剑横劈朝玉袭去。
玉及时挡下了,和多落禾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默契地会意,一近一远地分散站开了。
天上覆盖的银丝网缭乱地交织,点点亮光在其上闪烁,随后化作一根根尖刺,流星一般坠落地方。
玉和多落禾一边躲着这些天上来的刺,一边朝花言发起攻击,可效果微乎其微,很多时候一剑还没挥满,就又要被迫闪到旁边去躲刺。花言在这期间并没费多少力气,甚至都没移几步。
得先解决那些干扰,玉想。她几步跳回多落禾身边,离了花言几十米的距离。但无论在哪个地方,结界中的一切都会被其源核心捕捉到,只有使用思维空间,才能搭建一个容纳小动作的死角。
玉指尖搓出一点ima结晶,直接捏住了多落禾后颈上的核心。她想:“那些银线是从结界之眼中长出来的,我们得先破坏它的根。”
多落禾想:“你可以吗?”
玉:“我来引开学……花言,你从远处炸掉它。”
这几句话在思维空间中说完只用了不到两秒,花言也正好转过身来看向她们。从天而降的尖刺追着玉不放,没几下又把玉推回了花言身边。
她最后一句话其实多余,引开干嘛呢,干脆连人带着结界之眼一块炸了不是两全其美?但鬼使神差,玉还是说了,她打从心底还是不希望花言会死、会死在神使手里。
如果是战斗到最后,生命耗尽而死的,也能算是安息。
多落禾虽然用惯了枪,但都是以手枪或近距离的燧发□□,她不怎么习惯远距离的瞄准,核心中封存的火炮更是没用几次。训练场上欠下的次数,居然要在实战中还,还有比没复习就上考场更可怕的事吗。鸣璃和弦音相击,两个人的脸在电光火石间被照得惨白。
花言脸上挂着虚弱的微笑,“听说天庭中,有神使能感知他人的记忆和情感,甚至随意修改也不再话下。玉,如果你做得到的话,兴许会对我多一点理解后的同情吧。”
“抱歉,我没兴趣偷窥别人的私生活。”玉抹除了这种可能性,“心事不是用来猜的,同情也不是只靠单方面的了解便能换取的。花言,你如今走到这一步,早就已经不需要谁再用同情心施舍你了。”
花言皱眉:“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要论可怜与同情,没人能再比得过德乌比斯了。”玉连出几剑,企图用特定的角度将花言赶离界眼周围。“可你却感受不到,德乌比斯想给你的一切,你全都没有接受。”
花言格挡的动作一顿,“你……”
玉看准这个时机,一脚踹在花言腹部,将她蹬飞了十几米。“我猜对了吗?”
天上的银刺停止了攻击。花言思维被踹断了线,离界眼太远,核心与它的连系在不断远离的途中断掉了。
多落禾稳住双手,调整好瞄准器,扣下了ima离子火炮的扳机。刺眼的光束从直径58mm的炮□□出,正中弦音在地上插出的小坑,接着便是“轰”地一声,冲击波和火焰同时开始膨胀,几秒后就只剩下一圈未熄的火星和焦黑下陷的地面。
结界闪动了几下,无事发生,甚至天空中的银丝网也没有丝毫要消散的趋势。
玉意外地看着头顶的银丝网,扭回头时和花言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接看往下看,最终停在了那把死而复生的弦音上。
花言用剑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说:“不愧是129届的名人,你们真的很聪明,只可惜,对ima的研究和了解,还远远不够格。”
强者之所以强,不是因为他们在战场上站得久,而是对自己和敌人都足够了解,才能问鼎不败。
玉足够聪明,但ima各具其特色,一本教科书很难真正概括。她拼尽全力回忆着被包入结界后的每一帧场景,尽全力去寻找蛛丝马迹。同样在头脑风暴中的还有多落禾,她站在屋顶,凭借极好的视力观察着庞大的银丝网。十几秒的专注让她的眼睛有些干涩,忍不住闭上眼缓了缓,几滴生理性泪水挂上了睫毛。睁开眼的过程中,多落禾顿在了半睁不睁这个瞬间,这一刻,眼泪折射着周遭的景象,她在这之中似乎看到了一条十分微弱的连丝,两端系在银丝网的中央,以及……弦音剑上。
她空出一只手来,握住那把通体镶金丝的手枪,朝玉后颈不痛不痒地开了一枪。“子弹”破开浓密的黑发后突然减速,轻轻碰着玉的核心。
多落禾在思维空间里开门见山:“银丝网连着的是弦音,不是界眼……”
玉想到了花言将弦音插在阵眼上的举动,想:难道这庞大的丝网并非生于界眼,而是弦音汲取了结界之眼的能量重塑后创造的副产物?
如果当真如此,那么她们将再一次被逼入死路。
想要救橘原,就必须杀掉花言,破开结界。而想要战胜花言,则要先折毁她的剑。
花言的每一步都踏在单行道上,不断走向死胡同。她要玉别无他法,只能亲手送她上路。
此时的玉看着脸上依旧在笑的花言,虽然根本没过多久,但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打自己过去的脸。
她想要知晓花言的过去,想要探入花言痛苦的源泉,想要刨析,究竟是何等的决心才会让人把自己推上断头台。
但对花言来说,就算玉不杀她,生命也剩不下几时了。
于是三个人同时沉默着,开始了最后的挣扎。她们在一声声刀剑相击中与时间赛跑,一方想要守住自己生的尊严,一方想要抓住同伴飘忽的手。
选择、取舍、正义,背叛。
成为真正的神使,一定要经历这些吗?
两个人的动作越来越失了节奏,子弹与刀光齐飞,冷色与暖色共舞。
玉从某一刻开始不敢看花言的眼睛了,她读得出来,那双逐渐失焦黯淡的茶粉色眼眸中,写尽了“我不想死”。
现实违抗理想,身体违抗精神,铡刀落下,切断了妄想。
玉左手抢过了多落禾的手枪,鸣璃刃上挑,砍下了花言握着弦音的右臂。鲜血喷了快十米远,花言向后踉跄几步,眼睁睁看着已经超出极限的弦音又一次弦断,摔得粉碎。
战场上,谁不想死谁先死。
玉抬起左手,对准了面前的身影,如果能力允许,她想闭上眼睛开这一枪。
“学姐。”
多落禾一声“等等”还没喊出口,也没能拦住玉扣扳机的动作。
“再见。”
金属子弹穿过了花言的喉管,炸烂了脖颈,打碎了核心。
一尸三命。
天启大剑正要砍向德乌比斯的脖子,结界突然开始破碎了。从天空中破开一条裂缝,蛛网般慢慢扩散,万千黑暗被光芒击碎,结界的重力消失,他们开始往天上飘,头向下朝现实世界坠去。
德乌比斯在空中和艾伦对视,耳边尽是核心碎掉的嗡鸣声。她远远地看见花言的身体从另一个结界中落出来,周身包裹着被血浸染的丝线,这些冰凉的工具给了花言世界最后一个温暖的拥抱。
艾伦把天启扔给由真,自己则抓住了德乌比斯冰凉的手。她问:“现在可以证明了吗?玉和花言是不同的。”
德乌比斯出现在结界后不久。
由真被两个大人护在身后,在夹缝中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一看站在对立面的这个女人。他感受得到那异于常人的低体温,就像一个行走的冰箱,脸庞精致却失了人的生气,和多年前那张拍立得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人。
艾伦问:“橘原是你带走的?”
“是,也不是。”德乌比斯斜眼看她,“要是我的话,你一早就觉察了吧。”
“你,包括你背后的人,似乎从一开始就对这群孩子很感兴趣。”艾伦用余光扫了一眼由真,又接着问:“这几年来是谁一直在支持你?”
德乌比斯歪了歪头:“艾伦,你好像搞错了什么,现在好像不是什么胜者审讯手下败将的戏码吧?这里是我的主场,你这个女主人倒当得挺自来熟呢。”
智代从旁侧甩出一枪,擦着德乌比斯的脸侧飞过去了。
她略微睁大眼睛,扭过头去,“老师?”
“要是我没猜错,你在为赫尔玛工作。”智代接着问题说。
“您威胁我吗?”德乌比斯的裂冰和枪管相抵,“但我和赫尔玛上校也不是那样的关系哦,具体的我会遵从约定保密。”
智代:“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德乌比斯笑了一声:“那就请您亲自抓住赫尔玛上校时,砸碎这堵墙吧。”
她双手撑地,踢歪了枪管的瞄准路线,一颗子弹擦着地上冰雕的残骸没入地面。
寒气在她头顶聚集,从一个小小的光团慢慢变成一块巨大的冰晶,周围不断闪烁着一圈一圈的纹路,推举着冰晶升上了半空。
冰晶飞得极高,把照不到光的结界顶都带出了具体的形状。随后它像莲花一样向四周常来,四散着给结界里边又加了一层罩子。
艾伦抬头一扫,发现这结界的障壁早已布满了裂痕。也是,核心本就是依托原主生命而存在的东西,离体或是移植都最多只能再保存四到五年,超出这个期限就会彻底失活变成一块带点颜色的石头。两颗核心交替着供给花言的寿命,到如今已经是极限了。
空中下起冰雨,和隔壁战场有异曲同工之妙,花言在这十年的相处中,也耳濡目染了德乌比斯的战斗方式。
天启的“战争”之剑劈上去,走到半路便被牢牢冻住了,颤抖几下后碎成了渣。
艾伦并不在乎,几乎是同时立刻冲了上去,以极快的速度挥舞着大剑,还顺手摸了摸德乌比斯的头。最后,剑刃贴上了德乌比斯的侧颈。
她比较喜欢从根本解决问题。
由真全程被智代摁着手,根本没机会拔出空月。智代从兜里抽出来手帕,把由真脸上的血擦净了:“好身体不是用来作的,从现在到我下次批准为止,不许再拔出空月超过五分钟。”
由真闭着眼:“那我还有什么用处……”
智代使劲戳了下他的肩膀:“多关心一下自己吧,别总等着别人可怜你。”
艾伦的剑刃稍离皮肤,虽然知道让德乌比斯见见血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她不太想见到人身上流出原液这种诡异的事。同学情还在发挥着所剩无几的作用。
“你说你听说了一些事,是从哪里听说的?”艾伦问。
德乌比斯盯着艾伦看了半晌,开口道:“‘正轨’……”
艾伦:“和我说实话。”
德乌比斯的视线移向智代,又说:“是实话。艾伦,不管怎样我也被你们逼成半个神了,打开‘天堂之门’的资格还是有的。你不知道吗?‘天堂’阶梯的尽头,就是无数人心向往之的未来。”
由真在不远处听得有点懵,只是发现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智代的手指又开始打起了节拍,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德乌比斯接着说:“你怎么会认为她们不一样?她们同样是为别人而活着,那被相信的、所独属于自身的存在理由,一开始就是被编造的哄孩子的笑话。”
艾伦的眼神沉了下来。
“我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那时会用核心救下花言,可能是被那家伙的遗言感动了,又想重新当个人了,或者……我还是对杀了她这件事愧疚在心。”
“你……”艾伦不可思议道:“是你杀了艾德留提?”
德乌比斯收起笑容:“艾伦,真可惜你错过这样悲情的戏码。但我回想时,又时常觉得羞愧……是我杀了艾德留提吗?是我动了手,还是命运已经把我们推到了这非死不可的悬崖边?”
花言的两枚核心尽数碎裂,带走了十年前一位平凡而普通的女孩,带走了命运相纠缠的两名神使。
艾伦意识到了另一边发生了何事,那是玉手上的第一条人命,来自曾经的同伴。
未经解答的疑惑来不及再追问,世界证明了艾伦是对的。
德乌比斯坦然望向艾伦,被握住的地方像是放上了一块烙铁。她没有回答,无言地甩开了艾伦的手。十年没流过泪的眼睛被情感操控着,擅自流下了一滴泪。
六颗星星包裹着一颗赤色火球,划破将熄的黄昏。
几人翻滚着摔在地上,只有德乌比斯孤伶伶地站在路中央。
她亲手葬送了两个世上最爱她的人。
智代远望着她,之后默默闭上了眼,不再去看。
带血的鸣璃已经消失不见,玉仰躺着,呆愣地看着天空,眼前依旧会出现花言不愿闭上的双眼。
多落禾过来,轻轻用手抚上她的眼睛,关上了这扇心灵的窗户。
“小玉,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眼泪濡湿了多落禾的手掌心。
“结束了吗?”玉大口喘着气,抽泣着,“学姐呢……真的死了吗,是我杀了她……”
“小玉,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承认我的说法……”多落禾也有些哽咽,“但学姐她,是燃尽到生命最后一刻,放任我们动手的。”
玉:“那是我们一起杀了她。”
“别再纠结这种事了。”艾伦经过她身边说,“是她自己屈服的,她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归宿。”
艾伦闭上眼睛,眉头渐渐拧紧:“橘原的ima反应出现在中央电视塔附近,等……”
她本来想说,等送走德乌比斯这尊大佛之后一起去找橘原。但一直沉默着没什么存在感的由真却突然显出了急性子,拽着艾伦的大衣下摆想说什么,出口的全是断断续续的咳嗽。
“……”艾伦眨眨眼,无奈地拍了拍由真的背。“你身体这个样子,怎么还老想着别人呢?”
玉和多落禾走了过来。
艾伦看了眼两个灰头土脸的人,又瞥了一眼智代,叹了口气:“德乌比斯交给我们吧……橘原……你们注意安全,别再落单了!”
玉:“我们是一个小队,在天庭里是一个命运的共同体……绝对不会抛下任何一个朋友。”
艾伦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玉,听着这番有些幼稚但又充满热血的发言,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几秒后,她又想开口说什么,但被一直站着的智代打断了:“让他们去吧。”
“智代……你又……”艾伦几个词在嘴里炒了个来回。
“是生是死,也是去了才知道。”
“那你怎么不一块去。”
“我随后就到。”智代睁开眼,“只看命运会让我选择哪方。”
艾伦凑在玉耳边说:“打不过就跃迁回来,别对智代太抱期望。”
玉点点头:“我会的。”
她在心里保证,挫折之后只会是更强大的自己。
艾伦“嗯”了一声,放开玉的时候,似乎之后再也没了抓住的可能。
等她们跑远,她才对着智代的背影开口道:“命运,不过是失败者无聊的自我安慰,是怯懦者的嘲解。你靠命运抉择的前路,如今给你带来一片狼藉。”
智代:“嗯,那你以后别再听我的了。我就是个利益至上者,权衡之后,我还是认为赫尔玛上校的下落更重要。”
“只有你女儿的命是命吗?”艾伦问。
智代侧目看了一眼她,忽略了这个问题。
他对着前方呆站的德乌比斯问:“你在想什么?”
冷风刮过,淡绿色的长发飞扬。“在想十年前。”
一切的结束像突然被暂停的乐曲,让她感到空虚。花言死了,她曾经在乎的一切,终于都离她远去了。
“在想,如果回到过去,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在想未来该去哪里。”德乌比斯身侧的手攥紧了。
智代问:“你当初,为什么要救下那孩子?你明知道她活不长。”
德乌比斯:“老师,您当初,怎么没有救我们呢?在质问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做过什么吧。”
她转过身,白皙的脸颊蹭上了血污和白色的原液,不知是何时受的伤。一丝冰凉突然落在她鼻尖上,接着是眼皮,耳垂,嘴唇……她抬起头,空中竟开始纷纷扬扬落下碎雪,温柔又飘缈,一点一点将核心中封存的思念在世上具象化了出来。
每一片雪花都是生前未说出口的话,只是已无法分辨,它属于花言的克制,还是艾德留提的悸动。
德乌比斯的体温太低,只觉得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弄着,直到一行热泪灼伤了她的思念,才发觉这是独属于她的闭幕。
与其苟活永世,不如地狱团聚一刻。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尾戒,正面镶着一块菱形的浅蓝色钻石。“赫尔玛上校的留言,她拜托我等下定决心后,再交给你。老师,这么多年来,你还记得自己毁掉过多少人的理想吗?”
她将尾戒扔向智代光点落在地上,沿着冰面的裂缝滚到了智代脚边。
“我不明白努力到现在的意义是什么……”
智代:“入校十七年了,你第一回想这个问题么。”
“想啊,当然会想,只是时间走得太快,想出来的结论没多久就被推翻了。也算我的报应吧。”德乌比斯到最后,终于露出了一个源自她内心的笑容,是艾伦记忆中的那种。“我在这里的任务结束了,有缘再见吧。”
艾伦左手大拇指指节顶住了同只手上无名指根的银色素戒,犹豫再三,还是眼看着德乌比斯消融在坚冰中。
“她走了吗。”艾伦确认道。
“嗯。”智代弯下腰捡起那枚尾戒,捏在指尖反复端详。“她们一起走了,我的……学生们。”
艾伦:“老师,你真好笑啊。人家在的时候说那么绝情的话,人走了又开始真情流露,生怕会有人原谅你吗?”
智代:“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承担得起这份罪孽。既然早已罄竹难书,那就……”
艾伦伸长了手去掰智代的肩膀:“我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擅自去为他人人生负责的人。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是救世主吗!上一个这么想的人连尸体都没带回来!”
她声音不大,但却包含着很强烈的情绪波动。
“我配不上,艾伦。”智代拿掉她的手,“可若我不去做……”
两个人突然同时停了下来。
德乌比斯离开后,艾伦能明显感觉到气温在回升,尽管雪还在不断飘落,但积不起来。原先笼罩在上空的ima也散去,空气似乎都通畅了不少。
但现在,另一股强烈的ima再次出现,艾伦本能地望向反应的方向,第一眼便看到了那高耸的中央电视塔。
赤霞笼罩着它。
这股ima有些熟悉,但粒子浓度太高,她想不起来。
智代将尾戒安放于掌心,紧紧地握住。
可惜世事难两全。他在记忆中描摹众人的命运,最后选择停在了终点线的前方。
一测前后写的,乱乱的,找时间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主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