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乌比斯真的来了。
艾伦搭头望着她,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悲伤,或是其他的什么情绪,只是眼神冷得像一潭死水,方才看到照片流露的真情仿佛只是恍惚一瞬。
“那还真是好久了,”她说,“今年是第十年。”
玉和橘原站在一旁,各自怀着心事没有投去视线。
德乌比斯翻身跳到街中央天桥的玻璃连廊上,几厘米厚的玻璃快被她的鞋跟碾碎,一层层“蜘蛛网”已经扩散开来。她毫不在意地扯下了厚重的面具,扔给身后的“德乌比斯”,那张十年来未曾变过的脸闯进众人眼底。
“光阴如梭,你还是一如即往地令人惊喜,艾伦·沙耶。你这时候不应该在第七空港继续接管十年前的遗留问题吗,怎么亲自动身跑来这种小地方寻开心了。”
艾伦看起来不是很想回答这一长串质问似的问候,德乌比斯于是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的她人,淡淡地笑着。
橘原攒了一肚子的问题等着挨个被解答,但时机不对,他不能贸然行动失掉艾伦那稀薄的信任。
而玉只是远远看着那张脸,脑子就好像被无线电干扰了一样混乱不堪,不知来源的重影在脑中划过,却怎么也查不明这陌生的既视感。
德乌比斯说:“我来也是有任务在身的,并没有想伤害各位的意思。艾伦姐如果能网开一面放我们走,下次见面时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大约是没什么经验,这个弱示得充满挑逗的意味,吹在艾伦脸上就像阵轻风,一根寒毛也没能撼动。
玉向前跨了一步,问:“你在封城前两个小时把我们拖往,也是你的任务?我们和你素不相识,于你而言有什么利用价值。”
“素不相识……”德乌比斯嫌这词烫嘴,丝滑地略了过去。“任务是其一,更多的还是我的一厢情愿吧。再者,这世上还有个词叫‘命运’,可以用来解释一切奇妙的巧合。”
听到自己真的被当成任务对待,玉有些小小的不爽,但很快又疑惑起了所谓任务的内容。
“德乌比斯”一直在旁边沉默着,左手掩着心口的位置,握剑的那只手微微发抖。
在德乌比斯话音落下,双唇闭合的刹那,“德乌比斯”剑中镶嵌的“弦”忽然开始猛烈振动起来,发出一阵难以忍受的高频声波。声波像刀刃一样直奔向艾伦的面门,在离她还有二十厘米的时候化作一阵烟尘消散了。
艾伦几下回应过去,强悍的ima追着“德乌比斯”不放,将她赶到了战场斜侧方。真正的德乌比斯始终不作任何反应,只当是在看一场无聊的逗蛐蛐儿。她笑道:“艾伦姐真是对后辈越来越狠了。”
“玉,你们拦住那个冒牌货,别让她烦我。”艾伦声音中略有愠意,“我得好好和这老朋友叙叙旧了。”
无形之中似乎响起了子弹上膛的声音,宣告着两个战场同时被点燃。
“德乌比斯”剑中的弦忽地散开,天与地之间钩连了一张巨大无比的丝网。
橘原几乎要忍耐到把嘴唇咬出血,高频声波让他头晕目眩。由真身体还没恢复好,又逞强拔出了空月,耳朵痛得快要流出血来。多落禾登上一个空房子的阳台,一排看起来有些老旧的燧发枪正跟随着“德乌比斯”的移动轨迹自动调整着弹道。
但玉此时却面无血色,一双漂亮眼睛中的不可置信快要夺眶而出,她整个人都已经飞到了“德乌比斯”面前,这一刀却砍偏了方向。
这一失误让“德乌比斯”也卡顿了半秒钟,调整好弹道的燧发枪一齐开火,拖着小小的火花飞向敌人,之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悬停在了周身,几秒后“子弹”露出原型,ima化成的粉末如星尘般飘落。
玉反手挑起剑刃,与对方的银剑相抵,两种ima漩涡般搅在一起,让人感觉天旋地转。
玉觉得离奇,在这场交锋中,她甚至不敢在“德乌比斯”的脸上多驻留一会儿视线,哪怕那是一张无机质的面具。她在这一刻有些理解橘原对真相的执着了,尽管拼尽全力后所证明的依旧难消化,也该由自己亲自死了这个心。
在光芒刺眼的抗衡中,唯有眼中的情绪暗得像永远点不亮的深渊。
“你怎么敢……”玉强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如果艾伦姐没到,你是不是真的敢杀了橘原!”
“德乌比斯”挥开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两把打刀从“德乌比斯”身后袭来,被快速凝结的冰刃和弦震产生的声波弹了老远。被干扰的子弹也像飞蛾扑火那样,无济于事。
玉有些恼火地压低了声音:“你做这一切,就没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吗?成为恶妄的棋子,等被抛弃就彻底来不及了!”
“德乌比斯”油盐不进:“少装圣人跟我说教。”
另一边,真正的德乌比斯眼角温柔地向下弯曲着,眼神在天空中绕了半圈,最后又回到艾伦淡漠的脸上。
她提起嘴角:“你做出这种事,又该用什么立场嘲讽我的偏执呢?”
艾伦挑起半边眉毛:“你在说什么?”
“你的执念。”德乌比斯上手捧住艾伦的脸,“老朋友,我真没发现你原来可以发展得这么歪。妄图以蜉蝣之躯捍动大树,自己粉身碎骨,于是也要拉上世界一同陪葬……这还是我认识的艾伦沙耶吗。”
艾伦甩开她冰凉的双手,“德乌比斯也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德乌比斯了,你自己疯得面目全非,怎么还有脸要求别人一成不变。”
“不要逃避承认你的罪行。”德乌比斯强调道。
“我哪犯罪了?”艾伦反问。
德乌比斯笑起来:“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只有神说了才算。人在做,天在看……艾伦,我已经听过……”
在她下一个词说出来之前,漆黑的大剑已挥至脸庞,带起一阵寒冽的气流。如果不是那一小块冰锥的边角料防在那里,德乌比斯现在应该人头落地了。她脸上闪过一瞬震惊,后又恢复如初。
“我已经听过了。”她临时改了个口。
艾伦:“你这是给我找理由灭口吗?”
德乌比斯用手指抵着剑刃推远了。“现在我们都互相有把柄了,是不是可以放下兵戈了?”
“不可以。”艾伦立即回答,接着向玉那边瞥了一眼,觉得有些好笑:“那人是你的把柄?我以为是你随便拐来的,没想到会真情实感。”
“我们共享同一种仇恨,这种联系超越了血脉,捆绑着我们的命运。”德乌比斯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她不是你厌恶的‘冒牌货’,是我们生命的另一种可能。这样说来,我们是不是挺像的?”
艾伦一脚踢在她侧腰,光亮的鞋面上立刻凝起一层薄霜,她跺跺脚弄掉了,一句“不敢当”几乎是咬着牙从缝里挤出来的。
德乌比斯的长剑裂冰点在玻璃上,完全被重塑的外观几乎看不出从前的痕迹了,唯一保留下来的是根部几道设计感极强的弯折。
艾伦用余光扫了一眼裂冰:“你还没扔啊。”
德乌比斯:“好不容易才拿回来的,为什么要扔掉?”
艾伦笑着说:“我以为你会嫌它名字不吉利,当作终局的预言呢,毕竟裂冰以前不是给你准备的。”
“以前怎么样都无所谓,现在是我的就够了。”德乌比斯冲上前,“只要它在,我就永远不会忘记,当年被命运愚弄的耻辱。”
艾伦的大剑名为“天启”,是她在被“鸣璃”反噬之后,强行从天庭手里抢来的。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会是令世界毁灭的灾厄,但却渴望掌控这种力量。“天启”被她当作愿望的寄托。
她将大剑直直插入玻璃栈道中,“嗡”的一声,裂痕同时铺满整条道路,碎玻璃如四散的蝴蝶,争着从艾伦身边逃走,紧接着的裂冰便抵着天启,将她整个人狠狠掼在了地上。
“艾伦姐!”玉在这一分神的间隙中被“德乌比斯”抓住了肩膀,带血的手在制服外套上留下并不明显的污渍,她隐约觉得那只手在发抖。
艾伦被压在刚砸出来的坑里,德乌比斯的长发被地心引力牵着抚过她侧脸,那是天寒地冻的生命中长出的一丁点儿衰败的春天。艾伦跑神想到了静的绿发,那家伙休假前还说要抽空去把头发剪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德乌比斯斜眼扫了那满地的玻璃渣:“你真是暴殄天物, ‘战争’之剑就被你用来干这种杂活。”
艾伦:“知道了,下次用别的招呼你。”
德乌比斯微微眯起眼,“没有下次了。”
一根细冰锥在艾伦脸旁边成形,冲着她太阳穴便扎过去。
艾伦猛地抬起上半身,冰锥就穿过她的发丝冲向远处。她挣开裂冰的压制,快速拉开和德乌比斯的距离,眉头皱起,似乎是有些生气地道:“你还真想杀了我?”
“就像这样,‘我想要杀了你’。这种程度的恶意所能驱动的ima可比当个假圣人要强多了。”德乌比斯撩开身前的长发。“另外,刚才是我想要杀掉你,现在,就是‘德乌比斯’想要杀掉我们亲爱的玉小姐了。”
细剑上的弦又开始新一轮的震动,这下就算是一直远程支援的多落禾和由真也该反应过来这把剑的渊源了。
玉感觉自己的耳膜快要碎掉,在意识逐渐模糊的途中堪堪躲开了一道划过脖颈的剑光,红色的血珠一点点浮现在皮肤表面。这种伤口其实还没小时候学自行车摔烂脸来得严重,但却让玉觉得是直接穿过表皮、划在心口的疼。
“我成为‘德乌比斯’的那一天,命运便斩断了我的回头路。”“德乌比斯”再次抬起剑,“如今却又逼我做出选择,那么,我便选择在这里杀了你,让过去再也无法绑架我。”
天启从半空中飞来,打断了这充满决心的一击,甚至险些切掉“德乌比斯”的手腕。之后,天启原地化作 一堆粉末,又回到了艾伦手中。她言简意赅地提醒道:“别心软。”
“现在明白了吧?”德乌比斯笑着看她,“没有冒牌货这一说,她自始至终都是我,是我和她用人性和生命共同栽培的……一个替罪羊。”
艾伦嗤笑一声:“傻子才会对傀儡倾注真心。如果她真的是你,那么,艾德留提成了你最终的梦魇,谁又会成为‘德乌比斯’的梦魇?”
这个问题,德乌比斯在过去的十年里已经想了太久了,以至于不需要再多加任何思考,便能坚定地说出答案:“我。”
核心是个神奇的东西。它寄存着人的思维,限定着个体的命运,又用ima连接千万可能的未来。寄生在同一棵生命之树下的两具身躯,一个已经见证所有季节的更替,而另一个,则永远活在枝繁叶茂的阴影下,用放不下的遗憾浇灌树的年轮。关于“德鸟比斯”,艾伦只猜对了一半,比如她的身份,显而易见是一名神使;比如她的构成,一个被两枚核心共同改造的灵魂,拥挤地占据一个躯壳。
“你还是这样……”她摆出震惊的表情,“从来没把她当人看。”
“我也没把自己当人看过。”德乌比斯冷静地说,“严格点说,我早就已经不算人了。天庭对我下发的是EX级恶妄的通缉令,我当神使的时候都没见过这种级别呢。”
如果相见不是在这种场合,艾伦也可以分出很多耐心和德乌比斯回忆属于他们的美好过往,数不清的熟悉的脸庞一个接一个被埋在沙漏中。
“你远不止于EX,我记得,德乌比斯,十年前的数据峰值碰到了检测仪的极险,你差一点就成了天庭想要的样子。”艾伦说。
德乌比斯再次开始进攻,刀剑相撞的声音让她的话模糊不清:“如果你很怀念那种感觉,我争取死之前再给你表演一遍。”
玉拼尽全力,终于和由真一起把“德乌比斯”控制在了原地,一前一后两把刀架在脖子上,只要稍稍变幻角度就可以像剪刀一样裁断那纤细的脖颈,青色的血管在冷冽的刀光下发着抖。
玉伸手便想去拿下那厚重的面具:“你真的别逼我。”
“不会的。”“德乌比斯”轻声细语,银剑强行挣开束缚飞回了她手中。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一刹那,她反手握剑,向玉的核心狠狠刺了过去。
在这个核心造就的人格里,没有什么是绝对真实的,除了杀意。
裂冰在德乌比斯手里一顿,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艾伦也敏悦地有所感知,余光向战场的另一边扫过去,嘴里还不忘闲着再打击一句:“其实你也没有很在乎她‘本身’吧。”
德乌比斯想让“另一个自己”停手,或者快躲开,但都来不及了。她只能再一次搅动寒潮,企图将这位不速之客挡在外面。
但十年前没能做到的事,如今依旧没能。
这个在夏天形成的低温区已经扩大到了周围几十个街区,冷风一阵一阵地刮,刮得现在穿短袖的行人只能随便躲进什么店里,战场中央几个人的皮肤也被冻红了,多落禾的枪更是没法开火。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这样近距离的钳制中,第一颗子弹横穿而过,切断了“德乌比斯”一绺碎发。第二颗子弹打在银剑的末端,在剑刃碰到玉的前一刻将其强行更改了轨道。第三颗子弹则不再有任何掩饰,直冲向“德乌比斯”的面具,击中了右眼。
玉趁机扯下了四分五裂的面具的其中一边拉开距离。她以为这三枪都是多落禾开的,但转过头去时才发现多落禾也在望着枪声响起的方向,呆愣愣地站着。
三枪连发,弹壳落在结冰的地面上,凑响最清澈的丧钟。
玉手里捏着面具的碎片,指尖都有些发青,几秒后又任其无力地掉在地上。
“德乌比斯”捂着右眼,鲜红的血溢出指缝,顺着小臂滴落在地上,绽出一朵朵彼岸花。她身形晃动几下后,剩下的面具也从脸上滑落,砸在地上又碎了一通。
一个已经人尽皆知的秘密展现在他们面前,也没有什么继续伪装的必要了。毛糙的假发被一把扯下,浅粽色的羊毛卷在风中招摇。去除了面具的阻隔,熟悉的纤细声音又回到了这个身份里。
“真是……失策……”她用剑勉强撑住自己,剑中的弦已经被那突然的一枪震断了。“早知道就不让你们知道我的剑长什么样了。”
“弦音”剑的弦,断了,变成了一根废铁。
那么相应的,弦音的使用者花言,也失去了再做神使的资格。
“学姐。”玉空洞地盯着花言, “你不是在后悔这个吧。”
花言轻笑一声:“是,比这更让人后悔的事多了,比如,我怎么没早点在被认出来的时候就杀了你们。”
玉控制不住地走上前去,恨不得想拎着花言的领子问问她对不对得起曾经穿过的制服,对不对得起手中拿的、已经没用了的弦音剑。
但她半步还没迈出去,又一颗子弹落在了她鞋尖前两厘米的位置,制止了她的想法。
德乌比斯认出了这个人,抬头看向闲庭信步在平房楼顶散步的男人,纵使百种愤恨堆叠在心中,还是要叫他一声:“智代……老师。”
智代转了转手中的枪,停下脚步,转过头去冲德乌比斯一点头,表示回应。
这是在惠砂院时日常问候老师的礼仪,毕业十二年的德乌比斯没有忘掉。
智代接着又回以问候:“好久不见了,‘伪神’。”
德乌比斯:“您现在来,是为了给支部的小领导收个尸吗。”
智代从楼顶跃下来,枪在他手里转成个陀螺。
“叛徒的事从来不归我管,哪一届都一样。”他笑眯眯地走到玉的身旁,举枪,隔着十米远挟持了花言。“我只是来看看我的学生们好不好,顺便,拿回赫尔玛上校的录音笔。”
花言放在心口的手猛地揪紧了。
马上要到支线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主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