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 第2章 苏醒

黑暗，静谧，一切犹如混沌，意识从虚无中归拢，佘寒青渐渐苏醒。

她好似大梦方醒，思维一片空茫，费力地睁开双眼，然而眼睛却好像百年不曾用过一样酸涩。

于是复又阖上，反复数次她才找回躯体的实感，艰难地吐出自苏醒以来的第一口气息。

她感到身躯被包裹着，意识游散于四肢百骸，每一处都无力地动弹不得，良久，佘青寒在心中默念：

“虚心，实腹，专气致柔……”

内力随心诀在周身流转，她这才恢复些气力，竭力挣动之下，耳中传来咔嚓巨响，包裹着躯体的石层从缝隙处龟裂，继而崩开脱落。

佘寒青眩晕般喘息着向前倾倒，腿部仍覆盖着石层，双手握着七星刀断刃下意识撑住身体，让她不至于扑在地上。

随着调息，一切重新归于寂静，远处水声依稀可闻。

她张望一圈，将自己完全从石层中剥离出来，席地而坐，观望一周，思绪茫然：“还活着，师傅呢？时间过了多久……”

待双眼适应了黑暗，佘寒青反手将七星刀插进背后刀鞘，继而起身。

她动了动手脚，环顾一周，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声音，于是轻轻朝隐蔽处走去，并抹除了脚下痕迹。

几息过后，尖细的人声伴着微弱火光从远处传来。

“春明！你走慢些，我，我怕黑。”

“又懒又馋又胆小，你个没用的东西，都怪你不早些收拾！”

佘寒青屏息辨认，似乎是两道年轻女声，此处人迹罕至，大抵是妖非人。

“可，可这里有狼。”

“有师傅在，在狼肚子里都能给你拽出来，你怕什么？”

“师傅不是还在忙嘛，所以我怕呀。”

春明恨铁不成钢地一爪拍在她头上：“你是狐妖！比那些笨狼聪明多了，打不过不会跑吗？笨蛋春和。”

她们越走越近，两条瘦长的狐狸影子在火光中闪闪烁烁。

两只小狐妖，佘寒青略微松了松神经，一手放在丹田之处，借着微微光亮，看了看身上。

七星刀只余一柄断刃，腹部被刀刃贯穿之处已然痊愈，甚至毫不留痕，连血迹都没有，而狼王内丹也没了踪迹。

佘寒青思索间，两只狐妖影子忽明忽暗，应当是举着火把四处探照了一番。

“懒蛋！就这么堆碎石头你也不愿搬！”春明气得不轻。

“有你在我才敢来呀……”春和将筐子放在地上，赶忙把石头往里装,“我搬，我搬。”

“你真生气啦？”

“好春明，我又懒又馋又胆小，你生我的气了，我可怎么办呀？”

“又惹春明生气，只能等师傅回来罚我，打我，骂我了。”

春和念经似的讨巧卖乖。

春明拿她没有办法，气消了大半，哼了一声：“师傅是天下最好的狐狸，何时打骂过你了？惯会胡说。”

春和嘿嘿几声，不再逗笑，老老实实搬石头。

佘寒青听着她们的不着边际的谈话，思考着自己醒来时，那包裹着全身的石层，从未见师傅用过这样的术法……

不一会儿又听见叫唤：“这是什么，春明，你看看，是宝贝吗？”

春明以为她又起了玩心，瞥了一眼，没好气地说：“是是是，是你的宝贝大石头，别想着偷懒了！”

“不是呀，你看看里面！”

春明这才仔细看了看，一块石头里面不知包了什么东西。

她用爪子敲了敲从裂口里露出的那物，也没看出来什么特别的，随便说：“玉吧，也是石头。"

佘寒青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闻言朝腰侧一摸。

皇宫记录在册的天师私印不见了！

春明又催促道：“别什么破烂都想捡，快些收拾完回去做饭。”

春和失望地哦了声，将那块石头咚一声扔到筐子里。

佘寒青：“……”

片刻后，狐妖收拾完抱着筐子离开，地上空无一物，佘青寒只得尾随其后在山洞中穿行。

两只狐狸叽叽喳喳讲了一路，俱是鸟兽斗殴的一些琐事。

那只叫做春和的狐狸突然问道：“那师傅为什么这么讨厌狼啊？”

“师傅给的书你一本也没看是不是！”

“字太多了，好些我都不认得。好春明，聪明春明，春明大王，给我讲讲吧。”

“师傅才是大王，你个笨蛋，气死我了！”

和这么个懒笨狐狸做同门，春明深感丢尽了脸面，决心之后任凭春和如何求饶，自己都不要再搭理她。

狐狸，大王，是狐王颜朱？可她数年前与狼王疾贪互斗时，被疾贪陷害元气大损……

即便疾贪已被自己诛杀，现下颜朱也应当在青丘养伤，怎会出现在此处，还收了这么年幼的狐妖以师徒相称？

佘寒青隐约觉出其中似乎存在某种异常。

谈话间两只狐妖已朝下拐过几处弯，又顺着暗河走了许久，而后钻进一处小洞。

其中隐约透着折射的微光，瀑布轰鸣的水声传来，看来前方便是出口。

佘寒青躲在暗处远远停下，等狐妖折返时，怀中筐子已空空如也，而那狐狸又开始讨巧卖乖。

“师傅忙完肯定饿了，咱们吃什么呢？”

“你说，炖只鸡，烤些鱼，煎几个蛋，再配些小菜怎么样呀？”

春明咽了咽口水，却仍不说话。

“对了，还有前些日子酿的果酒，今日师傅的阵法就应当大功告成了，咱们为师傅庆贺一番？”

“是咱们师徒一同庆贺，笨蛋春和。”

春明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凶巴巴道，“还不快走？再磨蹭师傅都回来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说：“这些倒是学得好，可见你也不全然是笨蛋，不过是比我笨些，但只要你勤加修炼……”

两只狐狸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走远了。

佘寒青确认她们不再返回，现身朝那小洞走去，片刻后道路略加开阔，前方也越来越亮。

水流从上方飞泻直下，她眯起双眼，抬手挡遮挡，直到适应了天光，才放下手抬眼看向洞口之外的景象。

瀑布下，一条浑浊河水在群山环抱之间流淌，除了山崖上裸露的黑白岩壁，四周皆覆盖着繁茂的绿色植被。

太阳偏西，佘青寒辨认着方向极目远望，这里离洞穴似乎已经很远了。

她向下打量着峭壁，片刻后找出一条可以落脚的路径，便贴着岩石攀援而下。

磅礴的水声冲击着佘青寒的耳膜，令她有些眩晕，看来身体尚未完全恢复。

周围到处都是水雾，落脚处偶尔布满湿滑的苔藓，及至落地，佘青寒长舒一气，她浑身已然在瀑布中湿透，所幸天气炎热，权当梳洗。

在河岸搜寻片刻后，佘青寒看着被狐妖倾倒的石块皱眉思索。

按散落的石块痕迹推测，天师印应当就在此处，然而一块裹着玉的石头都没有。

佘寒青环顾一圈，在灌木丛中发出一声轻响，旋即一道人影手握石块飞快窜出，朝密林钻去。

这速度绝非常人，是半妖？

“等等！”佘寒青提气追了上去，然而对方显然对此处十分熟悉，借着地形快速拉开了距离。

佘寒青躲闪着林中的树枝，眼看与那半妖越来越远，她停下脚步，观察着半妖借力时在树干上留下的抓痕。

那痕迹旁边有一小簇脱落的狼毫，看来是个狼族半妖。狼人？佘寒青皱眉。

半妖是人与妖的混血，在人妖共存的千年前，两族血脉不可避免地有所交融。

及至数百年前人族与妖族展开漫长的战争，自那之后混血便日益减少。

然而仍偶有人族后代会在外貌上显现妖族特征，除此之外，这些血脉稀薄的半妖，比常人更为健壮敏捷，其余却并无不同。

佘寒青从脚印与抓痕断定，这狼人相当年轻，而其惊慌逃窜，那么绝对会留下更早的痕迹。

她在林中巡视着比新鲜抓痕高度略高的树干，果然发现印痕，于是朝痕迹密集处搜查，不多时便发现一个连接着小径的洞穴。

洞外簸箕上晾晒着几条鱼，旁边的树上挂着几件衣物，佘寒青进洞检视。

洞穴并不算大，内里整洁，桌椅床被炊具一应俱全，这狼人是独居在此。

佘寒青便在洞中藏身等待，及至太阳西斜，狼人四处张望着朝洞穴走来。

狼人先是四处观望一番，似乎并未发现异常，于是收起晾晒的衣物，又去拿那簸箕走进洞里。

“你若再跑，我便将此处砸了。”

佘寒青话音未落，一道女声惊叫起来，手中东西登时落了一地。

狼人手部近似兽爪，黑发卷曲，面部也覆盖着浅短的毛发。

她下意识要跑，却又回转身来，看到佘寒青手持一柄大刀，立刻在地上缩成一团。

狼人抱着头惶惶然流泪求饶道：“别杀我，别杀我！”

佘寒青静了片刻，朝半妖走近，说：“如实回答，便不杀你。”

狼人见她靠近，惊叫一声摔坐在地上，手脚慌乱朝后倒退几步。

佘寒青屈膝以刀鞘撑在狼人身前，注视着她的双眼，问：“你捡到的那块玉呢？”

狼人仍在抽泣，闻言一颤，避开她的眼神，却不答话。

“若是藏起来了，便把它给我，我用这个跟你换。”佘寒青从手上取下一枚金镶玉戒指，在半妖眼前一晃。

那狼人抬眼一看，停下抽泣，不住看佘寒青脸色，最终摇了摇头，畏畏缩缩答道：“不在我这儿了。”

佘寒青点点头，把戒指戴回手上，对狼人说：“起来吧。”

半妖虽有妖之名，却仍也与人族共存，而狼人素来没有藏宝的习惯，天师印对其无用，既然不在狼人身上，必然会被拿来当做玉石交换。

狼人拾得不过几个时辰，天师印多半是在附近的村镇，佘寒青出了洞穴，转身沿小径向山下走去。

那狼人过了好一阵才敢起身，小心翼翼走出去查看。

确定佘寒青已经离开，狼人后怕不已，顾不得掉在地上的东西，换上一套深色衣物，飞快地离开了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