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时间相顾无言,空气中开始弥漫某种异样的氛围,佘寒青在这沉默中简直如坐针毡。
像是看出她的不自在,贺玄翎眉毛动了动,默默转开视线,片刻后换了个话题,若有所思地开口说:“我不会一直跟着你,天师。你得好好考虑是否要放走一个危险的妖族,如果我被辑妖司发现,我会用我知道的所有秘密进行交易,来换取存活的机会,届时你必将陷入同我如今一般的境地。”
佘寒青摇摇头,注视着贺玄翎:“我不会要求你为我保守秘密,你也没有为我守秘的义务。如果我会因自己的某个抉择陷入困境,那么就代表我已经做好了要为之负责的准备。”
佘寒青顿了顿,这位年轻的天师脸上出现了一些怅然的神色,她低声叹道:“况且,这本不该被当做秘密。”
贺玄翎转头,那双浅棕色的眼眸反射着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佘寒青,像是有些出神。
片刻后她饶有兴味般歪着头短促地笑了笑:“或许你知道,天师。”
贺玄翎指尖卷起一缕黑发,漫不经心地把玩:“你对妖力成瘾的症状,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会存在,而能纾解你症状的妖怪,此时此地,就只有我一个。”
佘寒青闻言皱眉:“我并非因此才做出决断,也无意以此作为交易,让你为我解难。”
她看着贺玄翎认真说道:“我不敢说自己一言一行皆合乎天理,但却能保证全然出于仁义。”
贺玄翎一顿,长发从手中滑落,她低下头避开了那恍若实质的眼神,短暂的无言后,她问:“好吧,但为什么?”
她手指在床沿敲了敲,定了定神,指尖在木质纹路上缓缓摩挲:“我知道身为天师必须修身洁行,但我以为,从你表现出来的品性来看,你不会将之视为罪恶、丑行或是污秽,毕竟……只是亲吻。这不仅可以让你保持理智,更能避免让他人因你陷入危险。”
“不是这个缘故,我只是……”佘寒青目光有些游移,思考着要怎么解开这个误会,最终她叹了口气,说,“这对你并不公平,而我也许可以自己撑过去。”
“原来如此。”贺玄翎点点头,似是赞同地说,“如果正直仁义的佘天师,可以感知自己症状发作的先兆,提前找到足够隐蔽的地方,并且确保自己能克服**,或是在找回理智前,都会安分守己地待在那儿的话……那的确没问题。”
佘寒青哑口无言,她每听一句,都仿佛缩小一圈,当降妖师悠然抬头,佘寒青甚至感觉自己才是被俯视的一方。
贺玄翎像是有所预料,她看着佘寒青的双眼,目光闪了闪,慢条斯理地说:“为一位天师提供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佘寒青:“……”
正直仁义的佘天师再次感觉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不容拒绝的氛围。
片刻后,佘寒青带着空碗推门出去,不论过程如何,她与贺玄翎之间暂且达成了共识,甚至形成了一种互相保守秘密的微妙信任,虽然还无法评价这信任的牢固程度,但比起初识时贺玄翎对她的防备,二人之间的关系已好上许多。
佘寒青出门时,几个在降妖师行会做事的杂役正抱着被褥向楼下走去,见到佘寒青纷纷喊道天师,与她打了招呼,大概是李苍怜有所交代。
佘寒青一一礼应,而后问道:“病人都回家了么?”
一个杂役从她手中接过空碗,点头回道:“天气炎热,先前病人又多,行会内人手不足无法细致看顾,现在还剩个病重的,一直没退烧,昏昏沉沉不知何时能醒。”
佘寒青点头道谢,又向她问了地方,到那病人房中查看情况。
大概是怕病人伤了风,窗户只开了条小缝,因而空气有些浑浊,夹杂着汗味与药味,房内一个通铺,床边仍放着擦身的水盆,其中一个铺位上躺着个病重的女人。
放在头上的汗巾此刻掉落在一旁,她呼吸沉重,眉头无意识地皱起,额上粘着数缕头发,常年耕作而晒成麦色的皮肤泛着异常的潮红。
佘寒青观察片刻,确认没有其他症状,她右手轻轻点在盆中水面,无声念了个诀,水面上随即升起丝丝寒气,盆外也渐渐开始凝结水珠,在开始结冰前,佘寒青停下了术法。
继而佘寒青捡起汗巾重新洗过,为女人擦去汗水放在她的额头,又隔空画了道凝神静气符,女人轻声低叹。
对于以种地为生的农户来说,能得到降妖师行会提供的医治和照料,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了,虽然这里的条件仍然太过有限,但至少能为他们省下积蓄,只是若是重症与急症却仍然留在此处……
佘寒青叹了口气,见其面色慢慢舒缓,便起身离去,她还有事情亟待解决。
走到楼下,佘寒青先是向杂役问了富水镇的情况,尤其是了解了各类商铺的位置,她准备绘制灵符,以换取足够赎回天师印的钱财。虽然辑妖司禁止了法器交易,但灵符仍然可以由私人绘制并流通,毕竟各个世家之间都有独门传承,不可能一一禁绝。
而为了购买绘制灵符所需的材料,她首先得赚点钱。于是在杂役的引导下,她来到一处看板前,上面挂着一些降妖师或是术士可以接取的事件。
这也是降妖师行会存在的意义之一。只要交上相应的定金,无论是勘定风水,或是祈福祭祀等,凡是有需求的百姓都可以来发布公告,辑妖司也会在此处向所有供职人员发布公文。
如今与妖相关的通告已经很少了,只有零星几个模棱两可的目击信息挂着,剩下的则是一些寻物、卜卦之类的事务。
曾经的行会也充作交易所一样的存在,各个派别互通有无,名目繁多的信息占满了看板,随便揭下一个,就足够供给师徒俩相当一段时间的花销。
而现在,与昔日的繁荣相比,妖族败退之后,辑妖司陆续颁布了各种禁令,无论是降妖师还是术士,都随着这些禁令日趋没落,降妖师行会也逐渐由盛转衰,及至现在,或许已是日薄西山了。
但也正因如此,佘寒青轻松地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差事——柳家要搬迁到临近的州府嵊州去,需要一位能主持迁祠的术士。
杂役有些忐忑,她在此处供职不久,只从会长李苍怜的口中听过天师的由来。
天下已经太平很久了,这夹杂在人族与妖族之间的特殊派别,极少在这种小镇上出现,尤其是在嵊州治下这种物阜民安的地界,通常除非是相当重要的场合,否则很难见到一位正统天师。
而现下,她看见佘寒青仔细地查阅了看板的内容——这位天师甚至也许会在在此承接某项事务。
佘寒青则思索着,等取回天师印,恰好可以到嵊州去辑妖司上报天师府重新认定身份。于是她再次找到杂役。
杂役踌躇着看了佘寒青一眼,问:“天师当真要在本会承接差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才做了登记。
杂役将二两银子装入钱袋,虽说这些足够寻常人家大半年的开销,但……她略显不安地看了佘寒青一眼,而后交出定金。所幸这位天师并未露出任何不快,杂役暗自松了口气。
她们从未接待过天师,当会长交代有一位天师借住却无需特殊照顾时,众人都颇为紧张,而她现下才真正放松下来。
见杂役似乎有些出神,也并未交代后续如何同柳家接洽,佘寒青不得不出声提醒:“我是否需要事先跟柳家确认一应情况?”
“无需劳烦天师。”
杂役恍然一惊,连忙回答,继而解释说:“柳员外与世长辞,柳家上下均在奔忙,故而将此事全权委托给本会,具体事宜说是等柳家大事操办结束后再做详谈,先由本会代为寻找术士。而没有谁会是比一位天师更……合适的人选了。”
佘寒青闻言点了点头,温和地道谢,而后拿着银子离开了降妖师行会。
待她走远后,杂役立刻被暗中好奇的其余人七嘴八舌地围了起来。
“天师接了差事?哪桩?”
“不会吧,天师怎么会在咱们这种地方接活。但就算是辑妖司下发了公文,一般不也都是术士来吗?”
“是啊,那可是天师,待遇跟辑妖司的人差不多吧,咱们这里的差事、那点钱,未免也太寒碜了。”
杂役走到看板前揭下布告:“昨天会长不是说了——天师向来都以清风峻节著称,只取所需,绝不多求。喏,二两银子。”
众人沉默下来,相顾无言,片刻后有人感慨说:“求都求不来的人,也算是柳员外行善积德的福报吧。”
天师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何况仅凭这一名号背后的地位,对于镇上的普通富户而言,能请到她来就已经足以引以为荣了,如果最后真是由一位天师安祠,此事被柳家族内记下流传也不为过。
说罢,众人复又散去,各自忙碌起来。
同一时刻,贺玄翎屈起一腿靠坐在床头,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双指夹着颗小石子放在眼前,她微微眯了眯眼仔细观察——这是刚刚在床上发现的。
2025.01.07日,一号的申签没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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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