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北辰受伤五日过后,托福于莫明萧的高超医术和周大夫的千年人参,因冷热交替相侵而引起的内伤恢复得差不多,脚底上的灼伤也已经无大碍。莫明萧给他除下纱布之后,说道:“你脚上的伤不重,现在都已经结痂恢复了,这右掌上的外伤虽然也好得七七八八,但手掌中的经络以及手臂里的经脉损得太过严重,恐怕是无法恢复了。”
云北辰对莫明萧浅笑道:“这只右手,我早就知道已经不能恢复了,所以莫兄也不必因为治不好我这伤而暗自困扰。”
莫明萧坐在一旁,沉默了一会儿,复又说道:“云兄,晓寒很担心你。上次她还跑来问我有没有可以让人暂时失去痛觉的药。”
这一点,白晓寒没跟他说过,当下听到莫明萧说起,忖道:“看来晓寒既是关心我,也是暗暗害怕我会出事。”想到妻子对自己的关怀,云北辰身心暖和,但他又想起了多日前她担惊受怕地哭起来的模样,不禁又心疼起来。只听莫明萧又问道:“云兄可有把握闯过此关?”
云北辰道:“在湖水中受万虫啃噬之痛,我是不害怕的,但是受刑过后,要失去大半的功力,而这又一时之间难以恢复,再受木宫主的三掌,恐怕到时候有诸多不测。”他虽久未在云城之中,但木胥了这几年来一直在斗木獬宫中隐居,一身武功,定然没有落下,说不定为了今日的报仇,更是勤加苦练,功力陡升,如此一来,那三掌岂不是要了自己的性命?每每想及此处,都是一身惊魂难定。
莫明萧道:“这还真是棘手,而且日子就在两日后了。”心口转念一想,暗道:“云兄遭此大劫,我定要寻个法子相助一下才好。”那一日,白晓寒来找他寻药,他没给,这一回,倒是他自己开始琢磨着有什么样的药方可以帮助到云北辰。
莫明萧走后,行泱进屋禀报道:“少主,事情有眉目了。”
云北辰原本是在闭目养神,一听行泱的话,精神陡然一震,双眼一睁,明亮有神,脸上露了个不明显的笑容,“说来听听。”但见屋中有几个侍女在侧,于是袖口一挥,让她们全都出去。
侍女出去之后,行泱才把怀中的一卷书籍承给云北辰,说道:“这是属下在静静居师父的藏书阁找来的,上面的法子或许可以帮到少主,只是不知道灵不灵。”
云北辰翻开书卷看了两页,上面画着一些人练功打坐的图谱,还有几行口诀。灵不灵暂且不知,需得等试了才知道。云北辰放下书卷,说道:“谢谢你,行泱。静炎长老知道这件事情吗?”
行泱道:“知道。属下在静静居的书房中翻了很多书也找不到少主需要的,恰巧师父竟然也回了静静居,便把这卷东西给了属下,说这或许就是属下想要找的。属下想师父给的东西,多少都有些用处,于是就带回来了。”
云北辰神色沉稳,兀自点了点头。事态紧急,他两日之前想到静静居所藏的书包罗万象,其中有不少天下间各家各派的武功秘籍,于是便想从中找出一样看能否帮助自己在受完天池沁骨之刑后可以不失功力的法子。
行泱出去之后,云北辰便全面翻看了书上的内容,看完前面三页,才知这方法意在气血倒流,把所中之毒归于身体一处,可以暂时控制毒发,等过了一定时间之后,毒质便会加速向全身扩撒。说起来,这等方法,也是毒招,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其实很多人都认为天池沁骨之刑之所以会让人武功散失,是水中的毒素侵害身体所致。曾经也有人私下里研制小蓝镜湖水的毒性,配置解毒秘方,但是终究没有成功,因而云北辰才让行泱去静静居,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方法。
这一日,云北辰独坐在房内练功。白晓寒走到房门前,见所有的侍从都在门外,问了方知之前行泱来过,行泱走后,云北辰就单独待在房中,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时辰了。白晓寒不知他在里面干什么,但也不想打扰他,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方才离去。
云北辰天资聪颖,对于武学,向来是一点即通。这一日,他在房内修炼了两个时辰,便把书籍上的武功方法全都领会了一遍,虽然没有全部融会贯通,倒也学懂了大半。抬头看着外面的天色已是昏昏沉沉,才察觉起自己原来练了这么久的功夫,推开房门问了门口的侍从,知现在已经是酉时二刻了。侍从还告诉他说少夫人刚才来看过,但见到房门紧闭,就先行离开了。
迎着徐徐凉风,白晓寒凭栏登楼,望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尖,还有错落有致的山腰景色。遥见天边一处山头上有一精美的宫殿,自她来了云城之后,便向行泱询问了长白山的各处地理位置,从这个方向望去,心想那里应该是壁水獝宫了。只是距离稍远,除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外,宫殿的布局她也看得不大清楚。
旁边站了两名婢女垂首侍立,这两名婢女在此侍立良久,转头一看少主来了,便要出声行礼,却见少主手臂一扬,示意她们先行退下。两名婢女不敢怠慢,立即踏着无声的小碎步退了下去。
云北辰走到白晓寒身边,侧目见到她眉头深锁,面上忧郁,出声道:“天凉了,你怎么在这儿吹凉风啊?”
白晓寒轻叹一声,转身看到云北辰站在面前,但她并没有回答刚才的话,而是跳开话题,问道:“你刚才一个人在房中,是不是在想着应对后天的事情?”
云北辰深知自己的妻子有一双洞悉世情真相的眼睛,凡事大多都瞒不过她,于是点头“嗯”了一声。白晓寒道:“可想出法子了没有?”
云北辰道:“找出来了。”
白晓寒道:“什么法子?”忽地先听到他一阵轻笑,接着听他道:“说了你也不懂。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白晓寒看他轻松自然的神色,心下也是略略一宽。两人继而站在栏杆旁,依偎在一起。
云北辰嗅着清香的发丝,把怀里的人拥得更紧了,生怕她会被凉风吹得冷了,刚才还安然自若的脸上现下浮现出了一层忧虑。自听到莫明萧说白晓寒询问过避除痛觉的药之后,他便觉白晓寒对他关怀有加,情深意重,心中着实欣慰,但又顾虑到她的心疾再加上目前怀孕,胎儿不稳。此时,白晓寒伏在她肩头,默默无语,云北辰又觉她身体温香柔软,实在是舍不得她为了自己伤心受苦,于是,心内暗自生出一计,以应对后天之事。
两日后,五位长老和七宫宫主沿着承槎河,到了小蓝镜湖旁。湖中的水是引自承槎河的一条支流,这条支流细小,因而水流不大,追其溯源,河流的上头是天池,所以自云城创立以来就把这种刑罚称为天池沁骨之刑。
只见湖水悠悠荡漾,清澈见底,透着一抹诡异奇谲的蓝色。众人皆知这是由于湖中毒素所致,而且应该是池底的泥土矿物中含了毒质,这才使得湖水呈现蓝色。长白山地处偏北,因此向来是夏短冬长,这个时节,中原地区尚在夏日,这里却已经进入早秋,长白山上的树林皆是针阔混交林,小蓝镜湖周围长满了红松,一进入秋季,这里的红松就开始由绿变红。
云北辰的身后跟着曲风,却不见行泱,也不见白晓寒。长老和宫主门都想着或许是白晓寒不忍心看到丈夫受苦的模样,亦或许是少主顾念妻子的感受,这才不忍让她来。不过他们对此并不在意,只道是他们夫妻二人情深意重,见不得对方伤心,这才两人分开。
天池和承槎河都由静驰长老看守,静驰长老又是五位长老中最年长的,是这里所有人当中辈分最高的,现在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开口。
静驰长老一双老目扫了一遍在场所有人,然后喉中沉吟了半刻,说道:“把香炉抬上来!”说着,就有护卫抬了一只红铜香炉上来,上面正插了一炷香,只是还未点燃,这一炷香燃起来需要两个时辰方才燃尽。
云北辰沉默地看了一眼香案,继而听到静驰长老问道:“少主可准备好了?”
云北辰对这位年老的长者拱手道:“准备好了,请长老下令吧!”
静驰长老沉吟着点了点头,长袖一扬,让云北辰走到湖边。见他站定之后,便让护卫把炉中的香点燃,继而众人看见云北辰只身下湖,走到湖中央时,湖水也不过到他腰际。最后众人见他坐落湖中,幽蓝的湖水将他大半个身子浸没,湖水沿在他的胸口。
这小蓝镜湖中的水甚毒,各位长老和宫主,除了年纪较轻的婺瑶离,其余人都见识过它的毒性,因此其中大部分人时而看看香炉里的香燃到什么地方了,时而看看云北辰在池中的变化。
湖水微凉,但是比起冰火两重天中的冰水潭,可要暖和得多了。云北辰盘坐在湖中,双眼俯视周身的蓝色湖水,可以清晰地看到湖底的石子沙砾。但是这蓝色的湖水仿佛透着妖气,让坐在其中的人眼前出现莫名的幻觉,似乎看到了湖水中有影子在上浮,飘出湖水,于空中乱舞。
毒质只在慢慢地侵入云北辰的身体,而他现在的幻觉让他更为不安,于是双眼闭紧,不去看周遭的景象。香燃到四分之一时,云北辰感觉到了身体开始出现异样,身上的肌肤开始刺痛,那种刺痛越来越甚,最后是侵入到经络、血液,还有骨髓。
岸上的人看到云北辰虽然安坐在湖中,但是身子开始发颤,湖面上的涟漪鼓浪得越来越厉害,于是大家都知道毒素在侵入他的身体,在啄食他的感官,眼下时间只过去了半个时辰,尚还不是云北辰最为痛苦的时候。一切才刚刚开始。
云北辰闭着双眼,但是他觉得湖中仿佛有千千万万的毒虫向他汹涌而来,它们长满了尖刺,在不停地攻击他,钻进他的肌肤,深入他的经脉骨头里,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啃噬撕咬。这种痛苦使得他坐得越来越不稳,面部开始抽搐,眉头蹙紧,牙齿咯咯作响,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原本像老僧入定一般安坐于湖中,可是一开始合十在胸前的双掌也渐渐地受不住了,指尖在颤抖。但是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生怕一睁开眼,就看到湖里的妖精飘出来在他面前施展魅惑。所以,他宁可闭住双眼,防止外界的干扰。他也不敢在水中扑腾呼啸,生怕扰了自己的心智,使得到时候不能暗中运功,反而让毒质散入得更快。
然而双眼可以紧闭,耳朵却还是可以听到。他听到岸上的长老说道:“啊,少主的眉间开始隐隐有一股蓝色毒质了!”
“我看少主现在已经快受不住了,你们看,他在水中都快坐不住了!”
“少主的定力已经够好的了,我当初看到的那个受刑者过了半个时辰,就在水里扑腾嚎叫起来了,少主虽然身子因痛苦而发颤,但到底还坐在水中。就凭他这份能耐,也叫我绝修佩服了。”
静驰长老在师兄弟之间轻声道:“这份苦,少主定是能挨下来,可是到时候功力失了大半,你们可有应对的良策?木宫主动起手来可不会手下留情!”
其余长老全都目露难色。静炎长老更是沉吟不语,暗中心道:“那本书卷上的方法,也不知少主当下有没有用,不过那法子本身就歹毒,只能解一时之困,之后得受更大的苦。”想到这里,不由得闷叹一声。
忽地听到有人叱道:“这小子使诈!”说话的正是木胥了,静炎长老向湖中望去,却见云北辰四周寒气直冒,原本荡漾流动的湖水渐渐地结了一层冰,原来云北辰情急之下动用寒冰真气让自己心神安定下来,却没有想到这等寒气把身边的湖水都结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