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辆油绿华盖大马车驶过,驾车的人是个女子,头上戴着一个斗笠,笠沿压得颇低,看不清其面容。这位驾车的姑娘在一家药店门前跳下车,在里面抓了几副药之后又走了出来,她把药递给马车中的人,然后又跳上车板,把马车掉了个头后又继续前行。
坐在马车里的正是白晓寒和木寻非,他们在莫珏的茅舍里待了一个多月,白晓寒的身体好转稳定了之后,才向莫珏辞行。从那个赵家镇出来之后,他们又在路上行了百里路,期间在一家客栈中休息了一晚,复又向北赶路。
木寻非在经历上次的事情之后,变得格外谨慎。此时,他盘坐在马车之中,手里拿着白晓寒的药,放在鼻前嗅了几下,道:“这家药店的药没有上次的好。”
白晓寒靠在一个软软的靠枕上,笑道:“你还能辨得药好不好?”
木寻非轻笑了一声,道:“长白山上珍贵的草药遍布,我虽然不懂医术,但多少还了解一点。”说完,他把药放在车内的一个角落里。忽听白晓寒饶有兴趣地说道:“过了这么多时日,你手掌上的伤怎么还没好?”
木寻非闻言不禁抬起自己的手掌一看,上面有一条细细长长的伤痕,表面上看起来虽是小伤,却是差点伤及筋骨,幸好他当时反应迅敏,否则那日袭来的金蚕丝非割断他整个手掌不可。受伤之后也由莫先生看过,说并无中毒,只不过是被利刃所伤而已。
白晓寒仔细瞧着木寻非的神色,以她的聪明,怎会不知这伤是从何而来,不过是不想细究下去而已。只见木寻非故作轻松道:“莫先生都说我的伤不碍事,少夫人就不必担心了。”说完,刚想要倒杯酒来喝,却突然停下了手。酒壶随着他的手悬在空中,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木寻非脸上邪魅的笑容也瞬间消失了。
白晓寒惊异地问道:“怎么了?”
木寻非把酒壶放在茶几上,掀开帘子,“阿音,把马车停下来。”
阿音听命,连忙勒住缰绳,安稳地停下马车之后,问道:“公子,有什么事情吗?”她见马车现停在一条小道上,旁边尽是杂草树木,但车内安然无恙,白晓寒也是一脸疑惑,心下对这一举动更是不解。
木寻非让阿音先下去,然后自个儿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对着刚才行过的路径遥遥望去,微微眯着双眼,道:“有人在跟着我们,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阿音惊道:“是谁?”
木寻非不答,只是候在一旁,等那些人赶上来。过了片刻,果然有一对人马过来,所经之处,尘土轰轰。
阿音眼尖,看到马上的人个个装束一样,灰格子长衫在尘烟中飞扬,惊呼:“是护卫队的人,而且还是左护法手下的人!”
木寻非的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笑容,见白晓寒的头也探出了马车帘子,便说道:“少夫人还是待在马车里为妙,不用在这露天之下受罪。”
白晓寒稍稍皱了一下眉头,道:“我们在莫先生那里待了一个月,耽误了行程,想必行泱他们早已回了云城。这批人马应该是后来才发出的吧?”
木寻非笑道:“不仅是行泱,恐怕连少主现在也在云城了。”
白晓寒与云北辰分离多日,今日从木寻非口中听到他讯息,不禁心下一震。其实她也早已料到云北辰此时应该已回云城,连日来不知想了他多少遍。
只见远处的那几骑人马渐渐地到了近处,来的一共有六人,马背上的人看到木寻非早已在此等候,立刻翻身下马,人马中有一人正是季桐,看到阿音的模样,便识出她就是当日把他迷昏又把他捆绑在客栈柴房的姑娘,但自己职责在身,不便在此追究此事。阿音看到季桐,也是心中一惊,但她并不是扭捏的姑娘,在此情况下,更是把头一抬,斗笠下的面容全都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护卫中的季开上前给木寻非拱手作揖,道:“木少宫主。”
木寻非生性不羁洒脱,看见这些人各个面容严肃,不禁脸上一阵邪笑,“来的人还真不少啊!我认得你,你叫季开,对吗?”
季开面无表情地说道:“多谢少宫主还认得小的。敢问少宫主,少夫人可在?”
木寻非笑道:“我就知道,云城派了那么大的阵仗来寻我们,还是冲着少夫人的面子。”说着,他又呵呵笑了几声。
季开和其余护卫正要找白晓寒的身影,听到从马车里传来一个清柔的声音:“你们是来找我的?”话音刚落,就见从马车帘子后面探出一人,容颜清丽,却略显苍白。
护卫见少夫人果真在此,多日来的辛苦追寻总算有了结果,各个心中欢喜,立刻躬身行礼道:“属下见过少夫人。”
白晓寒顾虑身子不便,就没有下马车,只是说道:“你们少主回云城了吗?”
季开回答道:“回少夫人,少主已经回到云城了,而且城主的丧事也过了。少主担心少夫人安危,特地命属下前来寻找。”
季开说得无意,却引得木寻非一阵轻笑。白晓寒心想既然云北辰父亲丧事已过,那接下来定是各位宫主和长老制他的罪了,心里顿时担心起来,“那我们赶快回去吧!”
这一日,护卫队跟随马车行路,夜晚在一处郊外歇息。他们在一块空地上起了两个火堆,阿音用树枝搭了个三脚架,把药罐掉在木架上煎药。白晓寒下了马车,坐在草堆上,问道:“还有多少时日才能到达长白山?”
木寻非手中拿了根树枝在拨篝火,他看看空旷漆黑的原野,再望望满天星辰的天际,说道;“再赶个三四天,差不多就到了。少夫人是急着想要见到少主吧?”
木寻非的话语中带着揶揄,但白晓寒全然没有在意,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她确实是在担心云北辰,想他们两人成婚不久,却是聚少离多,眼前又是大劫在前,是福是祸又不确定,心中不禁忧伤起来。木寻非见她面色不对,火光下闪着隐隐担忧之色,于是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少夫人,您的药。”阿音煎好了药之后,把汤药倒在了碗里,送到白晓寒面前。
白晓寒接过药碗,等它稍微凉了一点之后便一口气喝了下去。药味苦涩,却也比不得她心中的苦味,但一想到能马上见着丈夫之后,又略觉得好受些了。
其余跟随的护卫在一旁也起了一堆篝火,他们其中有一些人是第一次见到白晓寒,全都惊讶于她无双的容颜,心想少主娶的果然是绝色美女,但一想到数日来木少宫主一直待在少夫人身边,不禁怀疑他的行为举止是否端正。要知道,木寻非在云城的声名着实不佳,武功才学确实不低,但这人素来喜好放浪形骸,斗木獬宫的宫女多半与其有染,名为宫女,实是姬妾,惹得他父亲木宫主大为恼火,但又无力教导,最后竟放任不管了。
阿音站起身,弯着腰把篝火上的药罐子拿出来,掀开盖子,把里面的药渣子随便地倒在这荒郊野外,倒完后的抬头之际,竟碰上一双眼睛。季桐跟其他护卫坐在篝火旁,眼睛不经意间向某处瞄了一下,没想到正巧看到阿音的身影。季桐对阿音暗算他又假扮他的事情耿耿于怀,但一想到这人是个女子,又不免在心里说服自己好男不跟女斗,瞪了她一下后又收回了目光。
季开看着季桐的神色,刚刚又看到他瞪着阿音的眼神,于是在一旁轻声道:“就是那个姑娘吧?”
季桐性情孤僻,不善言语,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季开却戏谑道:“我一直以为木少宫主身边的都是一群脂粉姑娘,没想到斗木獬宫还有这等彪悍的女子。”说着,压低了声音沙哑地笑了两声。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到他们身边,护卫们抬头一瞧,来者正是阿音,只听她说道:“少夫人想知道云城现在的情况,你们有谁去跟少夫人说一下?”
季开低下头暗自偷笑两声,胳膊肘撞了撞季桐。季桐撇开头去,闷声不吭。阿音听到有人在笑,便指着季开说道:“就你了。”
于是,季开无奈地站起身,走到白晓寒跟前,施礼之后道:“少夫人想知道什么?”
夜晚的野外阴凉,露水很重,白晓寒身上披了件外衣,坐在篝火旁,向季开问道:“城主的葬礼过后,各位宫主和长老便要决定对北辰的处置了吧?他们定下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云北辰和斗木獬宫的恩怨整个云城皆知,木胥了对云北辰的憎恨也从不掩饰,这一回,便是他执意反对云北辰接任城主之位,更是扬言只要云北辰过得了前面两关,再迎他三掌,他就愿意奉云北辰为城主。季开答话之前斜眼瞥了一下坐在一旁的木寻非,只见他一直低着头勾拨火堆,看不到其脸上什么表情。白晓寒听季开说道:“回少夫人,属下离城找少夫人之时,城主的丧事尚未结束,当时各位长老和宫主也还没有定下确切的时日,因此这个时间,属下确实不知。”
“快了吧。说不定我们回去之时,少主已经过了一关了。”木寻非兀自说道,引得白晓寒和季开俱是一惊。只见这人抬起头来,脸上又是似笑非笑的面容,在红艳的火光下轮廓完美,透着一股张扬。
白晓寒摆摆手,让季开可以先离开。等季开走远之后,白晓寒问道:“你知道多少?”
木寻非对着白晓寒一笑,“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些时日,我一直都跟少夫人在一起,少夫人不会不知吧?”说着,整个身子仰面躺倒在草丛中,仰望星空。
白晓寒暗自感叹了一声,心想他应该确实不知,但她还是继续问道:“你觉得北辰能闯过去吗?”
“呵呵,少夫人不必担心,”木寻非闭着双眼,感受着周围杂草的毛糙,“少主向来福大命大,况且季开他们不是说了神农堂的大夫都跟着少主去了云城吗?有这样一位神医在旁边,少主这回可算是捡了大便宜。”
莫明萧!白晓寒心下暗忖:“北辰去神农堂只是想给我找大夫诊治,没想到这回得了老天爷的眷顾,说不定会帮上大忙的。”如此一想,暗暗宽了些心。
过了许久,白晓寒又开口道:“北辰从神农堂带回的那位大夫,他是莫先生的侄儿。”
“哦,这么巧!”木寻非诧异,“那他知不知道老神医现住在那个荒僻的赵家镇?”
白晓寒道:“应该不知。”说来木寻非也不会了解神农堂莫家的纠葛,她也不便于将别人家的事情说与他听,只是心中忽地想起莫珏的病情,他们离开之时,她看到莫珏不仅腿脚不便,就连腰背也佝偻了大半,全身枯槁如柴,想来他的时日已经无多了。她开始犹豫起到了云城之后要不要把莫珏的景况告诉莫明萧,心想莫珏这位老人家一生遭遇坎坷,被兄弟残害,身体残疾,爱人被夺,到了晚年,又是一番孤独凄凉之景,身患重病,身边却无一亲人照顾,若是弥留之际有莫明萧到床榻前侍奉一时,或许会减少这位老人的人生遗憾。但她随即又想到眼下正是非常时期,不仅是云北辰,自己和尚未出世的孩子的安危,到时候都得仰仗莫明萧的医术,于是心中矛盾,一时不该如何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