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四十九日一到,白云峰上早已诸事准备妥当,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抬着水晶棺,洒着冥纸去往千年冰窟。千年冰窟是云城列为先祖遗体存放的地方,由静冥长老在冰窟附近守候,不经城主允许,闲杂人等一概不能进入。
众人来到千年冰窟外,两旁列着多名护卫,各位宫主和长老站在洞穴外停了下来。静冥长老道:“除了抬棺之人还有少主,其余人一概在此等候。”
云北辰手中托着父亲的排位,后面有四名护卫抬着水晶棺进入了千年冰窟。云城已经有十位先烈安眠于此洞穴了。洞穴内寒冷无比,岩壁上全是千年寒冰,终年不化,上方有一枚一枚的巨大冰凌悬挂下来,尖利透明,是以先烈的遗骨安放在这里,才会永世不朽。这是云北辰第一次来到冰窟,每年祭典,只有父亲才可进入这里。如今,他也进来了。
走在寒冷的冰窟内,云北辰沿着洞内的路径走了些许,脚下全都是玄冰,是以那四名抬棺的护卫在进来之时用草绳绑在了鞋底上,以免滑到,惊动了城主。
当云北辰走到最里面,也是最寒冷的地方之时,他看到了列位先祖的水晶棺,棺前竖着他们各自的牌位,于是便停下了脚步,“把水晶棺抬到最末位的位置去。”
护卫领命把放着城主的水晶棺抬放到第十位城主的右侧,水晶棺落在玄冰地面之上时,发出了吱吱的尖利之声。云北辰把父亲的牌位放置在前面,在牌位前恭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对着身后的四人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要跟父亲说最后几句话。”
四名护卫亦在城主的灵位前跪下叩头了之后,便出去了。他们走到冰窟外面,对守在外面的长老和宫主说道:“少主还在里面,说是要跟城主做最后的告别。”
静冥长老道:“那我们就在外面等着吧。”
寂静冰冷的冰窟内,云北辰在各位先烈的灵位前各磕了三个响头,他的两只手掌按在又冷又硬的玄冰上,手指内的血液仿佛要被冰冻了一般麻木刺痛,他默默道:“祖先保佑,让北辰得以继任云城基业。北辰虽有错事在前,但也决不允许让云氏一族的基业断送在自己的手上。还请各位先烈在天上保佑孙儿,也保佑晓寒和我们的孩子能安然无恙。”说完之后,又在玄冰上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日的葬礼过后,白云峰穹苍殿上聚集了七宫的宫主,还有五位长老。云北辰自然也坐在其中,他表现得很是沉稳安静,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中间主位上的宝座,宝座后面是一大座白玉祥云屏,象征着吉祥,亦是权力。
五位长老德高望重,其中又以静驰长老最为年长,是以这位耄耋的白发老人站出来说道:“现在城主的丧礼已过,少主又在此地,不过鉴于以往发生的事情,还请各位把问题全都说清楚。少主,你意下如何?”
云北辰平静地说道:“但请长老们做主。”说完,他向坐在对面的木胥了、危蓉等人看了一眼。
木胥了道:“老夫还是原来的意思,只要少主能够挨得过冰火两重天和天池之水的沁骨之痛,最后再接老夫三掌,那我们所有的恩怨都一笔勾销。老夫也会心甘情愿地奉少主成为云城新的主人。”
云北辰道:“可以。请问危宫主有何异议?”
危蓉虽为一介女流,但身为一宫之主,行事严谨保守,在云城也颇有威望,“就按照木宫主所说的,若是少主到最后能留得一条性命,本宫主便奉你为新城主。”
其实危蓉也心中矛盾,心想冰火两重天和天池沁骨之刑在云城已经算是大刑,城中已多年不曾动用,若云北辰得祖上保佑,武功近年来进益神速,闯过两关,也一定是已经精疲力竭,剩下半条命了,尤其是天池沁骨之刑,更是会大损受刑者的内力,这个时候还要受木胥了三掌,恐怕最后会挨不过去。她身为危月燕宫宫主近二十年,素来对云氏一族恭敬,如今,且不说白晓寒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云家只剩下云北辰一根独苗,他若不幸没了性命,到时候恐怕云城要大乱。但眼下她已站定立场,切不可朝令夕改,失了宫主的尊威,且每到天降大雪之时,她总会想起多年前随自己到白云峰上的那两个女孩,这么多年来,心中多少有些芥蒂。
当年云北辰杀死的人当中还有牛金牛宫的三人,但牛金牛宫的宫主金擎致为人宽厚豁达,每当想起那件事情,总会顾虑到云北辰那时年幼,心性未定,且他自己曾在年轻时练功走火入魔,险些全身经脉尽断、武功尽失,幸得老城主及时搭救,才不致于落得个残废的下场。是以,怀着感恩之情原谅了云北辰。
云北辰听到危蓉的话之后,心中落了块大石头,但他的表情随即又严肃了起来,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情,请各位长老和宫主答应。”
静驰长老道:“什么事情?”
云北辰道:“还请各位长老和宫主一定要保护我妻儿平安无事。”
一提起这个,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木胥了。静渊长老饶有兴趣地说道:“木宫主,你现在可知你儿子的下落?”
木胥了板着铁青的脸道:“老夫不知。护卫队不是已经派人去找了吗?”
云北辰道:“木宫主,我们的恩怨,我们解决,请不要牵涉到我妻儿。”
木胥了沉声道:“这点老夫清楚。”
五位长老把云北辰闯关的时间定在了三天之后,第一关即是冰火两重天,他若能闯过,再过七天,闯第二关天池沁骨之刑,最后一关便是木胥了的三掌。
夕阳西下,天上霞光异彩,白玉栏杆上也映了一层绚丽的华彩。云北辰站在穹苍殿的长廊上,望着天际,自言自语道:“若是到了冬季,大雪过后,这样的天色映着雪景会更美的。”
莫明萧站在他身侧,他自小在神农镇长大,即使有时候上山采药,也不曾见过这等壮阔的美景。果然是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景致,心下也是感叹。
云北辰忽地转过身来,对莫明萧道:“莫兄,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情,不知你可否答应?”
莫明萧心想他大劫在即,应该是嘱托心中担忧之事,于是道:“云兄但说不妨,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定当竭力办到。”
云北辰手掌握在白玉栏杆上,穹苍殿外的白玉栏杆皆是由寒玉所雕成,手掌久握仍有丝丝凉意透过掌心。他道:“若是我有什么意外,还请莫兄把晓寒带回江南,把我们的孩子也带走。”
原来是担心妻儿安危。莫明萧道:“云城的长老和宫主不是答应了不会伤及晓寒和孩子吗?就算云兄有什么闪失,云城上下也定会照顾好他们母子。这一点,云兄何必担心呢?”
云北辰缓缓地摇头道:“可我并不想让他们在云城生活。晓寒自小在江南长大,她的亲人也在那里,不在这边。我相信若我不在,白宇会照顾好她和孩子的。”
莫明萧道:“可晓寒是你的妻子,怀的孩子是云家的血脉,云城的人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的。”
云北辰道:“我知道,若我能坐上城主的位置那也就罢了,若我不能幸免,那他们孤儿寡母在这里,定然生活尴尬。与其如此,还不如回江南由白宇照顾。”一念及此,云北辰又想起了他为了赠送孙阳冕两只雏鹰,却把老鹰给杀死了,如今想来,心中却隐隐觉得一阵懊悔,倘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他和白晓寒又是何等的悲凉。
莫明萧道:“云兄,你有把握闯过前面的劫难吗?”
“没有。”云北辰很坦然地说道,说实话,他的心中确实没有太多的把握。
莫明萧听后一皱眉头,失声道:“那你……”
却见云北辰又是洒然一笑,道:“这是命数,况且从小我就被父亲教导以后要成为云城之主,到了现在,这种思想也一直在控制着我。若是我不能当上城主,恐怕就无颜去见家父,也无颜见云家的列祖列宗了。”
云北辰说得潇洒,但莫明萧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感慨,想他也是依从家教,继承家学,成了一名大夫,但他更愿意如大伯莫珏一般悬壶济世,行走天下,可父亲一去,他便要接过神农堂的重担,是以很多事情都无法由着自己的心性决定。
莫明萧走了之后,云北辰还站在栏杆旁,看着天色越来越黑,晚霞的颜色越来越重,最后便是一张夜幕,一空星辰了。
云北辰的身边,行泱侍立在侧,跟着他一起走下穹苍殿,走到云北辰的居所,行泱本来要在等少主进去了,在门外守候,却听少主道:“行泱,你跟我进来。”
行泱一进门,就见云北辰从书房里拿出一个小包裹,外面有一层锦布包裹着,却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云北辰把东西交到行泱手上,叮嘱道:“你先替我保管这件东西,现在不用打开它,若是我有什么不测,就把它交给静炎长老,若是我平安无事,便还要给我。”
行泱本想问这是什么,但想到刚才少主嘱托的话,便把心中的疑问给忍了回去,恭顺地接过包裹,直觉里面有两卷什么东西,好像是书卷。云北辰又道:“你要答应我,把这件东西给保管好了,切不可出差错。记住我刚才所说的话了吗?”
行泱道:“记住了。若是少主有不测,就把这东西交给师父他老人家,若是少主无事,就原样归还给少主。”
云北辰安心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手拍拍行泱的肩膀,道:“记住就好。”说着,就让行泱先行退下了。
行泱走出房间之后,云北辰就落座在椅子上,诸事交托之后,身心疲惫怠倦,然而他的双手却是紧握住拳头,搁在椅子的扶手上,眼神中露出了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