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房间中,只有人来回踱步的声音,还有玉箫在掌上一起一落的声音。
出去守在云北辰住的宅院的两名护卫,回来了一个,一进福祥客栈,便迈着急切的步子到行泱面前禀报:“行护法,白姑娘的哥哥来了汾州!”
行泱道:“这么快!我们的人去了长白山,怎么还没有讯息传回来?”
有一护卫道:“我们收到少主成亲的消息本来就晚,汾州到长白山的路程又远,相隔千里,路经高山雪川,可能赶不及回来了。”
行泱停止了踱步,跌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叹道:“其实云城传了消息过来又怎样呢?依少主那个性子,谁拦得住他想做的事情?除非城主亲自到汾州一趟。少主应该是很爱白姑娘,不然若他回了云城,城主或许会给他另谋婚事。此刻他离云城千里之遥,提前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办了,到时候城主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婚姻大事,少主怎么也得要先请示自己的父亲才对!”
“行护法,你忘了?少主做事向来独断专行。”
“是啊,听闻少主在云城时,就偷偷练了云城的禁术云雾幻境,若不是我们在前月的那个雨夜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
行泱惨然一笑,想起了云北辰在云城之时的所作所为,确实如他们所说,倒也不假。那时候的云北辰张狂孤傲,现在的他内敛中那份狂傲依旧在。
晚上夜入初更,行泱躺在床上,心神却还甚是清醒,看见窗外站着一个人影,立马起来披了外衣出去,却看见外面站着的是云北辰,“少主!”
“行泱。”
行泱问道:“不知少主夜里探访,所为何事?”
云北辰淡淡一笑,乌黑的眸子在夜里炯炯发亮,道:“你心里应该知道我来找你谈什么事情。”
行泱略微一想,道:“少主是想来和行泱说您和白姑娘的婚事?”
云北辰抬头仰望夜空,只见满天星斗,闪闪烁烁,零落灿烂,“今晚夜色好,你可愿意跟我一同到汾河边走一趟?”
到汾河?行泱不禁眉头一皱,原本淡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解,自从他们在福祥客栈一谈,后来就再未说过一言半语,即使他派护卫到云北辰的宅院守着,也从未透露过身份。不过依云北辰的警惕和能耐,恐怕早就知道了行泱的举动。
云北辰再一次问道:“如何?”
行泱道:“是。”
两人身怀轻功,脚程利落,不一会儿就到了汾河岸边,只见滔滔的河水自北向南而流,这条汾河自涔山麓流下,途经汾州、晋州等地,最终汇入黄河。河面上浮荡着薄雾,河水暗黑不明,如同一条长长的黑绸练。这里的朦胧雾色和滚滚河水,又让行泱想起了当日的云雾幻境,心里忍不住增了一份紧张和警觉。
云北辰望着潺潺的河水,又转头看了一眼行泱,看到他严肃谨慎的表情,不禁嘴角一笑,悠然道:“不用如此紧张,我只是想和多年的好友说说话而已。”
行泱道:“少主能认行泱是朋友,行泱深感欣慰。”
云北辰耸然笑道:“没想到你做了左护法,左护法的那些忠心事主的心态全学会了,再也不是静静居那个朴实温雅的少年了。”
行泱道:“人总是会变的,少主不是也变了吗?”
云北辰一笑,缓缓道:“是吗?”
两人沉默了半晌,云北辰叹道:“行泱,我要成亲了。我想你也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但还是特意前来想请你去喝一杯喜酒。”
行泱道:“多谢少主的美意,不过有些事情行泱还是要说,婚姻大事,本因父母做主,少主如此不念城主的意思,与白姑娘私定终身,又私下举行婚礼,可否考虑过城主的感受?”
云北辰道:“或许是我做事太过激进了,但是我真的不想再错过了。这些年,我一个人在杭州外的一个小山谷里过着如同隐居的生活,独自一个人惯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在逃出云城之后遭遇了什么,因此也就不会了解我内心的那份孤独和不安。晓寒有时候跟我一样,做起事情来也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比较合适在一起。”
行泱在云北辰说话之时,一直都默默地聆听着,只听云北辰又道:“行泱,你知道吗?在知道你们来找我后,我曾一度把晓寒赶走了,她本来在杭州待得好好的,有哥哥疼爱,有仆人伺候,却执意跑到我身边跟着我一起飘零。可是当她走了以后,我才发现我放不下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告诉自己要娶这个姑娘。”
行泱记得那位白姑娘的美丽的模样,却不知她有着和外貌并不相称的执着。这个时候,行泱才知道云北辰是选对了伴侣,但是他内心根深蒂固的思维使他脱口而出道:“可是即使少主想要娶白姑娘,也应该事先禀明城主才是!”
云北辰听了行泱的话之后,垂下脸呵呵地笑了起来,“行泱,你没有看到吗?我现在不在云城。”
行泱语塞,暗道:“少主这是何意?他总是要回云城的啊!”
云北辰走过去,用左手拍了拍行泱的肩膀,就像少年时期两人互拍肩膀相互玩笑一般,“晓寒的哥哥白宇已经来了,成亲之日在后天。”
后天?行泱心中一惊。这么快!
云北辰道:“我想到时候,你不要以云城左护法的身份出现,而是以朋友和兄弟的身份来给我道喜。”
行泱深吸了一口气,道:“是。行泱到时候一定到。”
老槐巷的宅院中,谢文一边搭着梯子挂红灯笼,一边吩咐着鬼一把喜字贴到门上去。白晓寒想出来帮忙,却立刻被谢文给喝住了:“小姐,你就好好待着吧!哪有新娘子自己出来干活的?”于是,白晓寒只好回屋,坐在床头,一遍一遍地摸着嫁衣上绣图的纹路,又把嫁衣贴在脸上,感受着上面的丝丝暖意。她站起来把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盖在头上,兴奋地在屋子里一圈一圈地转着,直到撞了桌角,吃了一记痛才停下来。
谢文一直都十分疼爱白晓寒,却没想到昨日方知过两日便是小姐的大喜日子,又喜又惊,其中还夹带着一点不满,暗道:“小姐跟着云公子,肯定要吃不少苦头,连着婚礼也如此寒酸,没几个人参加。小姐要是早在信中提到此事,我就让公子把影阁里所有的人都带上,尤其是絮烟、忘尘和珠儿,女孩子在这儿,总比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来得方便。珠儿这丫头也真是的,早不病,晚不病,在这关头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否则把她带过来以后伺候小姐起居就好了。咳!”一想及此,不禁又叹了一声气,这已经是他今日不知第几次叹气了。
二月十八,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这一日,除了白宇等人,行泱和几名云城的护卫也到了。当行泱看到白宇之后,温和地问了一声好,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只道是云北辰的朋友,并未提及左护法一职,也未提及云城二字。可白宇何等聪明,行泱的谈吐以及言辞中对云北辰的敬畏,只能说明这人应该是从云城来的。既然云城的人来了,那云北辰回云城的日子也不远了,一念及此,又想到了妹妹以后的日子,心里总有些担心。
喜娘是从外面请来的,吉时一到,就带着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走了出来。厅堂中,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然而这种微笑中却夹杂了太多的其他因素。
云城的消息到了今日,还是没有传来。云城主不在此地,而白宇是白晓寒的兄长,所谓长兄如父,便坐在了上座,接受新人的跪拜和敬茶。
礼毕,新娘子被送入了洞房。宴席上,云北辰拿出了之前在张家酒肆买的十坛女儿红。谢文和鬼一自当喝酒祝贺,行泱等人也一样,唯独白宇,依旧是以茶代酒,即使是在妹妹的婚宴上,也不作例外。
这一夜,宅院里的红灯笼亮了一夜,被风吹灭了两盏,谢文又让鬼一重新点上。整个宅院都是红澄澄的,即使没有喧闹声,也得让它看起来喜气。
这一夜,云北辰和行泱喝到了三更。十坛女儿红,最终只剩了一坛。当行泱喝高了之后,方才满心诚意地说道:“少主,祝你和少夫人百年好合!”
云北辰一抹嘴上的酒水,笑道:“承你吉言。”
白宇虽是陪到了最后,却自始至终都喝着清淡的茶水。
到头来,喝酒最多的还是云北辰,他自个儿买来的十坛女儿红,有三坛是自己喝掉的,行泱和几名护卫,还有谢文、鬼一合起来饮了六坛,终不及他。可是到了最后,白宇看到云北辰依旧清醒,除了脸颊稍红,竟然行动自如,言语正常。
那一夜,当云北辰掀开白晓寒的盖头之时,两人一见面,相视而笑。窗外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箫声。白晓寒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道:“这箫声悦耳柔和,更有一份绵绵情意,是谁在吹箫?”
云北辰笑道:“是行泱。这首雪落梅影本是静炎长老之作,听闻静炎长老在年轻之时曾爱慕过一个姑娘,特地作了这首曲子,没想到行泱今日为我俩吹奏。不过这曲子好听归好听,到底是有些落寞之意。静炎长老在雪天里找不到自己的意中人,可我却找到了你!”
白晓寒轻笑一声:“那依你看,行泱吹什么曲子才好?”
云北辰笑道:“不如我出去请他奏一曲凤求凰,如何?”
白晓寒道:“不好。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情挑卓文君,倒也演绎了一段千古佳话,可是后来他得了汉武帝器重,有了名有了财,却越发地不珍惜曾经患难与共的妻子,吃酒赌博,流连娼馆。可怜卓文君以泪洗面写下白头吟。我可不想成为卓文君,你也别让行泱吹什么凤求凰。”
云北辰道:“好好好,就依你。我不是会变心的司马相如,你也不会成为被弃的卓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