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伯带着小铁匠进云城先是去面见了城主。小铁匠哪里见识过此等恢弘雄伟的楼宇广厦?一路走来,不住地左顾右看,心里连连发出赞叹之声。一见云北辰的面容,忙低下头去,手不敢移,脚不敢动,惶恐得紧。
云北辰看着这个少年,命他抬起头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小铁匠小心翼翼道:“回城主,我叫万俟衡,今年十二岁。”
云北辰叹道:“十二岁的年纪,那你父母去世之时,你还不到十岁,这么小的年纪,却把自己和霁儿照顾得那么好,实是难得!”
小铁匠暗道:“霁儿,这就是雪儿现在的名字吧!”
白晓寒知道小铁匠已被找着,便命一名侍女过来把小铁匠带去和云霁相见,她自己也着实想见见这位照顾了女儿五年的小兄弟。
云北辰让侍女领着万俟衡出去,之后,又问年伯:“长老的身体近来可好?”
年伯回答道:“连日来倒也精神爽利,只不过昨日在外露宿了一宿,偶感了些风寒,现正在家中卧榻修养。”
云北辰道:“严重吗?让周大夫过去给长老看看。长老年纪大了,更应该要注意保重身体!”
年伯道:“多谢城主关心。老仆平时也是这么劝说长老的,劳烦周大夫走一趟也好。”
此时,白晓寒一边带着云霁在花园中玩耍,一边问雪霰:“人来了吗?”
雪霰道:“已经命人去了,想必是在过来的路上了。”
云霁正跟一名小侍女在花园中追逐,恰见对面长廊下走来的身影,认出那是哥哥,忙叫了起来:“哥哥,哥哥!”手中的花儿也不要了,撒开两腿跑过去。
“霁儿,别跑太快了,小心磕着!”白晓寒喊道,“快,快把孩子看住!”
冰珠手脚灵敏,急忙跟在云霁身后,护着孩子,不让她摔倒。云霁奔到万俟衡跟前,一下子扑入他怀中,欢喜道:“哥哥,哥哥,你果然来了!爹爹和妈妈,真的没有骗我。”
万俟衡见到妹妹,也是欣喜异常,抱着妹妹不放手,泣声道:“雪儿,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这就是万俟家的小兄弟吧!”白晓寒缓缓走了过来,“霁儿天天盼着你能来。”
万俟衡放开妹妹,擦干眼角泪珠,心里猜测眼前这位应该就是云夫人,于是小声地恭敬道:“云夫人。”
云霁走到母亲身边,拉着她的衣袂连声说:“这是哥哥,这是哥哥。哥哥,这是妈妈。”
白晓寒拍拍女儿的小手,双眼又朝垂首站立的万俟衡看去,微笑道:“总听霁儿提起你这个小哥哥,今天总算是见着了。”说着又拿眼打量他,“你自己都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些年真是难为你把霁儿照顾得如此周全。既然来了,就暂且在这里住下,霁儿也好有个伴儿。”
云霁听了,立即拍手叫好:“这样哥哥就可以继续陪着我了!”
万俟衡道:“多谢云夫人。”
要事已完成,年伯便决定即刻回家照顾静渊长老,却被替静炎长老来给城主传话的非墨给缠上了,非墨近日正钻研《墨子》典籍,对其中诸多问题有所不解,此番正好遇见年伯,怎么也不肯轻易放他走,“年伯,你就指点我一二吧!”
年伯道:“我平日里只管照顾长老,哪会这些东西?静炎长老的才学是云城之中最好的,你有什么问题怎么不向静炎长老请教?”
非墨道:“静炎长老的才学确实是云城中最好的,可说到‘墨子’中机关术,连静炎长老都说该去请教静渊长老。年伯您跟在静渊长老身边时间最长,不说全懂,却也足够指点我一二了。”
年伯心挂静渊长老,哪有时间跟这小子啰嗦,于是道:“长老今早感了风寒,我还得赶回去照顾,没空给你指点。若你有时间,可直接到长老面前去请教。”
非墨道:“静渊长老那性子,我可不敢惹。城主原本派去伺候的那几人,都一个个地被赶了回来,我要是去,而且是去偷师的,会被他老人家用扫帚轰出来。长老的风寒,自有周大夫照料,城主已经让周大夫去给长老看病了,另外还派了几名小厮去伺候,不会有事的。”非墨为了让年伯指点,拉着他足足说了半个时辰,最后年伯才软了下来。可这一指教便指教了数个时辰,等到他俩抬头之际,才知天已黑了。
年伯一边骂着非墨,一边疾奔回家,却在城门口,领到静渊长老的口信,说是既然天色晚了,就让他暂且在城中住一晚再回去。
这日晚间,白晓寒跟云北辰说道:“我把万俟家的小兄弟安排在了玉弓轩的西厢房。你今天是没瞧见霁儿看到万俟小兄弟的样儿,高兴得不得了。”眼见云北辰只顾喝茶,好似没听她说话,便提高了声音道:“我在说霁儿和万俟小兄弟的事儿,你到底在不在听?”
“在听。”云北辰搁下茶杯,走过去,替她把头上的钗环除下来,放到梳妆台上,“你觉得这个小铁匠怎么样?”
白晓寒轻笑一声,望着镜中的自己,乌云自两鬓及背后垂落,另有一双大手正执着梳子给自己梳理头发,心底里全是满足,“那孩子一看就知是个极稳重的人,难怪霁儿这么舍不得这个哥哥。”忽觉头上的动作停止了,便转过身去,握住丈夫的左手,问:“你怎么了?”
“我想收他做义子。那孩子不仅仅是稳重,而且还是个根骨极佳的练武材料,若是让他一辈子只做个铁匠,未免太埋没人才了。”
白晓寒笑道:“这是好事啊!明日一早我就去跟这孩子说。”
次日,年伯早早地回了山间小屋,一进院落的门,就见两个小厮在院子里扫地,“长老怎么样了?昨日周大夫怎么说?”
“周大夫说只是受了风寒,只是长老年纪大了,得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年伯点点头,问道:“长老现在可在床上休息?”
“嗯。”小厮回道。
年伯轻手轻脚地到静渊长老房门口探望,却见房门开着,推门进去,发现静渊长老不在房间里,立即找了那两个做事的小厮问道:“你们不是说长老在休息吗?那他怎么不在房间里?”
“长老在他的工匠房里呢!”周大夫昨夜看年伯没有回来,又生怕这两个小厮照看不好静渊长老,于是便在此地留宿了一夜。
年伯走到工匠房,只见静渊长老蹲坐在一只大型木鸢旁边,似在研究木鸢的尾部。这只木鸢是静渊长老所做的木鸢当中最大的一只,但也是唯一一只至今飞翔失败的木鸢。年伯道:“长老,年伯回来了。”
静渊长老闻声站了起来,在堆满各种机关动物的房间里四顾寻找。年伯一下子就明白了静渊长老的意图,于是立即将藏在木虎后面的小木凳搬到长老面前。
静渊长老在小木凳上坐下,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年伯,你今年有多大岁数了?”
年伯一怔,道:“老奴与长老同岁,今年也有七十二了。”
静渊长老叹道:“七十二了,古稀的年岁,唉,我们都老了。如果我记得没错,静驰师兄都九十了吧!”
年伯道:“长老记得没错,静驰长老确实九十了,前个月的十七,您还去了静驰长老的寿宴呢!”
静渊长老抚摸着木鸢的机翼,再一次叹道:“我们都老了!我十年前做的这只木鸢,如今,十年过去了,可它还是没有飞起来。以前,我总想着反正时间还很多,总跟自己说,不急,不急。可这两年,我的身子已大不如前,虽然在你们面前不服老,可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真的怕有生之年都不能使得这只木鸢飞起来。”
年伯听了面色一骇,急忙劝慰道:“长老切莫这么说,周大夫不是也说了只是风寒而已吗?只要长老多加休息,便可痊愈。至于这只木鸢,依长老的智慧,定能让它有朝一日翱翔于天。”
静渊长老笑道:“你也别这么着急,我又不是明天就死了。”
年伯又是一骇,“如此不吉利的话,长老怎么能说出口呢?”
静渊长老道:“好,不说不说。不过为了我的这些木鸢木虎,我今早有了个想法。你看我都七十二岁的人了,却从未收过一个徒弟。其他师兄弟或多或少都收了一个两个甚至好几个徒弟,我却没有收。”
年伯道:“若长老收个徒弟,那长老的这些机关术便可传承下去了,您或许也能早一日见到这只木鸢飞起来。不知长老您选中了云城中的哪一人?”
“不是云城里的人,”静渊长老摇了摇头,“你觉得那个万俟家的小铁匠怎么样?”
年伯对小铁匠印象不错,道:“还是长老的眼光好。万俟小兄弟能在父母去世之后,独立照顾云霁小姐多年,即使知道两人不是亲生兄妹,却还是关怀备至,明知云城路途遥远,却还是不远万里来寻找妹妹,人品着实可嘉。而且老奴听万俟小兄弟说他那张射程颇远的弓是自己做的,这就说明他才能也是有的。只是……”
“只是什么?”静渊长老问道。
年伯道:“老奴在城主的玄武宫中住了一夜,今天离开时听夫人身边的丫鬟说城主有意要收万俟小兄弟做义子。”
“什么?!”静渊长老跳起来,“城主要收小铁匠做义子?消息可靠?”
年伯道:“应该是真的,说这话的是夫人身边的雪霰姑娘,而且今天夫人就去和万俟小兄弟说了。老奴想小兄弟与云霁小姐兄妹情深,应该不会拒绝。”
“我好不容易决定要收个徒弟,怎能让城主占了先?不行,我得去跟城主说说,城主看在我老头子的面子上,定不会不答应的。”说着,静渊长老便兴冲冲地出了木匠房。
年伯跟在身后,忙道:“长老不必如此着急。雪霰姑娘说虽然夫人跟万俟小兄弟知会了一声,但眼下中秋佳节在即,城主准备在中秋宴上向所有人宣布这件事情。既然如此,长老等到那时跟城主说也不迟。况且,还有一事,长老您忘了,城主收义子,与长老您收徒弟,两者并不冲突。行泱少爷不是既是城主身边的左护法,又是静炎长老的徒弟吗?”
静渊长老听完年伯的这席话,方冷静下来,“你说的没错,那我就等到中秋宴上跟城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