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铁匠向南走了数日。这日已近夕阳时分,便决定先且停下脚来歇息歇息,才坐地上就听到自己肚中咕咕叫,走了这么久的路,现在才记起今日只不过吃了两个烧饼,再看看天边颜色,若不趁此时机去猎点野物,等天黑将下来就来不及了,于是就强忍着腿乏脚酸站起来,握了弓箭准备往身后林子里去。
恰在此时,小铁匠抬头之际望见天空有一大鸟掠过,暗道:“到林子里去追捕野兔獐子,不如就此捡个现成的吧!”遂撒腿跟着那只大鸟飞行的方向跑上前去。见那大鸟正徘徊空中之时,小铁匠立在一个土堆之上,拉弓搭箭,瞄准大鸟。
“咻——”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出。只见箭矢恰中大鸟侧翼,然而令小铁匠惊讶的是箭矢碰到翼翅掉落了下来,而那只大鸟却只是歪歪扭扭地盘旋了一会儿又恢复了正常,不禁心中暗道:“这只大鸟肯定很健壮,我得多射几箭方能把它射下来。”
于是,再次拉弓射鸟,一箭接一箭,总共射出四箭,中了两箭,小铁匠才见那只大鸟从空中坠落下来。当下跑到坠落之地,看看到底是只什么样的鸟儿,能那么骨健翅硬,身中三箭才掉落下来,莫非是大雕或是大鹰?
走近一瞧,小铁匠大惊。这不是一只大鸟,而是一只木鸢!身形若鹰,木片所组,只是这只木鸢身上缺了一只翅膀,显是之前被他射离的。
小铁匠蹲坐在木鸢旁,口中长叹:“想不到竟射到了这样一件奇物!”此时恰已日落,天空薄冥青灰,正是鸟兽归巢之时,想来还是等到明日再进行猎捕。
忽地,身后一阵强风,小铁匠猛地回身一探,又瞥见头顶一袭白影掠过,心惊万分,慌忙转过身来,不觉后退数步,面前竟多了一位鹤发老翁!
“是你把我的木鸢射落下来的?”
面对老者,小铁匠甚是恭敬:“是。晚辈原先不知这是老人家的木鸢,待它落到地上才知这不是生物。还请老前辈见谅!”
一语未了,老翁手怀木鸢,立在一地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小子,十来岁的年纪,面阔鼻高,浓眉星目,身边又带了一把弓箭 ……是了,这人便是……
老翁倏然明白过来,脑中又忽地灵光一闪,脸上瞬间变了颜色,竟一屁股瘫坐到地上,抱着木鸢嚎啕大哭起来:“老头子我花了三个月才做成的木鸢啊!今朝试飞,竟然被你这小子给弄坏了!啊啊啊——”
小铁匠哪里知道这是老翁在试探他,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当下和声下气地赔礼道:“老人家,我,真是对不起!老人家,您别哭了!”
老翁犹似没听到,继续赖在地上大哭,过了半晌已是面红耳赤,“你说,你怎么陪我的木鸢?”
“啊?”小铁匠为难道,“晚辈只是一个打铁的,叫晚辈给您猎一只真的鸟兽倒可以,至于这木鸢,晚辈万万做不出来!”
“好!”不知何时,老翁已拭去眼泪,目中精光四射,跃身而起,说道,“你既不能陪我一只木鸢,就给我射一只大雕来!”
小铁匠喜道:“那好,等明日天一亮,晚辈就给您去射一只大雕回来!”
“什么?要等到明日!”老翁大叫。
小铁匠四顾天色,只见夜幕如漆,星辰疏点,赔笑道:“老人家,这个时候,那些鸟兽都已经归巢了,叫晚辈如何捕猎得到?”
老翁听了点点头道:“说的倒也有理。这样吧,等到明日,你一定要给我射一只大雕来!”
小铁匠忙道:“是是是,多谢老人家谅解!”
于是,两人便在这荒野空地上起了篝火。老翁躺在草地上假寐,忽听小铁匠问道:“老人家,您为何会在这个地方?怎么不回家去?”
老翁心中暗道:“若不是为了逗逗你这小子,我一把老骨头何必露宿荒野?”眼睛仍是闭着,口中却说道:“我家就住在这山上,时常在山里采薪打猎,偶尔也会宿于野外。”
“老人家,夜里露水重,您千万别着凉了。”说着,小铁匠把身上的外套解了下来,盖在老翁身上。
老翁倒也没有推辞,心里却是大暖,暗想这小子心肠倒是不错,难怪云霁喜欢他,想来这些年他把云霁照顾得很是周到。
此乃山岭脚下,值至中夜,附近山林里时不时传来狼嚎狐鸣,让人不寒而栗。小铁匠素爱行猎,弓箭术又极佳,因而也不惧那些飞禽走兽;而这老翁更是暗怀绝顶武功,自是不怕那些虎豹豺狼。
正当小铁匠枕肘而眠时,忽听得远处传来叫声:“长老——长老——”
小铁匠忙起身,侧耳倾听,又是闻得“长老”二字,难道有人在寻人?眼见身旁的老翁睡得正熟,若是此刻离开去寻那声音,他倒不放心起这老翁来,终于还是重新躺下,只当没有听到。
熟不知那寻人的人正是年伯,静渊长老去山上放飞木鸢,说好日落即回,却久候未见人归,心中难免有些担忧。从去岁开始,静渊长老的身子就大不如前,可他素来好强,总不听别人劝道,仍是喜欢在屋内鼓弄那些玩意儿。
闻得声音的不止小铁匠,静渊长老侧眠于草野,早就听到了年伯的声音,心内暗骂:“这老东西,怎么这个时候还寻来?”
过不多时,年伯望见此地有烟火,赶忙奔来,只见一老一少在此,其中一人可不就是静渊长老?
小铁匠看到来人,站起来问道:“老人家,您是……”
年伯正待回答,却见静渊长老已跳起了身,破口骂道:“你这老东西,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年伯倒也不怒,只说道:“老仆见长老夜深未归,特来寻找。”
静渊长老道:“不归就不归!有必要来找人吗?我难道还是三岁小孩儿,照顾不来自己?”
年伯心知长老言语还未发泄完,就仍垂首站在原地。
“说来也真是怪了,怎么近来这些时日跟着我越发紧了?我还没老到不能走不能说呢?何苦这般弄得我不愉快?如今也只不过是在外放只木鸢,和一个孩子露宿在外!用得着如此担心吗?”
年伯唯唯诺诺道:“是是,长老先且消消气。”
小铁匠愣在一处,看着两个白发老翁,一个怒气哧哧,一个温言和气。听了一通话下来,他只知后来的这位老翁是来找前位的,看起来还是一位老仆。
待静渊长老气顺下来,年伯才仔细瞧起身旁的少年,认真打量后,陡然目露喜色,脱口道:“你是万俟……”
“年伯!”只听静渊长老叱咤道。
奈何小铁匠已听清楚,接口道:“晚辈正是复姓万俟,老人家怎会认得晚辈?”
静渊长老脸上怒容犹在,年伯看得又惊又笑,却不顾主人意图,只得把事情由来说了一遍。小铁匠方才明白原来眼前这两位老者是云城中人,当下越发恭敬起来,又听说妹妹日夜记挂于他,弄得城主特地派人来接他去往云城,更是喜不自胜。
是日夜里,三人也未急着上山,倒是在野外露宿了一宿。等到天明鸟啼,年伯问道:“长老是要带着万俟小兄弟到云城去,还是先回家去?”
小铁匠虽是急着见到妹妹,但也不想当面逆了静渊长老的意思,于是静静听长老的出言。只听静渊长老道:“先且回家一趟,总要换身衣物,方能去见城主。”
当下,小铁匠随着他俩去了静渊长老家中。静渊长老是云城的长者,原该在云城中有一房舍住处,可他平日喜好自在,就自个儿在云城附近的山林里依着一汪泉水搭建了几间屋子,把这处院落提名为“小渊河”,和年伯两人住得倒也愉快。从前两年开始,静渊长老身体时不时有恙,又因为年伯本身已是年迈之人,云北辰便从城中派了几名奴仆到长老身边伺候,可去了才不到两天,就被长老赶了回来。
其中一人对城主禀报道:“长老嫌属下几个总是碍手碍脚,属下从山泉里打来的水,长老说泉水有苦味,属下早晨扫的院落,长老说扫得不干净,诸如此类种种,凡是属下做的事情,长老都不满意。”
云北辰深知静渊长老的固执脾气,明明是已近古稀的人,却还是不肯服老,“既然长老不喜欢你们几个在身边,那你们就暂且先回来吧!”
回至家中,静渊长老自去更衣洗漱,留年伯照看着小铁匠。静渊长老的地方不甚特大,简简单单四间小屋,前方是一小园,园中堆了许多木头。年伯给小铁匠准备了早点茶水,放置在园中的一张石桌上,说道:“小兄弟且在这里歇息片刻,等用完早饭,长老那边又妥当了,就带小兄弟去云城面见城主。”
小铁匠忍了一夜的饥饿,见到面前的馒头糕点,一抓便食,直到吃了个饱方才停下手。年伯进了屋去伺候静渊长老。
原来静渊长老近来身子着实不适,在外一宿,感了些风寒,回到家中方觉手脚倦怠,头疼脑热起来。年伯见之,忙将他扶到榻上,解衣盖被,端茶送汤,说道:“长老好生歇着,至于那位小兄弟,还是让老仆带到云城去吧!”
静渊长老仍要作逞强,可是一坐起身子,便觉头痛加剧,只得吩咐道:“那就由你带他去吧!好生照料着!”
年伯答应后,从屋里出来,却见石桌上的碟子已是空空如也,人也是不知去向。在屋子周围找了半日,才把人找着。原来小铁匠吃完早点后在院中无聊,就随处走走。走到一间屋外,从窗口望进去,只见屋中玩意儿物件甚多,还见到了一只木鸢,另有木制小风车、小帆船,更有各种木制小动物,无不精致,独具匠心,忍不住满心好奇,不禁推开门迈步进去细看。
年伯找至此处,见他正摸着一只木老虎,忙叫住:“快松手,这些都是长老的心爱之物,切不可弄坏了!”
小铁匠听了忙缩手,转过身来,脸颊飞红,低眉认错道:“对不起,我是看这些东西如此精巧,才忍不住进来看看的。”
年伯道:“这些都是长老自己做的,平日里是不让人碰的,唯恐坏了一棱一角。”
小铁匠道:“长老真是厉害,竟能把老虎、兔子都做得那么栩栩如生!好似真的一般。”
年伯带着他出了屋子,说道:“长老能耐还大着呢!要让刚才那些老虎兔子活动起来也未尝不可。”
小铁匠惊叹:“果真?这可太神了!”
年伯道:“等长老身体舒坦些了,倒可叫他施展给你看看。”
小铁匠道:“怎么?长老身体不适?”
年伯点头道:“不错,应该是昨夜在外露宿的缘故,因而只得由老仆带你上云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