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云城 第121章 第 121 章

木寻非在父亲空冢附近搭建了一处木屋，因山上多风雪骤雨，所以特地选了一个北面可挡风的山谷。

转眼两期已过，木寻非一身素衣地跪在坟前，洒了祭酒，烧了金山银山。起身时，阿音在他身旁道：“公子，您要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木寻非凝望着父亲的坟冢，眉眼一展，“在哪儿？”

阿音道：“在一个村庄里，那户人家已经确认过了，错不了！”

木寻非道：“中秋快到了，这个日子，可是家人团聚的大好日子。我们得给别人一个惊喜。”说完，轻笑了起来，可是那张轮廓清晰俊美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年少时期的邪魅。

通州以东五十里有一处村庄，村民多以农耕织锦为生，然而其中有一户人家，却没有人种地，也没有人织布，因为这户人家只有两个孩子，大的约十二三岁，是个男孩，身材壮实，小的只有五岁，是个女娃，长得大眼雪肤，水灵可爱。他们这家人，是当年从云河镇搬离至此的，只不过后来父母相继染病去世，留下这双年纪尚幼的一儿一女相依为命。

这一日，铁铺门口来了两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喊道：“万俟大哥，我们要到山里去打野兔，你去不去？”

被他们唤作万俟大哥的少年正在铁铺认真地敲打一把镰刀，双眼被星火熏得通红，身上的衣衫已是片片污迹，只见他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今日要把秦大叔家的镰刀打好，没空！”

“万俟大哥，那你明天有空吗？”

小铁匠道：“明天，明天倒是没什么活干。”

来的两个少年高兴地说道：“那就明天！明天我们一起去山里，记得带上你的那张弓。”

“那好吧！”

说定了事情之后，两个男孩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这时，从铁铺里屋出来一个小女娃，走到小铁匠身边，稚嫩地说道：“哥哥，你们明天要去打野兔？”

“嗯。唉，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哥哥打铁的时候，你不能站得近，小心伤到自己！到旁边玩去。”

“哦。”于是小女娃听话地走远了一点。

这兄妹的一举一动，尽数收在躲藏暗处的两人眼里。

“就是那个小女孩？”

“是的，都仔细查过了，那少年就是云河镇万俟铁匠家的，老铁匠夫妇搬离云河镇之后相继病死了，万俟家就剩下他们两个孩子。出来查探的人说，那个小女孩身上戴着一把金锁，就是当年老宫主送给云霁小姐出生的贺礼，金锁上刻着云霁小姐的生辰八字，因此定是错不了。”

“想不到竟是父亲送出的金锁成了我们找孩子的线索！当初父亲只跟我说是寄留在了云河镇万俟铁匠家的门口，当初云河镇全镇搬离，去向不一，本以为会极难找寻，没想到未到一年，就让我们给找着了。”

“公子，我们要不要上去跟那两个孩子说明白，然后把云霁小姐接回云城去。”

“再等等看。”

次日，小铁匠脱下了那件污迹斑斑的衣服，换上了一件豹皮短衣。身上的这张豹皮是他一箭射死一头小豹子得来的，可以说得上是战利品，意义非凡。村里的少年也是由此全都知道了他的弓箭术极佳，所以每次外出打猎，总会叫上他。

小铁匠拿下墙上的弓箭，喊道：“雪儿，你准备好了没有？”

小女娃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拿了一张小弹弓，笑嘻嘻道：“好了，哥哥，我们走吧！”

“你拿弹弓干什么？”

“打野兔啊！这是我昨天让小豆子哥哥给我做的。”

小铁匠笑道：“要是真能打得野兔，你还要去谢谢人家小豆子了。”

两兄妹走出铁铺，跟着另外两名男孩一同去了村边的一个小山丘。山丘不高，但山上树林密布，常有野物出没。可是这一日，他们走了大半个树林，也没见到一只野兔野鸡。其中一个少年擦着一脸汗，气馁道：“今日真是邪门了，怎么一只兔子也没看见？”

“或许兔子们知道我们要来，都躲起来了。”

“瞎说！”

小铁匠走得也有些累了，低头看到妹妹嘟着嘴干脆坐在了地上，知道她已是走得没了力气，小小的身子，走这么长的路真是为难她了。小女娃拉着哥哥的衣角，苦相道：“哥哥，雪儿走不动了。”

小铁匠通过茂密的枝叶看到太阳已经到了中天，于是道：“大家都累了，先坐下来歇息歇息吧！待会儿我们再去找兔子。”说完，几个人都坐了下来歇息，大伙儿都从家里带了吃的干粮和水。小铁匠先把水壶递给妹妹，然后再自己喝了一口。

阿音站在暗处，看到这副场景，叹道：“这个少年倒是心地不错，把云霁小姐当成亲妹妹对待。”

木寻非淡笑道：“我倒是更想看看他的箭术如何，看他今日能不能猎到猎物。”

正当这些孩子们正休息养精神之时，林子里突然传出可怕的咆哮声，声音震慑山林，再加上风声叶动，落叶翩翩，几个孩子就更加害怕了。

“这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野兽咆哮！我们，我们快回去吧！兔子猎不到就算了，千万别碰上豺狼虎豹！”

话音未落，林中又传来一阵咆哮，比刚才那声更近了。小铁匠也觉得不对劲，不禁皱起了眉头。小女娃已经害怕地拉近了哥哥的手，小身子颤抖了起来，哭腔道：“哥哥，我们快回去吧！”

正当这群孩子决定跑回村庄时，已然来不及!一头硕大的野熊慢吞吞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庞然体大，面目狰狞。

阿音见此，急道：“公子，我们快去救他们吧！”正欲迈开步，就被木寻非横臂一挡，只听他慢悠悠道：“再看看，到时候再出手也不晚。”阿音无奈，但更焦急担心，唯有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的情况。

只见那头野熊已经越来越近，一步一步，行动迟缓，但丑陋庞大的身形足以使每个孩子恐惧惊骇。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小铁匠推开妹妹，向后喊道：“都快跑！”两个少年当场撒腿就往后逃命，一个害怕自己跑不掉，情急危难时刻，不假思索，竟忘了熊是善于爬树的，自个儿爬到了一株树顶上去。小女娃身子弱小，又担心哥哥，跑不快，刚迈出几步，就被石子绊了一跤。

小铁匠已经顾不得妹妹摔得如何，弓已拉满，箭在弦上。一熊一人，当面对峙，震人心魄。野熊已停止脚步，喉中吭吭粗吟，黑目森森，伺机而动。小铁匠目不转睛，严正以待。

阿音赞道：“这少年还真是勇敢，敢跟野熊对阵！”

木寻非只观不答，双目透着穿破一切的寒光，因为他知道小铁匠其实也是害怕的，在这样一个危险的庞然大物面前，弄不好就是葬身血口，怎会不怕呢？

顷刻间，小铁匠的额头上已是一层冷汗，手臂开始僵硬，双腿暗抖。可他已逃脱不了。小女娃在五丈外看得心惊胆战，她不敢上前，又舍不得哥哥，刚才摔了一跤又觉得脚踝剧痛，走不了路，哭喊道：“哥哥！哥哥……”

喊声一过，野熊突然发难，身子跳跃而起，前爪张开，吃人的模样！危急时刻，小铁匠右手一放，箭羽破空而出，直至野熊正面。

野熊再一次咆喝，臂抓一拂，箭矢拐开落地。小铁匠连忙后退几步，还想拿出箭矢再射一箭，但是他已没有时间。野熊已经侵到了他头上，黑色的阴影铺天盖地，无路可逃。

随着小女孩的惊叫，野熊的臂抓瞬时挥落。一时之间雀鸟惊飞，躲在树上的少年不忍再看，闭上了双眼。

忽然之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咆哮之后，又是一阵倒地巨响。

在场的少年和女娃都没有看到惊变，就连小铁匠也是咬牙闭目，只以为自己性命难保，听到响声之后，发觉自己并无异样，才缓缓地张开眼睛，只见野熊躺在离他一丈处，气息喘喘。小铁匠犹在惊惧之中，只听得身后传来哭叫声：“哥哥，哥哥……”

小女娃蹒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三步两跌地跑过来，径直地扑到小铁匠的怀里，嚎啕大哭。小铁匠搂住妹妹，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雪儿不怕，不怕，你看，野熊都倒在地上了。”

小女娃泪眼婆娑地转头看向地上的野熊，却见它挣扎地动了动，于是又害怕了起来，把头埋到哥哥怀里。

躲在树上的人也灰溜溜地爬落下来，跑回小铁匠跟前，“万俟大哥，是你把野熊射伤的？”

小铁匠摇头道：“不是我。”

他们又向地上的野熊仔细看去，只见他粗短的脖颈处插了一根树枝，鲜血顺着树枝直流而下，源源不断，看来是伤到了野熊脖子上的大动脉。

小铁匠抱着妹妹，向周围四顾张望，大声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敢问恩公可否现身一见？”

山林中日影绰绰，枝叶沙沙作响。小铁匠和另一个少年望顾了半会儿，才见有一男一女从左边不远处的树影背后走出来。

小铁匠深感大恩，当下放开妹妹，走到恩人面前，道：“刚才是两位救了我？”见对方笑而不答，心中估计不错，于是跪下磕头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阿音连忙把他扶起来，说道：“小兄弟快起来吧！”回看身边的木寻非，却见到他不顾眼前这个少年的施礼言谢，径直地走到小女娃的身前，蹲下身，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姑娘。

小铁匠当场疑惑，站起身来，只见跟前这个高大的姑娘也走到了妹妹面前。男子颔首笑道：“长得可真像夫人！”说着，一把抱起小女娃。

小女娃眼角尚带泪珠，茫然地看向哥哥，不知抱起自己的这个大人是何意思。同来的少年看着不解，向小铁匠问道：“这两个人认识雪儿？”

小铁匠摇头道：“不知道，我和雪儿都不认识他们。”

阿音笑道：“既然已经找到云霁小姐了，就应该马上送还给城主和夫人。城主和夫人若是重得爱女，定会欢喜得不得了。”

阿音的话让小铁匠恍然大悟，顷刻间神色大变，连忙跑到他们跟前，焦急地嚷道：“你们要带把我妹妹带到什么地方去？”

小女娃不认识这两个大人，又见哥哥紧张的神态，便一个劲地在木寻非怀里挣扎，童稚又显无助，嚷着要哥哥。

然而木寻非却不顾小女娃的不情愿，对着小铁匠一笑，说道：“她不是你妹妹。”

“谁说的？雪儿是我妹妹，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证明！”小铁匠拉过身旁的少年顶上去，叫道：“他就能证明！”

被拉过来的少年面对两个大人，而且是可以隔空杀伤野熊的厉害人物，结结巴巴道：“对，雪儿是万俟大哥的妹妹。”

木寻非抱着孩子，眉眼一挑，对小铁匠说道：“我说了她不是你妹妹。我们云城的小公主怎么会成了一个铁匠家的孩子了呢？”

小铁匠听到“云城”二字，不觉如冰水浇面，当下失措慌张了起来。他犹记得四年前，在云河镇的那个清晨，几名云城护卫到他们家铁铺来询问一个婴儿的下落，那些人被他们一家子事先说好的话给诓骗了过去。如今，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是云城的人！多年来保守的秘密快要无所遁形，但是纯真耿直的少年铁匠仍然不作妥协道：“这怎么可能？我妹妹怎么会是云城的人？我们万俟家确实在云河镇住过，但是你们云城一直高高在上，与我们这些贫民百姓有什么干系？你有什么证据说雪儿是云城的人？”

“你要证据！”木寻非单手抱住孩子，另一手把小女娃脖子里的金锁拿出来，向对方展示道，“这就是证据。”

黄金打造的长命锁在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的阳光中闪闪发亮，小女娃年纪尚幼，懵懂不解，为何这个人会把自己的长命锁拿出来，而且哥哥为什么会出现那么惊骇的表情。

同来的少年失声道：“啊，那可是金子做的！”平凡的农家孩子看到如此贵重的东西，眼珠子也发光了。

木寻非稳操胜券地说道：“你们家连你在内，六代铁匠，家境清贫，怎么会有纯金所铸的金锁呢？而且这金锁上面刻着的可是我们云家小姐的生辰八字。”

终于，事实确凿，小铁匠再无争辩的理由，但是一想起父母临终前的嘱托，这些年来兄妹的相依为命，实在无法看着妹妹被人抱走。他已失去一个妹妹，不能再失去一个。当下睁红了双眼，恳求道：“爹娘去世后，我就只有雪儿一个亲人了，请两位别把我妹妹带走，求你们了！”

阿音看着苦苦哀求的小铁匠，开始不忍，然而木寻非却表现得十分铁石心肠，不顾怀中女娃的哭声叫声，冷冷道：“云家的千金小姐，怎能做铁匠家的女儿？”说着，退开一步，青袖一挥，风声忽来，席卷的落叶哗啦啦地铺天盖地，遮挡了小铁匠的眼睛，等他叫喊着妹妹的名字冲开落叶包围时，唯见山林寂静，人已去无踪。

小铁匠跑开去，大声呼喊：“雪儿——雪儿——雪儿——”声音在山林中回荡，除了落木萧萧而下，哪里还看得到人的身影？

小铁匠恸哭起来。同来的少年跑上来急道：“万俟大哥，现在怎么办啊？雪儿被他们带走了！”

哭过之后，小铁匠抹掉眼泪，深吸一口气，目色坚定地说道：“我要去找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