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楚长坚把所有的新城建造图纸全都勾画了出来,城墙、宫室、房屋、街道、水渠,全都跃然纸上。
议事厅内,中间摆放的大桌案上摊着一张大图,正是新城的总体格局图,旁边还有多卷图纸,都是局部的细图。新城的建造没有像其他地方的城池那样四四方方,街道也不必纵横棋布,云城从来不讲究这些。
云北辰站在桌侧,看着上面所画的各处宫殿楼宇、房屋街道,点头赞道:“不愧是楚师傅,才不过个把月,就画出了全部的样貌结构。”
楚师傅在旁拱手道:“城主谬赞了。”
各位宫主都取了自己宫室的图纸去细看,有什么疑问的地方都向楚长坚讨教。经过商讨之后,楚长坚又把图纸全都带回去,按照城主和各位宫主的意思又改动了一回。
如此三番,等到图纸改到全部满意了之后,已是又一个月,眼下便是开工建设的问题了。按照原定的计划,派人在城中各户征调了一千青壮年,又派人城外征调了四千人,由楚师傅和曲风一同到大鲜卑山去监工,另外在七宫之中各挑出五人,一同前去。
楚长坚等人离开长白山,去往大鲜卑山的那天,云北辰率众在长白山脚下替他们洒酒践行。风动旗飘,身后是上千人的队伍,楚长坚、曲风还有七宫调出的三十五人,各自领了酒杯,一饮而尽,齐声道:“属下定不负城主所托!”
豪言过后,千人队伍,骑上马,坐上马车,带上铺盖工具,浩浩荡荡地向西边而去。
十日之后,在外征募工人的人回城,在书房内向云北辰回禀道:“城主,在外共征募得三千八百九十二人,这些人有些是大鲜卑山脚下村庄里的村民,也有的是通州、长春州、黄龙府等地出来做活的人,具体的名目,全在册子上登记下了。”
云北辰翻着册子上的名录,上面记着征募工人的姓名、年龄、籍贯,翻了两页之后,便搁在了书桌上,“嗯,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且先下去吧!休息两日之后,还得劳烦你去大鲜卑山督着那些人。”
“是,那小的先回去了。”
不知不觉已是九月,长白山的冬季又到了,这边的夏季实在是太短了,又要狂风骤雪、冻雨冰雾了。
这一日的事情特别多,云北辰从书房中出来,想到花园中走走,欣赏一番最后的妍丽夏景,还未走到花园,就有侍从在身后禀报说金擎致宫主和霍耿宫主一同来了。云北辰驻足回想了片刻,才记起他们说过要亲自去大鲜卑山看看工程进度,今日是特地来辞行的。
于是,云北辰就跟侍从道:“就说我知道了,请两位宫主不用来请辞了,让他们一路上小心。”
侍从领着话去了之后,冰珠端着药走来,见了云北辰,行了礼。云北辰看着青瓷碗里的药,分毫未动,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今日夫人没吃药?”
冰珠道:“夫人今日一早就出去了”
一连数月,都在忙于城中公事,尽管每日必问妻子的情况,却也很少陪在她身边,心中难免有些愧疚,当下问道:“夫人去哪儿了?”
冰珠道:“奴婢不知,是雪霰姐姐在旁陪着,好像行护法也跟着去了,还叫人张罗了软轿,但也没说是去哪儿。”
云北辰微怒道:“你们在夫人身边伺候的,怎么也不问个清楚?”
冰珠见城主发怒了,连忙跪下道:“请城主恕罪!奴婢看有行护法和雪霰在旁侍候着,夫人定不会有什么事情。况且夫人素来体弱,平日里只在花园中走走,不见她去过什么远地方,所以奴婢想着夫人肯定去的不远,会很快回来的,就没问清楚。”
云北辰听她说的有理,便让她先起来了,被这事一搅合,也就没了赏花的心情,走回逑云阁,传命问了侍从护卫,只说行护法陪着夫人出了山门,好像是往天池的方向去的。云北辰立即想到的就是白晓寒定是去了天池牢底,她要亲自见见木胥了,询问清楚云霁的下落。
“来人!”
两名侍从走到跟前,“城主有何吩咐?”
然而当云北辰再三考量之后,却没有吩咐什么,只是叹声地挥了挥手,让他们先下去,独自坐着等妻子回来。
白晓寒昨夜睡梦之中,又做了个梦,梦中见到了孩子,可是却不似往常那样哭哭啼啼,弄得她肝肠寸断,孩子在一户人家里,身边有大人围着,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在梦里,白晓寒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局外人,只能在旁看着别人含笑家常。然而她能强烈地感觉到那孩子就是自己的女儿,她的脖子上还带着那串金锁,就是在元宵时,木胥了送的那串金锁。
白晓寒跑过去,把孩子脖子上的金锁抢在手里一看,上面正是“长命富贵”四个字,还有云霁的生辰八字“辛巳年,庚寅月,乙卯日,辛丑时”。这一看之下,白晓寒顿时神游魂荡,料定眼前这个孩子就是自己的云霁,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一揽,却揽了个空,云霁小小的身子,怎么也抓不住,不知是自己的手是透明的,还是孩子的身子是虚无的。只见眼前这户人家仍在开开心心地说笑,云霁的小脸也在咯咯咯地笑。
这副场景,白晓寒越看越着急,出声大喊,可他们都听不到她的声音。喊得累了,人也就醒了,还是一场空。
这日天亮了之后,白晓寒靠坐在炕上,还在回想着梦里的种种,金锁上的八字,云霁的笑脸,还有那户人家。思索了老半天,白晓寒猛然坐直了身子,暗忖道:“莫非孩子现在安然无恙!是被寄养在了哪户人家,没有被冻死饿死,也没有被豺狼虎豹食下腹!”
原本平静了多月的心神再一次被搅乱了,若是云霁真的被人家捡了去收养,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一想到当日木胥了在穹苍殿凄厉的笑声时,白晓寒又是浑身颤栗,如落冰窖。
思前想后,终于决定要去天池牢底一趟,因为担心云北辰会阻止,就没告诉他,也没跟其他人说,直接把行泱叫了来,身边只带了雪霰一个丫鬟。行泱命人准备了软轿,由四人抬着。
天池牢底其实并非在天池池底,天池十里水面,十丈水深,而天池牢底是位于天池的东南角,嵌在火山腰的一个山洞中,山洞前是一览无余的空旷,甚至无一山石松木遮挡,只因全城上下皆知这天池牢底是城中重地,不得轻易前来,是以并无众多把手。
山洞口有一块巨大的遮天岩壁,挡住了绝大多数光线,因此软轿一被抬到遮天岩壁下,行泱等人便觉视线立刻暗了下来。
两名守卫向白晓寒行过礼之后,便带头进到了里面。可奇怪的是,越走进去,越觉得暖和。行泱在旁解释道:“这附近底下有一处暖流,里面还有一汪温泉,所以才会越走越暖。”
到了尽头,只见前方是一排粗粗的铁栅栏,每根铁栏杆足有碗口粗细,嵌在石壁中,牢固坚硬。透过铁栏杆望进去,可以见到里面一片的明晃晃,光影时有时无。
“是夫人来看老夫了?”监牢深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白晓寒讶然,“木老宫主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呵呵呵,想来看望老夫的人并不多,而且老夫听着由远及近的声音,其中两个脚步声缓慢轻盈,想必定是女子,老夫稍作思忖,便知其中一人应该是夫人了。”
“木老宫主好听力,好判断。”白晓寒道,“把门打开。”
行泱劝说道:“夫人,不可。”
雪霰亦在旁劝道:“行护法说的对,里面危险。”
监牢里又传来一阵凄凄大笑声,直叫人身上发凉。
白晓寒深吸一口气,叹道:“不必担心,木老宫主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让守卫开了监牢的门,门一开,她便一脚踏了进去,让行泱和雪霰都在外守着。
一进去,才知是别有洞天,监牢在天池的边沿上,上头有大块大块的琉璃隔着天池水,透着七彩流光,如梦亦幻。白晓寒环顾四周,只见监牢宽阔,四周皆是石壁,前方还有一汪温泉,水汽蒸腾氤氲。
“夫人进来了。老夫在这儿呢!”
白晓寒被这忽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循着声音走去,才看见木胥了盘腿坐在一大块石头上。眼前的木胥了比之前看到的最后一面,更加苍老,满头白发,无一青丝,双眼处的伤痕已结了疤,可是他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木胥了说道:“监牢简陋,夫人若不想站着,就随处捡一块干净的石头坐吧!”
恰巧木胥了的前头就有一块圆石,高低正好,白晓寒就坐了上去。两人正好面对着面,可是白晓寒能看见这位白发囚衣的老人,而木胥了却看不到眼前人。
木胥了笑道:“老夫就猜到夫人一定会来的。”
白晓寒道:“哦?木老宫主为何如此确定?”
木胥了道:“因为我们俩一个丧子,一个失女,命运相同。”
说到女儿,白晓寒心头一紧,她本是来询问女儿的下落,正想寻个问法好开头。这时,只听木胥了说道:“老夫知道夫人来的目的,但是在夫人问之前,可否听老夫说个故事?这个故事,已经压在老夫心里很久了,至今都未跟任何人说起过,现在想来,说给夫人听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白晓寒道:“木老宫主请说,晓寒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