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胥了一事结束之后,长老和宫主们各自乘轿归去,各个都是惶惶然,心有余悸。在走出山门时,阿音在木寻非身旁问道:“公子可要去一趟天池牢底?”
木寻非伸开双臂,仰望阴沉的天空,看着洋洋洒洒的雪花落下来,落到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里,丝丝点点的冰凉,直到眼睛里浸满了雪水,睁不开了才低下头,淡淡道:“不必。”
如果说云霁的失踪压垮的是白晓寒的身体,那在穹苍殿上木胥了的话便是最后的稻草,压垮的是她的整个心神。
周大夫在逑云阁待到晚上,望颜切脉,施针熏药,一点都不敢含糊,可是白晓寒就是没有醒过来。
最后,周大夫一额轻汗地走到云北辰面前,回禀道:“城主,夫人这是伤心过度,急火攻心,心脉淤塞,一般情况下修养多时,会有所好转,但是夫人体质不同,所以得特别照料着。恕属下多言,夫人的病,还得靠城主多在旁开解疏导,心中的悲伤淡了,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你且下去吧!有情况再叫你过来。”其实周大夫不说,云北辰也自是了解个中病由。
之后两日,云北辰守在床侧,半刻不离,每日的汤药,必定亲手送到妻子嘴里。白晓寒倒也没有哭闹,该喝的喝,该吃的吃,可是素来灵慧的双眼却是越来越空洞,身子也越来越容易倦乏。云北辰看在眼里,但也不敢在她面前再提起孩子的事情。女儿下落不知,生死未卜,夫妻两人都是一般的痛苦,只不过他没有表现在脸上罢了。
白晓寒自失去孩子之后,睡中多梦,常常听到孩子哭声,伸手想去抱孩子,两手一张,却总是扑了个空,双眼睁开,才知原是一场惊梦,梦醒之后,又是伤心落泪一番。
这日,白晓寒自床上起来,坐到炕上,找了一本书来解愁。正巧有一婢女提着盒子进来,毡帘一掀,飘进来片片雪花。
白晓寒道:“外面还在下雪?”
冰珠道:“是,都下五天了,还没停,外面地上的雪都积到膝盖了。”
那进来的婢女拿来的盒子里放着的是白晓寒的药,只不过怕雪花落到药碗里,又怕端在外面凉得太快,就放入了盒子里拿进来。雪霰把药碗端出来,先用勺子小尝了一口,再递到白晓寒跟前,“夫人,这药热度刚刚好,赶紧趁热喝了吧!”
白晓寒接过药碗,四周张望了一下,问道:“城主去哪里了?”
雪霰道:“听说是有公事,一早便去了。”
白晓寒点点头,喝了药后,又问道:“昨天夜里我怎么好像听到外面有声巨响,因在睡梦中,听得倒也不大清楚,你们听到了吗?”
雪霰道:“原来夫人也听到了,昨夜里确实有声巨响,似是从天池方向传来的,但也只是一会会儿的功夫,后来就消失了。奴婢原先也觉着像是做梦,今天一早听到别人说起才知是真的。”
白晓寒拿了绢帕擦擦嘴角,问道:“可知是什么缘故?”
雪霰道:“奴婢不知道。”
白晓寒对此事倒也不大关切,喝了药之后身子又觉着乏,就和衣歪在引枕上歇息,雪霰去拿了毛毯盖到她身上。这药有镇静安神之效,不一会儿,白晓寒便睡着了。
云北辰在夜里也听到了外面的响声,依着他仅有的内力,只能判定是从天池方向传来的,本想晨起再问此事,却不料未到五更,外边一片漆黑大雪,有人兜着大貂皮袄神色匆忙地上白云峰来。那人先给右护法曲风说了一遍事情,曲风听了脸色陡变,事情太大,又太过紧急,只得去请示了云北辰。
云北辰起来之后,先是在书房里接见了那人,连日来已是精神衰乏,大半夜被叫醒,怎能好气?只见他揉着眉心,问道:“静驰长老有什么事情,让你连夜赶来?”
半夜里上白云峰的这人是静驰长老身边伺候的一个仆人,因少年白发,名字里又带了个“梧”字,所以大伙儿都管他叫老梧桐。
老梧桐道:“天池出事情了!天池的冰竟然在这个时候破开了!”此人说话时带着颤音。
此时才不过二月底,天池怎么可能破冰?
云北辰被这消息惹得再也没了睡意,精神大作,嘴里却低声喃喃道:“该不会是夜里的那声巨响?”
老梧桐继续道:“确实是让人难以置信,但这事千真万确!当时大家都在睡梦之中,天池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池面上的冰哗啦啦地全破开了,现只剩下一些浮冰在睡眠漂荡!长老觉得事情诡异,就命属下前来禀报城主。”
云北辰再也坐不住,腾地站起来,命令道:“曲风,你叫上几个人,我们一起到天池去看看!”
曲风领了命立刻去派遣手下。云北辰又向老梧桐问道:“其他长老和宫主,可得知了消息?”
老梧桐道:“长老已经派另外的人到各长老和宫主那儿去报信了,相信城主到了天池,其余人差不多也都到了。”
云北辰到天池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只不过飞雪还在飘洒,青云依旧阴沉。
静驰长老所住的地方是在天池与承槎河的接口旁的一方小山丘,此山丘略有周高中凹,上面建有一座白石建筑,名曰白石堡,厚壁坚固,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天池的样貌。
此刻是巳时正分,众人站在天池边,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番奇特的景象。只见天池的池面上迎着呼啸狂风,浪涛惊骇,支离破碎的浮冰随着浪头起起伏伏,翻滚漂荡,天空中飘下来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到水中,被吞噬在浪头下,化作全无。这种景象应是四月份出现的,可是南方的暖风还未吹到这遥远的北国,更未吹到高山上,天池怎会出现这样的景象?太过离奇诡异了!
天池四周高峰林立,银装素裹,万籁俱静,美丽的长白杜鹃和高山罂粟尚未受到春气,还在雪被下熟睡。
云北辰向静驰长老问道:“是在夜里突然破冰的?”
静驰长老捻须叹道:“不错。昨夜傍晚,天池尚是固冰一片,初更的时候,老夫在房中打坐,突听得一声怪响,出来一看,觉着池面上有异动,叫人提了火把到池边近处一探,竟然看到天池的冰面喀拉拉地全都断裂开了,冰面的裂缝向上冲天,好像是被池水下面的某种力量给撞开的。”
静驰长老的描述让所有人都震惊呆目,虽未亲眼见到当时的场面,但是那声巨响,所有人都若有若无地听到了,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一番场景。云北辰愁眉问道:“被池面下的东西给撞开的?”
静驰长老沉吟点头道:“不错。”长老身边的一个随从站出来道:“当时天黑,看得不大真切,但小的总觉得池水下有东西,像是一头巨大的怪物,头稍一抬,就把冰面给撞开了,就连脚下也觉着是一阵颤抖,可那阵抖动之后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天池破冰,巨怪惊现!
云城三百年来久居长白山,从未碰到过这样的事情。
白石堡内,云北辰和所有长老宫主都是一样的心思忐忑,愁眉严肃。
天池的冰面被撞开了,地下震动!云北辰的左手握紧了拳头,搭在交椅的扶手上。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变得不大一样,口中轻音道:“难道这是预兆?”
旁人对他说的话听得不甚明白,可有两个人也猜到了十之**。这两人正是静驰和静炎两位长老,他们事先得知预言一说,现在又经天池一事,所以心中都了然大半。静驰长老道:“看来此乃天意,城主还是把那件事情说出来吧!”
什么事情?除了云北辰和静驰、静炎长老,其余人全都不解,目光全都聚焦到主座上。
云北辰深吸了一口气,方开口,把之前羊皮纸和预言一事,说与了众人听。如此一来,所有人都得知了未来即将发生的大劫,不禁倒吸冷气,神色变得更为忧愁。
如今已有天池破冰作为前奏,再也无人不信那则预言。云北辰暗想这倒是省了他的一件心事。
云北辰道:“本座已事先考虑要把云城迁往大鲜卑山,但是诸事未妥,又怕节外生枝,所以就先向大家隐瞒了,如今,事已至此,诸位可有什么要说的?”
绝修叹道:“城主事出有因,隐瞒大家,倒也情有可原。说到迁城去大鲜卑山,敢问城主考虑到什么地步了?”
云北辰道:“万事只是开了个头,还未考虑周全,等到了四月,北边进入了春季,大鲜卑山的冰雪开始化了,就命人去查探地形,着手建城之事。”
绝修道:“确实该一步一步来,城主说的极是。”
沧汝野道:“选了新址,命工匠构画出新城图纸之后,就得建工了,云城人数不多,顶多五千青壮年,虽说他们都是云城的人,可是真的到了建城之时,也不能全都征集到大鲜卑山去。”
静冥长老点头道:“建造新城之事,还得征集城外之人。”
云北辰沉思半刻,说道:“等到探查地形完毕,就在城中征调劳役,五千不可全去,一千必须有,建工之事也不是让他们白干的,这些人可以多给点奖赏。另外,再在外面募集四千工人。”
众人点头称是。
天池破冰,但是天气犹是寒冷,它是否还会冻结?所有人都在思虑这个问题。若是再度冰冻,那也就罢了,若这个时月天池破冰后全数融化,承槎河就要出现千百年来不曾出现过的凌汛。承槎河此时尚未解冻,河床被冰面太高,天池的水就要顺着抬高的冰河床流淌而下,必定四溢开去,殃及两岸。
云北辰为此事担忧,于是问道:“你们觉得天池的水还会冰冻起来吗?”
静驰长老缓缓道:“不可知。这得过两日,才可知道结果。不过我们云城的大多数居民都住在黑风口和火口森林,承槎河两岸只是住了极少数的人家,老夫已派人通知了他们,想必危害不会太大。且这会儿天寒地冻,河水流到两岸,势必也会冰冻的。”
云北辰点头道:“长老说的有理。”
天寒雪纷纷,在白石堡探讨完所有事情之后,外边又是擦黑一片,只能听到呼喝风声,还有天池汹涌波涛的翻滚声。白石堡虽不大,倒也可以让城主和几位长老宫主暂歇一晚。可是今日大事来得太快,全都了无睡意,没人去下榻安卧,仍在这小小的暖阁中坐着,只等明日天亮。
屋子里的炉火快灭了,只剩下点点殷红,犹在挣扎燃烧。屋里的仆人发觉之后,拿了点新的木炭过来,掀开铜丝网罩,添上新炭,火钳触动,星灰舞起。
静炎长老尚未闭眼,望着重新燃起来的炉火,还在沉思。他一直在想着之前有人说的天池怪物,忽地一念闪过,自言自语道:“难道是玄武?”
坐在他身旁的是静铮长老,听到师兄说到“玄武”二字,不解地问道:“玄武?”
于是,师兄弟就轻声地说起了玄武之事,静炎长老道:“城主带回来的那张羊皮纸上,其中有一句是‘玄武出世’,之前,静驰师兄的那个随从不是说到天池底下好像有什么怪物吗?说是那怪物撞开了冰面。”
静铮长老满脸惊讶,“可是玄武只是一个传说,谁也没见过,而且大晚上的,那个随从看得不仔细,说得也不肯定。”
静炎长老道:“不错,眼下天池之事还是个谜团,若是天池里真有怪物,来日再出现,或许就能见分晓,今日尚不能做定断。”
白云峰上。
白晓寒睡醒了中觉,醒来问云北辰可有回来。外边的侍从回禀说没有。到了晚上戌时,仍听侍从说云北辰未回来,不由得有些担心,只道他去了静驰长老的白石堡,怕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半刻之后,跟着云北辰一同去天池的人当中,回来了一人,到了逑云阁外边,问夫人可歇下了,听里面出来的婢女说还没,就把城主在白石堡暂歇一晚的事情说了。那婢女知道了之后,进屋说与了白晓寒听。白晓寒问道:“回来的那人可有说是因为什么事情在白石堡耽搁了那么久?”
婢女回答道:“他没说。若是夫人想知道,奴婢现在去把他找来问个清楚。”
白晓寒道:“不用了,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