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寒的孩子是在元月里出生的。鹅毛大雪下了多日,在屋里就能清楚地听到外面的呼啸北风。是日晚间,刚要歇息时,白晓寒忽觉腹痛,在加胸闷不适,云北辰看得惊慌,只怕是要生了,连忙命人把产婆叫来,又把莫明萧和周大夫都叫了来。
产婆看过之后,说道:“夫人这是要生了!”
一时之间,屋子里忙忙乱乱,进进出出。莫明萧早已让人把一片参片放入白晓寒口中,好让她生产的时候可以多点力气,又急忙让人去煮催产的汤药。
云北辰坐在旁边的暖阁里,听着里面白晓寒痛苦的呻吟,面容惨白,一脸沉默严肃。然而站在旁边伺候的侍女却是看得清楚,城主握着的拳头正在微微地颤抖,双目时而闭上,时而睁开,对于自己心中的情感只是隐忍不发而已。
不知何时,里面的叫声停止了,可是没有孩子的哭声传出,只见一个侍女从里面跑出来,呼道:“不好了,夫人因为疼痛昏过去了,使不上力!”
云北辰豁然站起身,叫道:“大夫呢!快叫莫大夫和周大夫想办法!”说着,欲疾步跨入帐内,刚要掀开帐子时,却被一个年长的嬷嬷给拦住了,“城主,这是女人的产房,您不可以进去!”
云北辰怒喝道:“里面的是我的妻儿,我为何不能进去?快让开!”一把推开老嬷嬷,一进帐中,只见白晓寒长发汗湿,一脸苍白怠倦,不省人事。两个侍女和一个产婆都在旁焦急地唤她赶紧醒过来,莫明萧正在给她扎针,几人重责在身,也不管云北辰进了来。
见到白晓寒的眼皮子有微动了之后,莫明萧向外叫道:“催产药熬好了没有,快端上来!”
白晓寒醒过来之后,身体腹部的剧痛又如潮水般袭来,看到云北辰在跟前,想伸手拉着他,却又没有力气。云北辰会意,上前拉住她的手,抚慰道:“我在这儿呢!别害怕!”
白晓寒虚弱地笑了一笑,接着疼痛袭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大叫。催产汤药煮好了之后,侍女端了进来,服侍白晓寒喝下,过了片刻,她才觉得又有了些力气。看着妻子辛苦生产,云北辰何尝不是焦急万分,战战兢兢?
一连过了两个时辰,众人听到孩子的哭声,心中的大石头才落了地。产婆把孩子裹好了抱到云北辰跟前,喜气地说道:“恭喜城主和夫人,是位健健康康的小姐!”
云北辰第一次做父亲,接过襁褓的手尚自不稳,只怕是摔着了她,转头要给白晓寒看孩子时,却见她因力气耗竭,虚脱得昏睡了过去。云北辰一手抱着孩子急唤:“晓寒,晓寒!”唤了多声也不见她醒过来,心里难免又有些担忧,听到莫明萧说这是累极了的缘故,才放下了心。
云北辰把孩子抱到暖阁之后,因白晓寒素有固疾,所以莫明萧又给她施了一次针。
白晓寒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刚睁开眼睛,就问孩子的事情。云北辰在她生产完之后就一直在旁陪着,见她醒来,满脸欢喜,“放心,孩子没事。”话音一落,白晓寒才转忧为喜,又听孩子给奶娘抱去喂奶了,过会儿就会抱回来。
白晓寒问道:“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云北辰道:“是个女孩,长得跟你一样漂亮。”说完,只见白晓寒的脸上有些失落,便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女孩也挺好的。”
白晓寒虚弱地笑道:“可是我知道你更想要个儿子。”
云北辰道:“别瞎想。说来我们的这个女儿定是个富贵吉祥的人,她一出生,外面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就停了,太阳都出来了,可谓是雪霁天晴朗。所以,连孩子的名字我都取号了,就叫云霁。”
白晓寒轻声道:“云霁,霁儿,名字倒是挺好的。”
云霁的出生,给白云峰上添了不少喜庆。再过三日便是元月十五,正好是元宵佳节,云北辰命人摆了好几桌宴席庆祝元宵,也算是给女儿的出生庆贺。届时白云峰上各处的石灯都被点亮,整座山峰上可谓是星星点点,灯火通明。长老和宫主们也分别带了礼物前来贺喜,另外,云北辰还请了云城中福泽深厚的十来位**十岁的老人上山峰,想着借他们的高寿给女儿添添福气。
然而这个孩子的出生,却也引了一些人的愁言忧语。静渊长老在私下里跟几位师兄弟叹道:“唉,若是夫人生的是个男孩就好了,这样云城也就后继有人了。”
静驰长老却喝住他道:“别胡说!让城主听到了定要不快。今日是来贺喜的,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静铮长老道:“静渊师弟说的也不无道理。素闻夫人身体弱,心脉是打娘胎里出来就不好,生下这个孩儿已经是历了千辛万苦,若是以后再要个男孩,不知会有什么事情?”
静铮长老的意思,其实其他人何尝不知,不过趁着这高兴的日子,不好言明罢了。席间,白晓寒抱着孩子出来,接受大家的祝福贺语,还收受了不少贺礼。
等白晓寒把孩子抱到木胥了跟前的时候,木胥了看了一眼,脸色说不上特别喜庆,也没有丝毫厌恨,可白晓寒觉得木胥了的眼神中带着些爱怜之意。木胥了让身旁的木寻非拿出一个锦盒,说道:“这是给孩子的出生礼物。”
白晓寒让人接纳了之后,和笑道:“多谢木宫主。”
白晓寒只是随着孩子出来见人才在外应了一会儿客,因觉得身子有些乏了,就先回去歇息了,剩下的都由云北辰应着。第二日早上,白晓寒坐在炕上逗弄孩子玩儿,侍女雪霰和冰珠一边拆昨日别人送来的贺礼,一边登记在册。忽然,白晓寒看到一把累丝金锁挺别致的,便叫雪霰把金锁拿过来,仔细一看,果然精致,一面刻着“长命富贵”四个字,一面雕刻着云霁的生辰八字和属相,下面还坠着五只细小的铃铛。
白晓寒看着很是喜欢,心想送这金锁的人还真是尽了心意,孩子才出生不过三天,估计对方是赶着时间做出来的,于是把金锁在云霁胸前比划了一下,笑道:“孩子现在还太小,戴着金锁定要把她的脖子累坏了,等她长大点了再戴吧!”转眼却见雪霰和冰珠神情都有些不对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说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冰珠呡了呡嘴,说道:“夫人,这金锁是木宫主送的。”
“木宫主送的,和其余客人送的都一样。”白晓寒道,“东西都清点好了吗?”
雪霰道:“都清点清楚了,全都备录在案呢!其中有些给夫人补身子的药材,奴婢叫人送到周大夫的医堂去吧!”
白晓寒点头道:“这样也好,放在这里也不能物尽其用。那些大件的拿到库房去,给霁儿玩耍的小玩意儿就都搁这儿吧。”留下的那几件小玩意儿颇为有趣,其中静渊长老送的是十个描绘精细的不倒翁,其中的趣味是那十个不倒翁大小各不相同,最大的和云霁的身量差不多,最小的只有拇指般粗细,且每个不倒翁上画着的表情都不一样,喜怒哀乐、展眉咧嘴,不尽相同,栩栩如生。
雪霰叫几个侍女进来搬东西。侍女们一进屋,云霁突然间就大哭了起来。白晓寒刚为人母,对应付小孩子的各种状况还不太熟悉,一直听着身边的奶娘教导。云霁的奶娘姓年,与静渊长老的老仆人年伯同宗,今年三十出头,自己膝下也有一子一女。
白晓寒哄了云霁老半天,也不见她止哭,于是焦心地问道:“年嫂,你看这孩子是怎么了?”
年嫂笑道:“夫人不必担心,小姐一定是饿了。”说着,就让白晓寒把孩子递给她。白晓寒递过孩子之后,年嫂就到里屋去喂奶了。
这时,外面的侍从禀报道:“夫人,莫大夫来了。”
白晓寒想着莫明萧前来一定是为辞行的,就赶紧让人请了进来。莫明萧一进屋子,脱下身上的紫貂斗篷,只不过走了一小段路,就已经让他冻得面目通红了。白晓寒请他坐下,又让人送上热茶来。
莫明萧在炉火旁烘了一下手,坐下后接过侍女送上来的热茶,喝下肚顿觉肠胃温暖不少。放下茶杯,方才开口道:“这次过来,我是来向妹子辞行的。这回,云兄与妹子喜得千金,母女平安,我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白晓寒心想果然如此,道:“可是眼下正值隆冬,莫大哥刚才只是从落雪时居走到这儿,就已经冻得手脚发颤了,更何况是要下山呢?况且下山的道路全都被冰雪给堵住了呀!”
莫明萧笑道:“之前在屋里,想着不过是一小段路,就没穿严厚,若是下山去,我定当里面三层夹袄,再套上两层狐裘。
白晓寒听他这般说笑,也展眉微笑,“这就不是莫大哥了,是雪地里的大熊了!”莫明萧听了觉着这比喻不错,于是笑声更大了。
笑声之间,白晓寒忽地想起了莫珏的事情,现下诸事已妥,再不能瞒着他了,心中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莫大哥,其实有一件事情我和北辰瞒你很久了,可是我们也是没办法!”她见莫明萧只听不问,就继续说了下去:“我在从汾州到长白山的途中,碰见过莫珏老先生。”
话音甫落,白晓寒便两眼睁着看莫明萧的反应,只见他垂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之际,说道:“其实,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白晓寒惊道:“你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莫明萧道:“在你和木公子刚来白云峰的第二天,我便已经知道了。知道大伯病重,我也想赶到他老人家跟前尽尽孝道,也想偿还我爹爹曾经犯下的罪过,可是既然已经答应了云兄要保你平安生产,我怎能临时先走呢?所以我当时特地写了封信到神农堂,请文叔去照顾大伯。因为长白山上一到八月中旬就进入了冬季,所以即使文叔送信来,恐怕也在半途给阻隔了。我想我大伯他现在定是已经离开人世,就是不知文叔是如何安排大伯后事的。”
白晓寒没有问莫明萧是怎么知道莫珏的事情,稍稍一想便知是木寻非告诉的,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伤感落寞的男子,愧疚道:“莫大哥的遗憾是我和北辰的自私造成的……”话未说完,竟起身在莫明萧跟前一拜。
莫明萧惊愕地看着白晓寒的举动,连忙扶起她,说道:“妹子何以这么大的礼节?凡事天注定,我又怎会怪你们俩呢?说来你们两个也没有错!”
白晓寒站起,心中感动,差点落泪,坐下后,说道:“莫大哥,既然你这么着急莫先生的事情,那小妹我还有什么理由拦着你呢?只不过白云峰上时而冰雹,时而风雪的,实在是不易下山。”
莫明萧道:“既然你知道我的心事,就不要再拦我了。虽说山上冰雪堵路,可是我看众位长老和宫主来回于白云峰和各自的住处,倒也没什么困难。即使我的功夫没有他们好,我想下山还是可以的。”
这时,一名侍女进来禀报道:“夫人,城主朝这边儿过来了。”刚说完,云北辰就走了进来,看到莫明萧也在这儿,满脸笑容道:“莫兄也在这儿!”
白晓寒道:“莫大哥想尽快下山回去呢!我已经把莫先生的事情告诉他了。”
云北辰看着莫明萧的神情,看他并无责怪之意,然而自己却有抱歉之心,于是道:“既然莫兄急着下山,那我就让行泱带你下山去。冬日里山路不好走,有人领着比较好。”
莫明萧拱手道:“那就多谢云兄了。”
云北辰道:“原是我夫妻二人对你不住,才弄得你全了义气,又舍了孝道。”
莫明萧道:“两位不是有意的,我知道。况且身为一个医者,自然是要以病患为本,且我又应诺与云兄在前,又怎好怪二位呢?”
云北辰和白晓寒对莫明萧的情谊和善良都深表感谢。
过了一日,天气大好,万里碧空无云,只不过依旧是冰冻寒冷。莫明萧果真穿了三件袄子,外面穿了一身狐裘,再披一件紫貂斗篷。到了山门口,只见行泱和两名护卫早已等候着了,便上去拱手作揖道:“让三位带莫某下山,已是不好意思了,还让三位先在此等候莫某,实在是惭愧!”
行泱回礼道:“莫大夫千万别这么说,您是我们城主的朋友,又对城主和夫人都有恩,我们几个在此等候您也是应该的。”
莫明萧因为衣服穿得多,感觉身上很是臃肿,却见行泱他们仍是轻裘单袄,双方反差实在是大。行泱看出其疑惑,于是道:“我们在山上已经习惯了,所以也不大觉得冷。”
莫明萧笑道:“我在山上待了多日,自然知道各位不似我这般怕冷。”
行泱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下山吧!”说着,让人把雪橇拖了出来,道:“请莫大夫把这个绑在靴底,到时候我们滑着冰雪下去,会快很多。听闻莫大夫也是会武功的,想必轻功是可以的吧!”
莫明萧一边绑雪橇,一边道:“只是些微末的粗浅功夫,到时候让各位见笑了。”
四人绑完了雪橇之后,便顺着雪路飞滑下山,耳边风声呼呼,眼前白雪茫茫,脚下却是已过万千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