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云北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轻身起来,披了件貂裘外衣去了自己小书房。案上的羊皮纸已经被卷了起来,放在一个青玉花瓶之中,伸手去拿图纸之时,云北辰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东西,那是他离开四方山庄之时司地部主送他的北国地质图,不禁心里暗道:“司地部主定是料着了云城迁城之事,所以才送了我一卷北国地质图。”
于是从一个紫檀木匣子里把那卷地质图取了出来,摊在案上。这卷图纸上描绘的地形极为详尽,山川脉络清晰可见,从何处起,何处止,都是清清楚楚,所差不及分毫。只见这图上所绘的范围是东起乌苏里,西至塔里木,南始秦岭,北沿色楞格河。而云城所在长白上正是在这图上的东北角,长白十六峰全数画在纸上。
云北辰手指时而叩击桌面,时而摸索着图上的地形,时而凝神思索,直至身前的灯花吡啵地跳了一下,他才发觉自己在这里耗了多时,再一看所燃蜡烛已经减了大半截,一问门外的侍从,才知这会儿已经是卯时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收起图纸,重新放回木匣中,回屋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衣服,用了早饭,又跟躺在被窝里的白晓寒说了一会儿话,听到有人来说各位长老和宫主前来道别,方起身出门。
静驰长老和静炎长老在雪鹿馆饮酒赏雪大半夜,终究敌不过困乏,直呼自己已经老了,在馆中的炕上歇了两个时辰之后,听见鸡鸣,就醒了过来,桌上还有残余杯盏。
两人从屋里走出来,却见院子里的雪已经有一尺来厚,那几株墙角红梅现在只微微透了点红艳,其余全被白雪遮压,仰天一望,空中尚有细细的微雪飘下来,不过那条鹅卵石路上的积雪倒是已经被人扫过了。正如老仆所说,那几头养在雪鹿馆的小鹿现正在雪地里跳跳走走,平整的雪地上已经留了一连串的脚印子,煞是可爱。
拜别城主之后,各位长老和宫主便启程打道回府。虽然山里的道路已经被一夜的大雪掩埋,可是给他们抬轿的轿夫皆是身怀轻功之人,踏雪登枝而行,瞬息之间便可跋山越谷。临行前,行泱把一样东西塞到了静炎长老手里,说道:“师父,这是城主让徒儿转交的,说是请师父回去之后详加细看,还说了一句徒儿不是很明白的话——城主说还是山岭上的景色好。”
行泱对于云北辰让其转述给静炎长老的话虽自己不甚了解,但看师父的神色,却并没什么惊讶之意,心想或许是师父跟城主之间的事情,他也不好过问。
静炎长老接过行泱递过来的小包裹,塞入怀中,说道:“你转告给城主,就说老夫知道了。”
静炎长老的静静居是长白山最温暖舒适的一处地方,其余地方天寒地冻,银装素裹,这里却是百花怒放,热气袅袅,只因这边有多个地下热泉,是故就比别的地方温暖许多,又兼静炎长老在屋宅左右栽种了诸多花草,有百合、鸢尾、大花萱草、唐松草等。静静居除了静炎长老外,还有五个书童打理,那四名书童的名字全是静炎长老所取,分别叫秋儒、悟道、非墨、严法、武兵。
静炎长老一回来,就向秋儒问道:“老夫不在的日子里,那几个孩子的书读得可认真?”
秋儒道:“长老不在之时,孩子们每天读书一个半时辰,写字一个时辰,练习基本武功一个时辰,从不敢懈怠。”
静炎长老点点头,道:“不懈怠就好。”回到自己房中之后,静炎长老才取出城主交给他的那个小包裹,拆开一看,似是一卷书画,摊开来才发现是一张地质图。仔细一瞧上面所绘,恰是北国之地。静炎长老记得行泱转达城主的话语是说什么“山岭上的景色好”。
山岭?
静炎长老心头一凛,再详看一番图纸,只见离长白山最近的要属大鲜卑山、布伦山和燕山了,云城自建立以来,鲜少与中原人打交道,自然不会迁到燕山去,那么就剩下大鲜卑山和布伦山了。
话说云北辰在命行泱把北国地质图给静炎长老之后,正自暗愁,若果真要把云城所有人到时候全数安心地迁出,得先让城中人相信地震火山之事才好,再者,万人迁徙,该如何安顿也是一件大事。
云北辰把曲风和行泱都叫到跟前,问道:“现在云城总共有多少人,都住在何处?”
曲风和行泱听此一问,都以为这是城主在了解云城琐事。曲风道:“差不多有有七八千人,确切的人数,得把主管人口的管事叫来才能知道。至于说到住处,白云峰上的人数,属下是清楚的,有两百二十九人,至于七宫,每个宫差不多有两百人左右,其余众人又分布在长白山不同地界,其中住在黑风口和火口森林的人最多,占了全城十之七八。”
云北辰又问道:“那山下云河镇呢?”
行泱道:“城主,云河镇虽然在云城脚底下,可镇上的人大多是四面八方来的,有在镇上定居的,有来做买卖的,也有歇一两天脚的,今日来了明天就走,而且镇上的人并不在云城的名册上,不算是云城中人。”
曲风和行泱都注意到城主的脸色有些异样,似在思索,于是曲风又道:“城主若是想知道得更确切点,属下可以去把宁管事叫来,他是专管云城人口家户的,至于云河镇,还是问静渊长老的好。”
云北辰道:“暂且不用。你们先且下去吧!”
曲风和行泱出去之后,又有嘟嘟敲门声,原以为是曲风或行泱还有事,便叫道:“进来吧。”不料进来的是白晓寒。本来衣服穿得就多,再加上她有身孕,以前婀娜的身形已全然变样,脸颊也是丰腴不少。云北辰见了,马上起身去扶她,落座之后,说道:“你怎么过来了?”
白晓寒道:“来看看你啊!”
云北辰轻叹一声,坐在她旁边,说道:“我没什么事。”
白晓寒用手指指着他眉间,努嘴说道:“还说没事?我发现最近你的眉头总是皱着的。现在终于坐上城主的位置了,定是又忧虑起那张羊皮纸的事情了。”
云北辰撇头让自己的额头离开白晓寒的指尖,又伸出左手把她的手紧握住,叹道:“这事儿我会解决好的,眼下你也不要东想西想的。”说着,又抚着她已经拱起来的肚子,道:“莫兄说你现在是越来越辛苦了,尤其不能再劳心劳神了。你身子本来就不好,这长白山上风雪急骤,甚是严寒,你更是不便外出,还是待在屋里的好。唉,想当初,若是考虑得周详,就应该把你送到静炎长老那儿,静静居边上有温泉,花草温香,气候极佳,对你养胎再好不过,可是现在你不便外出,外面又时常雨雪交加,寒风不止,也只好这般了。”
其实云北辰所忧虑的,白晓寒又何尝不知,胎儿是长在她肚子里的,随着它越来越大,作为一个母亲,越来越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它的变化,但是由于她的旧疾,胸口已经开始有些异样了。她把这事说与了莫明萧听,莫明萧只说这是正常的,不用太过紧张,请她相信他的医术,也相信自己。
多日之后,莫明萧过来诊脉之时,白晓寒躺在榻上,说道:“莫大哥,现在这胎只不过六个月大,我就已经觉得胸口闷得慌,若是再过个三四个月,那又是一番什么光景?”
莫明萧安慰道:“别想那么多,只要安心静养便可。其余的都交给我和周大夫,生产的时候自有产婆料理,我和周大夫也会在旁协助。不要去想其他的,更不要担心孩子。”
白晓寒近来只在屋中静养,偶尔会在侍女的搀扶下在屋子里走走,大部分时间都在炕上歪着,听到莫明萧的话语之后,只能报之一笑地点了点头。莫明萧拿出几枚银针,说道:“今日起,我给你施针了,疏通一下你的心脉,也好让你胸口舒畅一点。”
随着一枚一枚银针刺入身体的穴道,白晓寒便觉得穴道处有些酸麻,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等施针完了之后,见莫明萧收针之时,竟想起了莫珏,也不知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已经入土为安了。白晓寒瞄着莫明萧,忽地开口道:“莫大哥,其实我现在吃的那些补心丹丸是莫老先生给的,就是莫珏老先生。”
莫明萧没有想到白晓寒会提起他大伯,身子一颤,温和地笑道:“其实我早就已经知道了。你快吃完之前我大伯给的药丸时,让下人拿着方子到周大夫的医堂去抓药制药之时,我就看过方子了,方子上有几处改了,这定然是医术高明的人改的。你与我大伯相识,我想定是他改的。”
白晓寒稍作犹豫,终又说道:“我见过……”刚要出口继续说,却被另一个声音给打断了:“莫兄,晓寒这几天如何了?”云北辰不知何时已进了屋里来。
莫明萧道:“小心翼翼,不好不坏。”
云北辰道:“莫兄形容得还真是别致又贴切。”
待莫明萧走后,云北辰收敛神色地怪嗔道:“不是叫你不要说出来的吗?怎么这会儿又不听话了?”
白晓寒道:“我只是有些不忍心而已。”
云北辰叹道:“可是你现在不忍心也不管用了,算着日子,莫先生应该已经西去了。”
白晓寒道:“所以我心里才更加矛盾愧疚。”
云北辰拍拍她的肩膀,柔和道:“事已至此,别太多想了。多念念肚子里的孩子,或许你就会好受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