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荡在空中,笑容逐渐凝固,蓝乔桉感到一丝冷意,但还是如往常回道:“不错,你出事后我去盐水县寻过,到住处已经人去楼空,人也不知去向,想是周国扫灭暗探余孽时他们逃走了。”
叶同舒气血翻涌,强忍着被多年好友幽深的欺骗带来的愤怒:“你发誓这一切都如你所说?”
蓝乔桉吞咽了一下,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气象,他心生恐惧眸光皱缩道:“舒哥,我……怎会骗你呢。是不是有人同你胡说?是谁?我去找他来……”
“你还在骗我!”蓝乔桉手上的酒杯被叶同舒扫到地上,酒滴激燃烛火,湮灭茉莉花香,这倾覆的酒杯震动在场所有人的心。
叶思川心潮翻涌,父亲突激的矛盾让他心生担忧又无可奈何。
“舒哥,你今夜是怎么了?”蓝乔桉红着眼眶站了起来,他声色慌张道,“我对你刨心掏肺……怎会骗你,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
他抓着叶同舒的手臂滑膝蹲下,眼里俱是哀恐,好似害怕再被抛弃的孩子。
叶同舒捏响了双手,质问道:“为何你庄上会有杀手要毒杀我?等我醒来你就说周国一年就灭齐,那可能吗?此后为何也不让人见我?”
“不是杀手,那是想入山庄灭口的山贼。”蓝乔桉掉下眼泪解释。
“那齐国是否被灭?”
“齐国灭不灭与你我无关啊……”他声音颤抖带着祈求。
“你,你还在狡辩,还在将你的手段和阴谋推向别人,怪我看错了你,我还一直压制着各种疑虑确认你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叶同舒失望地甩开蓝乔桉,“别碰我,你让我走,我不想留在这里,你让我感到害怕。”
蓝乔桉瘫坐在地上,激愤捶地,咬牙切齿道:“是谁,是谁进来跟你说这些的?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是哑哑吗?不,她不会说话。”
“够了,你还嫌不够吗?与任何人都没关系,苍天有眼还我真相罢了。”
“舒哥,你不能离开我,我会死的,你还需要我照顾。”蓝乔桉跪在榻前双手不敢扯上那一丝蓝色衣袂,满面水光晕烛光。
“你……为何要这样做?你是我朋友啊!我刚认识的乔桉谦和乖顺,不是这样的人啊?”叶同舒痛心疾首道。他将木床捶得邦邦响。
叶思川不想再这样猫在床底,直觉告诉他今夜必将不凡。
蓝乔桉好似委屈诉说:“你根本不明白,为了你我拒绝所有想要与我亲近的人,你不能抛下我,我们就当今晚这些事没发生过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喝酒抚花好不好舒哥?”
叶同舒以沉默和冰冷以对。
“今天是怎么了,应该是高兴的一天才是啊?”蓝乔桉甩袖而起,声音带着恨意道,“为什么?知道了你就能开心了是吗?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那还不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谁叫你出现在我黑暗又自卑的人生里?谁叫你将我从孤寂中拉出来?”
“你曾信誓旦旦承诺每年都与我看花喝酒,却在离开后不到一年,一年啊,就用我送你的信鸽送来写满一个女人的信给我,还要与她偕老?那我呢,我算什么?”
他双眼被泪水冲刷到看不清火苗,流出来的只有淤积的执念,仰天一叹道:“是我不够优秀让你记得吗?我这样想啊,然后我就用一年,用你教我的手段干掉了无情的老头子,那些个欺软怕硬又无能的兄弟,我就这样当上了一庄之主。”
“我成了庄主,你果然为我高兴回到了我身边,可是回来你都不肯多住一天就要走,你走了我当这个庄主有什么意趣?”
“于是我在你的酒里下了药,想把你绑在我身边,赶巧我那些没死透的兄弟要下毒报复我,你毒发护我却瞎了眼又瘸了腿,这样一来我就光明正大将你留在身边了,我……喜欢你。”他语气和话意都愈加癫狂。
说完抹了一把泪,端起酒壶灌了一口酒道:“舒哥,现在你满意了?可以不怪我了吗?我说谎只是想你安安稳稳陪着我而已。”他将多年的醉意释放,瘫坐在凳子上,好似经历了一场浩劫。
床下的叶思川一阵寒颤,没想到蓝乔桉如此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父亲可能有危险,只是他被点穴动弹不得又喊不出来,以如今功力根本硬冲不开穴道。
叶同舒没想到当年帮了一个满腹幽怨和野心的狼崽子,他不寒而栗又揪痛落泪道:“那我的家人呢,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蓝乔桉一口一口灌着酒,好似冲洗那些慢慢松动的尘垢,他郁郁寡欢道:“我的确想过杀了她,可我的人到盐水后来只在一处山崖边发现了你的女人,他死了,死了哈哈哈哈哈。”
死了?这个消息让两个姓叶的幸存者枯心败形。
蓝乔桉自嘲道:“我怕你不能承受骗你说他们不知所踪,至少你会因他们还活着而不颓靡,至于你的齐国,你是他们的人,我了解你,就算是你丧妻丧子也会为他们效命,不从你心里眼里灭了齐,你永远不会安定。”
闻此,叶同舒心胆俱裂,眼中竟流出血泪染红布条,恰似那房内微动的红绸,他指着蓝乔桉道:“是你!若不是你,我要是能回去,我的非非也不会死,也不会与我的儿子失散,都是因为你!”
叶思川满脸涨红,泪如雨下,母亲死了,他没有被父亲抛弃,父亲瘸了腿瞎了眼还在奔向他们,破坏家人的敌人就在眼前,他真想骨血能钻出去报仇。
“你不要这样伤心和生气。”蓝乔桉想用衣袖给叶同舒擦泪,但他怕被推开始终没敢伸上去,心疼道:“如今与你有关或无关的事都知道了,能不能原谅我,我用后半辈子赎罪?”
“滚开!如果我下得去手,我会杀了你。”叶同舒冷言道。若能看到他的眼神,那便是有千兵万刃射向蓝乔桉,可是皮肉之下难下手。
蓝乔桉瘫下身子,眼神木讷如灵魂被抽走一般,心像被浸入了冰河之中,他抽咽道:“没关系,没关系,恨我也好,只要你活着,能在我身边活着怎样都行。”
“今日晚了,你先静静,你不让我碰,哑哑会帮你收拾的,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蓝乔桉不敢再多看床上人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门,摇晃的背影孤独又清冷。
“川儿……”忍住很久的一口血终于喷了出来,叶同舒勉强撑起身体,撩起衣摆将叶思川扯出解开了穴道,“川儿你还好吧?本不该让你听到这些的。”
叶思川跪在榻边,泣不成声道:“爹,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叶同舒将儿子拥抱在怀里,欣慰道:“我儿子终于认我了,这声爹我等得值啊。”
“可是娘她……”叶思川满是憎恨和悲伤。
叶同舒眼神变得暗沉,松开后抓起叶思川的手道:“川儿,你将我床上的盒子拿来。”
“好,爹。”叶思川擦干净叶同舒脸上的血迹。
叶同舒打开陈旧朴素的黑盒,拿起形如竹叶扎着绿穗的飞镖道:“这是我的武器,曾杀敌无数,你长这么大我也没给过你什么,也不知道应当送什么见面礼,我把它们送给你,你也留个念想。我没有钱给你,所以你以后娶媳妇我可帮不上你。”
“您说什么呢,我现在是琮台山的弟子,不使飞刀,也不用娶媳妇儿,您自己留着吧。”叶思川关上盒子塞到叶同舒怀里道。
“我儿竟是琮台山的弟子,那我就放心了。”叶同舒欣慰地握着叶思川的手道,“怪不得我感受到你的内力很特殊,给你点穴时还能引我的真气,就像这样……”
语罢,叶同舒向叶思川大量输送内力。
叶思川惊愕道:“这是个巧合,爹……不用试了。”
他想抽出手却被紧紧锢住,他惊慌挣扎道:“爹,您放手,再不放手会出事的,爹要干什么?”他被死死抓住,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灌入体,血液在皮肉里翻滚,丹田处似有席卷万物的龙卷风。
叶同舒虚弱道:“川儿别乱动,现下不能中断,这二十多年的内力以后能代我好好护你。”他身后的绸帐被溢出的气流荡起,周遭的红烛不再跳动,这气墙若有人强行介入,也会被迫汇入其中。
“爹,您什么意思?您不要乱来,我会带您离开的,以后我们都不分开了。”叶思川痛苦道。
“不了,你娘说过,要是我随便离开她,她会拿着竹竿等着抽我,等到我为止。”叶同舒抓上叶思川另一只手加快了功力输送,“我……我等着去解释,不然会连打……都挨不上了。”
“啊……停,停下!”叶思川被源源不断的内力包裹,他眼前一片刺眼的光芒,心口如撕裂般的疼痛。他泣声道:“我才刚与您团聚……”
此时楼上传来脚步声,是哑哑,这剧烈的动静让她不能再安坐楼上,她要冲出去到门口时却被一个绿纱白袍,清冷如雪的男子拦住,他抱手倚门道:“姑娘不要打扰他们,回楼上吧。”语气礼貌温和,但哑哑被那略带威胁的眼神吓住,捂着嘴跑回楼上。
郁留云看向闭眼难忍的叶思川,月光散在他承受着痛苦的脸上。
郁留云摊开左手,一只照夜清闪烁着紫色的光芒,好似在呼朋引伴,果然,从叶思川的靴子里爬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照夜清,虚弱又缓慢,那是郁留云在池塘边投到叶思川身上的。
收回另一只后,他对着虫子道:“再不来,你就被烫死了。”此后就倚门静静等待着这场凄惨又感人的仪式。
月光下的茉莉花又开一轮,长廊间有人影在快速靠近。郁留云对着屋内道:“有人来了。”
“川儿,差不多,可惜你目前的身体只能承受我九成的功力。”叶同舒喝声强行收回内力,转向门口道,“小友是川儿的朋友吧?山庄的高手难缠,麻烦将他带走。”
“我会尽力。”突如其来的浑厚力量冲入体内让叶思川晕厥,郁留云跑来架起他道:“那您……”
苍白的嘴唇显现一抹满足的笑意,叶同舒手伸向叶思川的脸颊抚了抚道,“我走不了,也从没打算走,见到他足以。”
“舒哥,舒哥,怎么灯突然……”蓝乔桉提灯冲了进来,眼前几人站在一起让他停下思绪,疑惑中带着愤怒,“你们在此作甚?这可不是客房。”
叶同舒听到他的声音吐出一口鲜血,脸上浮现刮骨疗毒般忍受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