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之中,气氛肃穆。
秦母看着余殃吊儿郎当地站在面前玩手指,向她使了多次眼色,她依然我行我素,丝毫没把一脸严肃的吴父放在眼里。
吴仲生却并未向她发难,而是转头稍显和蔼地问吴应雪:“雪儿为何今日突然归来?”
吴应雪看了眼余殃,随后敛眉答道:“少阁主念我半年不曾休沐,听说谷州快要举行拜会礼,便让我回来歇一段时日。”
她既没提余殃和少阁主那档子事,也没说自己要擢选仙侍的事。
“你今年岁旦都还留在阁中值守,现下也是该歇一歇了。”他抚须点头道。
随后又看向余殃,冷声道:“你又是怎么回事?为何夜不归宿?大晚上的,你去干了什么?”
“许是又在哪棵树上掏鸟蛋下不来,所以呆了一晚上吧!”秦宛棠一脸嫌弃,嘴上却设法解围。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她们是俩姐妹一道回来的。
而在听到吴父的话时,吴应雪猛地抬头看向余殃。
果然!她根本不是跟爹一起去的怀风阁!这死丫头谎话连篇!
但是……为什么瞒过了叶青萍等人?
在她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余殃却拖来一只脚凳,毫无坐姿地坐下,对着吴仲生歪了下头:“爹呢?爹这些天总是不在家,去做了什么?”
吴仲生被她反问,不禁面色一滞,有些难看。
“你这野丫头,倒管起老子来了!”秦宛棠眼睛一瞪,替他发言,“你爹有正事要做,你的事一出,多的是需要周旋之处。”
“哦,是吗?我只是近日少见爹,有些想他。”余殃低头抠着手指,腼腆地小声道,“所以昨天晚上看到爹爹上了马车,我就追啊追,追啊追……”
听到她提起“马车”,吴仲生的面色就突然阴沉下来。
余殃继续道:“我沿着车辙追到了一片很大的湖边,听说湖的另一边就是姐姐在的怀风阁呢,我就想着爹爹应该是去看姐姐,我也想跟着去,但是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吴仲生的瞳孔紧缩,脸色难看至极。
她怎么可能知道……
难道她真的是……
“胡说八道!”秦宛棠拍了下桌子,“要真是去看雪儿,他们今天就顺道一起回来了。你以为跟你小黄鼠狼偷鸡似的。悄悄去又悄悄回吗?”
余殃想起昨日他偷偷摸摸的背影,倒真的有几分像黄鼠狼,不禁想大笑,但为了把戏演到底,便掩面揉眼睛,假装委屈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为了追上爹的步子,也一宿没睡呢。不信你问爹,他昨天去哪儿了!”
吴仲生缩在袖中的手攥得发白,面上不动声色地冷笑道:“我去哪儿,需要向你交代吗?”
“我不是为了管爹爹的闲事,只是想要一个清白罢了!不然问姐姐好了!”她转向吴应雪,故意扮作无辜道,“姐姐,爹爹去怀风阁必然是为了找你吧!那你肯定有见到他呀,你快点帮我作证吧!!”
余殃不止是给他放冷箭了,更是想拉吴应雪一起,对他的脸左右开扇。
“……”
吴应雪被突然拉下水,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事有些疑点。
如果没有爹暗中相见阁中人一事,吴善是怎么过的叶青萍那关?
但如果爹真的去了,又为何不告知自己?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他深沉如暴雨前夕的脸色,吴应雪略微忖度一下,便又拿出在阁中时低眉顺眼的模样。
“不知道爹爹是为何事匆忙,但应有自己的考量。若真是有事相求阁中人,却不知会我,想必也是体恤雪儿在阁中的日子,才有此避嫌,雪儿该感念爹爹的周密才是。”
她为了瞒住四妹和少阁主那档子荒唐事,也没提叶青萍已验证吴仲生确凿来过阁中。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
不禁没拆穿他,反而还给他安上了体恤女儿的好名声。
余殃在旁无声拍手,凑到她耳边喟叹道:“我家真是人才辈出,一个‘没落仙童’,一个刷碗至尊,还有一个‘天下第一狗腿’!”
她一个眼刀过去,咬牙道:“等会再跟你算账!”
这番话听得吴仲生的面色都缓和许多,他就坡下驴,颔首道:“雪儿真是长大了,阁中生活必定异常艰苦吧。晌午让你娘做些你爱吃的,好好歇息几日吧。”
秦宛棠也趁机绕开话题,一下站起来,便要张罗着要去地里择菜,岂料眼前一黑,有些发昏,吴应雪连忙接住,担心道:“娘,怎么了?”
“无碍,昨日没睡好。”她皱着眉,抚上微微凸起的肚子,嘀咕道,“也是奇怪,才两三个月,就感觉这孩子在踢我了。”她在吴应雪和果果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卧房休息。
堂屋中就剩下吴仲生和余殃二人。
观众离席,她闹出再好的戏也无人观赏。便打个哈欠,准备回去补觉。
吴仲生却紧盯着她的背影,突然冷声警告道:“今日不许外出。”
余殃转过头,瞥了眼一直蹲在他脚下的黄狗,笑道:“爹爹不是已经有一条看门狗了吗?做什么还把我关得这么紧?”
“哼,待嫁之女,深夜外出,像什么样子!给我老实待在家,哪里都别去!”他起身,绕过她,匆忙离开堂屋,似乎没法继续跟她独处一屋。
余殃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这老头虽然厌恶她,但面对她时,总有种骨子里的恐惧。
为什么?
“不是见过鬼,就是心里有鬼。”
她走到院中,被一只鸟的影子包围。抬起头,黑玉翅鸽便在她头上盘旋。
余殃吹了声口哨,它便直飞而下,停在她手上。
她挠了挠浑圆的鸽子头,道:“等我片刻,便给你回信。”
随后便回房拿出纸笔,在案板上画出了一副别具匠心的画信。
寄出去后,便倒头就睡。
吴应雪和吴仲生都回来了,她今晚还真不太好溜出去,估计又是一场恶战了,只能好好休整,养足体力了。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晌午叫她起来吃饭都不应。
一直睡到日落时分,她肚子实在饿得不行,才起来觅食,睡眼惺忪地在饭桌上埋头扒饭,将唠叨声也完全屏蔽耳外。将胃填个半饱后,便又飘回卧房睡觉。
今晚吴花果并不和她睡在一屋,只因吴仲生要去睡客房,让老三老五两姐妹跟秦氏一起睡,增进一番母女感情。
奇怪的是,今天大家的困意来得都很重,早早就熄灯入睡了。
而就在大家沉睡之际时,吴仲生悄悄来到了余殃的房间,从怀里拿出一张符,贴在她的床头。
甫一贴上,那符咒便连着余殃一起发出光晕。
吴仲生震惊地连连后退,连忙出去,紧锁房门。
怀风阁。
宋琅月的峰主娘亲听闻自家女儿身体仍是欠佳,便派来几个门下太姥照料。
这些个太姥姥都是宋琅月幼时的乳娘和姆婆,一见到伏吟消瘦的身形,便哭天喊地的。
“作孽啊,上次见阿月时,脸还肉嘟嘟的,现在怎么都凹下去了,还毫无血色!怀风阁是怎么照顾的!”
“阿姆这就去给你熬仙龟汤喝,保准大补!”
“你这脉络虚得啊!来!跟姨婆打一套拳,祛湿除寒,调理气血必备!”
“峰主命我们带来许多药材,还是先泡个药浴吧。”
“对对,阿姆去给你做道药膳。”
伏吟像任人摆布的布娃娃,被一群太姥姥们拉着练功打坐,被投喂了各种丰盛食材,还强按着泡了一下午药浴。
还要一整套下来,她的魂儿都要飞了。
直到夜晚,她才有空回房喘口气。
看到那黑玉翅鸽在房顶上无聊蹦跶,连忙吹了声口哨,召它下来。
她取出信筒,看到上面的惊世画作,不由噗嗤一笑。
“是我失策了,竟没想到流云本就是狐妖,不懂人类文字也正常。”她抿嘴一小,“但能窥得她的才气之作,也算幸运。”
白天的紧绷随着她收到信件一扫而空。
上面画了几幅小画。
第一张是小骷髅人手握一根肋骨,笑眯眯的。
似是感谢她奉还肋骨。
第二张是小骷髅人按上肋骨之后,却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右手的尾指比左手短了一小截。
第三张是一间房子里有言笑晏晏的一家人,小骷髅人却坐在房子上哭。
第四张是一只黑鸽子衔来丢失的骨节,小骷髅人兴高采烈地欢呼。
第五张是完人形态的小姑娘,屁股后面还跟着一根大尾巴,她却笑得很开心。
“要找回丢失的指节,才能不暴露骷髅之体么……”伏吟沉思半晌,便又唤来黑玉翅鸽。
她一摇修长的手指,念了句口诀,鸽子腿上的信筒便应声松下。
“咕咕咕。”黑玉翅鸽似乎是在疑惑。
信筒绑腿上带着怀风阁的灵咒,摘下便能任其自由行动。
伏吟用手指轻抚鸽子的脑袋,轻声道:“这段时间你便替我照顾她吧,她有什么吩咐,你照做便是。有何紧急要事,再来知会我。”
她刚要放飞鸽子,却突然停下动作,转身去院内折了一小枝古玉兰,让它衔花而去。
伏吟看着它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房。
明月高悬,长夜漫漫。
她此时又变成骷髅人,外出躲避家人耳目了吗?
思及此,却忽而想到她昨夜在叶青萍面前的解释。
可她既知自己要成骷髅体,为何还跟自己父亲夜出?
吴应雪似乎也并不知情自己的妹妹和父亲前来?
疏眉朗目间闪过一丝疑惑。
随即召来侍徒,带来了那名和吴父暗中会面的男子。
她端坐于上位,嘴角带着一丝笑容,问道:“吴父昨夜与你相见,所为何事?”
那人“噗通”跪下,忽然扇起了自己的耳光。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他跪伏在地,颤巍巍道,“小人一时财迷心窍,逾规卖了几粒普通的丹药和符咒给他!”
“什么药,什么符,请尽数告知,毕竟……”伏吟单手撑着下巴,表情似乎颇感兴趣,但声音却带着一丝冷意,“你是不是该死,是由我来评断呢。”
那人身体一僵,这失忆的少阁主似乎没传闻中的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