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外马蹄声逐渐慢下来,随着车夫的一声“驭”,马车终于到了杨柳乡。
吴应雪先行下了车,彬彬有礼地向车夫付完报酬,余殃才慢吞吞地下车。
她瞧余殃这幅磨蹭的样子就心头不爽利,懒得等她,扭头就走。
半年未归,村口的杨柳树又茂盛高大了一些。
漫天飘扬的飞絮中,人头攒动,不知在议论什么。
吴应雪却心头一跳,直觉不太妙。
人群中有人看到她了,立马高呼:“吴家三妹回来了?!快!快回家!你妹妹不见了!好像是被白骨精抓了!”
她一怔,下意识问道:“果果什么时候不见的?什么白骨精?”
“白骨精又怎么你们了?”余殃走到后面,闻声插话道。
村民看到余殃出现,齐齐惊呼:“四妹在这儿呢!!”
“你去哪儿了?你娘瞧你彻夜未归,现在神志不清的,一会儿说你被仙人抓走了,一会儿说被白骨精吃了。”
“自打这吴善被撵回来,吴家就跟中了邪似的,害得我们也跟着不清净。”
“真是养了个讨债鬼啊。”
吴应雪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跟爹出门都没告诉娘吗?”
“我还以为爹跟娘说了呢,结果他也是悄悄走的啊。”她笑得意味深长。
吴应雪却觉得是欠揍非常,拉着她就往家里跑:“笑个屁!还不赶紧回去报平安!”
俩人拉拽之间,飞速回到了吴家。天上的鸽子,地上的影子也紧随其后。
一入家,她们便见吴花果端着一盆热水,摇摇晃晃地往卧房里去。
“果果!娘呢?”吴应雪焦急问道。
吴花果看见三姐便目瞪口呆,见到她身后的四姐便是直接泪涌而出,眼泪大颗大颗地往水盆里掉。
“三姐姐你回来了呜呜呜呜!四姐姐!!你没有死,太好了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我们都没事。”吴应雪放下行囊,为她拭去泪水,接过了水盆。
便听到卧房传来哑声呼喊:“是谁回来了?善丫头?”
“娘,我们都回来了,吴善也没事!”吴应雪端着水盆,给余殃使了个颜色,便一前一后地走进卧房。
“雪儿?你怎么回来了?”秦宛棠听到熟悉的三女儿声音,惊得撑起了上半身,再看到她身后的余殃,动作一梗,而后便无力地躺下去,心头重担卸去大半,双手合掌,对着半空颤声喊道:“小儿无碍!多谢菩萨!!多谢菩萨!”
“我能有什么事?你这心操得也太碎了。”她一屁股坐上塌,一脸轻松,好像是来看热闹的一样。
“闭嘴。”吴应雪踢了她一脚。
随后烫了热巾,给秦宛棠洗了把脸,她的脸色才好看起来。
秦氏抓住吴应雪的袖子,急切地问道:“雪儿,你信中说善儿偷了灵丹,这件事被仙人发现了吗?”
她半夜失眠,正好听到云鸽在啄窗,收下吴应雪的信件后,便连忙去找余殃盘问 ,却发现床上只有吴花果一人,到处都找不到她的影子。
所有糟糕的结果都在她脑中呈现了一次,更是通宵睡不着了。
“你怎么不问我偷没偷,就先问有没有被发现啊!”
余殃一脸冤枉。
虽然“她”确实偷了。
秦氏来不及盘问她,只想知道仙人的态度。
吴应雪拍拍母亲的手背,宽慰道:“此事是误会,我量阿善也不敢偷仙人的东西!我看啊,说不定就是那些仙家弟子把灵丹弄丢了,趁势怪在阿善头上。”
余殃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流露出一丝隐秘的笑容。
老三的话,秦氏向来都信任。
她这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就好,那就好……”
“唉,果然还是三姐说话好使啊。”
余殃打了个哈欠,伸了个夸张的懒腰,很不见外地顺势躺在秦氏的床上。
昨儿又是一宿没睡,在找到那根骨头前,怕是没有一天好觉。
她脑袋枕在被子上,紧绷的脑子慢慢放松下来,昏昏欲睡之际,莫名其妙想起了伏吟的床榻,松软宽大,还带着股香味……
眼睛缓缓合上。
“咻!”
头上袭来一道带有杀气的掌风,她刚松懈的精神瞬间苏醒,灵活地翻身下床。
她回头一看,方才还病殃殃的秦宛棠,拿到床边的鸡毛掸子之后,便仿佛被灌入了无尽的力量,用鸡毛掸子指着她,怒目而视。
“死丫头,半夜不着家,你去哪儿鬼混了!!”
“你家老头子去哪儿鬼混,我就去哪儿鬼混了呗。你怎么不问问他,光针对起我来了?你这是欺软怕硬啊。”余殃叉着腰回道。
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话,秦宛棠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得更大了,便要急切地下床,给她一点教训。
“娘,注意点,你还有孕在身呢!”吴应雪根本拦不住,转头对余殃喝道,“还不跪下来跟娘好好说!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呵,还要她跪下?
余殃一声冷笑,随后挤眉弄眼。
“哦?姐姐真的要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昨天的事吗?”她目含暧昧地眨巴两下,捂住了旁边吴花果的耳朵,“怕是有些老幼不宜吧~”
吴应雪神情一滞,眼神在秦氏和余殃之间流转,似乎真的因此犹豫了。
秦宛棠听出里面的不简单,扬起鸡毛掸子,怒喝道:“说!你昨天到底干了什么!”
余殃又打了个哈欠,打开门,懒懒道:“等你相公回来,你问他呗。”
她也很好奇,吴仲生昨天去干什么了。
他为何不告知吴应雪?自己悄悄地去,又悄悄地走?
他要是敢和盘托出昨天去怀风阁的意图,从而反驳她。
她也就打个哈哈圆过去,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她在这个家的定位本来就是个格格不入的疯子。
若不是什么正当事……想来他也不敢轻易爆出真相,自己还能从中搅个浑水,抓出里面的“大鱼”。
秦宛棠的气“噌”地就上来了,她怎么以前不觉得吴老四这么气人呢?
“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变得这般顽劣不堪?我不好好教导你,你迟早翻天!”她颤着鸡毛掸子,追着余殃屁股重重挥下。
余殃立马闪身躲避,身后的棍风刮得她腰上的皮肤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我的姑奶奶,你这鸡毛掸子比增元散还厉害啊!我感觉叫那叶青萍过来,可能都打不过你呢!”
她一边嘴欠,一边在院子里东躲西藏,引得鸡鸭乱飞。角落里酣睡的狗也闻声而起,对着她狂吠不止。
“你给我闭嘴!”
“四姐姐不要说了,果果害怕!”
吴应雪和吴花果两姐妹在后面边追边惊叫。
“我今天就把你嘴皮子削下来!”秦宛棠在后穷追不舍。
吴家乱哄哄的吵闹声惊动了隔壁几家邻居,便不嫌事大地在外看热闹。
时不时还插上两句嘴,看似劝架,实则让她打得再狠些。
村口那边,吴仲生也乘着马车归来了,他不似平常姿态端正,反而一路上埋头前行。
有一人瞧他回来了,不禁对他无奈摇头道:“吴秀才!你家这四女儿啊,可真不是个省心的主啊。”
突然听到“吴善”二字,他僵直的脸色中流露出一丝紧张,他问道:“何出此言?”
“整宿没回家啊,像个夜游神似的!我看她之前也不是这样啊?”那人摆摆手,嘴巴瘪起,好像闯祸的是他家孩子一样,随后一脸讳莫如深接着道,“要我说,她可能真的‘掉魂’了……”
“离家整宿?她做什么了?”吴仲生没在意他说的“掉魂”,倒是听她半夜离家后,满脸警惕之色。
“‘黄鼠狼夜不深不偷鸡’,谁知道呢,好悬没出事。”他突然压低声音,继续道,“老吴,我说的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二伯母家的孩子之前‘掉魂’,跟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神神叨叨大半年,就是吃了‘回神丹’好转的!”
“你若要买,我也好去找那先生知会一声。你可别不信啊,他可是师从怀风阁的某位仙师啊!”他悄悄耳语道,“买三粒‘回神丹’,还能给你送张镇宅驱邪的符纸呢,你家近日不安生,用得着……”
吴仲生面无表情地对他拱手相谢:“鄙人暂时用不上,便不叨扰了。”
随后不顾他的叫喊,脚下步履不停地回家,还没到家门口,热闹声便传进了耳朵。
他脸色一凛,打开了门,便见一地鸡飞狗跳。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秦宛棠欲揍人而不得,气得面红耳赤,仰起头,盯着房顶上那道背影,大声道,“你有本事今天就别下来!”
余殃方才被她撵得团团转,又不能还手,实在有些烦了,便爬到房顶上去了。
她一听到开门声,便转过身来,果不其然是吴仲生回家了。便坐起身,居高临下地叫道:“哟,爹回来啦!”
吴仲生拂袖怒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尽让人看笑话!”
“她爹回来了。”见他回来,秦宛棠的气焰顿时熄了一半,神情立马变得有些局促。她将鸡毛掸子收到身后,转头狠狠盯了余殃一眼:“还不下来!丢人现眼的憨巴子!”
余殃依言下了房,还没站稳,便猝不及防地被吴应雪敲了脑袋,小声警告:“等会好好说话,这关系到你的亲事。”
她略微烦躁地揉着发红的脑门:“真是一脉相承的手劲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