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陷入寂静,只剩马蹄和车轮声。
车顶上传来一声刺耳呖叫,吴应雪闻声回神,嘴角像两弯小钩子,将薄唇紧紧缝上,似乎是在忖度说些什么,最后只没好气地蹦出一句:“少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你也不怕遭天谴!他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父亲……”
余殃故作惊讶地戏谑道:“姐姐,我说的是把陈伯甫这拦路虎清理掉,你以为我在说谁啊?”
吴应雪一怔,表情不太自然地撇开头道:“那也不兴说!”
余殃却不放过她,贱兮兮地凑近,看她的表情,佯装震惊道:“乖乖,‘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啊。姐姐不会是因不满父亲多年所作所为,生出了不忿之心,所以想,咔——”随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怒目圆瞪道:“少栽赃我!”
随即收紧装银两的包袱,转过头假寐,不再搭理她。
托吴应雪的福,余殃今日的气人指标超额完成,也打了个哈欠,下巴搁在侧窗上,迎面感受晨风。
“咕——”那只黑玉翅鸽一路跟随,飞快了还会在前方树枝等待。此时却一直在车顶斡旋,似乎有些焦灼。
余殃有些奇怪地看向它,却见路边一条黑影蹿到了车尾。
她一怔,貌似是流云。
黑影一靠近马车,黑玉翅鸽便“咴儿咴儿”嘶叫,随即直飞下坠,想要抓住它。
余殃拍了拍车厢壁,吹了个口哨,吓唬它走开。
而那黑玉翅鸽竟能听懂她的命令,不再和那车尾吊着的黑影周旋,停在了车盖上,“咕咕”地叫。
她探出头,往车后看去,车轓上倚着一条尾巴。
流云的影子颜色不如之前浓黑,显得灰白乏力的。
估计是它方才入怀风阁找自己时,受了些伤。
还好逃出来了。
余殃终于抽出一丝空来关心它。
流云见鸽子不啄自己了,便悄悄靠近余殃,用尾巴环绕她的手掌,挠了挠手心,示意自己没事。
她用食指回扣小尾巴,表明自己知道情况了,有事等会再说。
随后便很有默契地分开。
余殃又对黑玉鸽吹了声口哨。它在车盖上蹦跳了两下,随即轻轻落在她的手上。
它通体幽黑,泛蓝光,两边翅膀外沿各有八根雪白羽翎,如同扫雪而至。
浑圆的紫葡萄眼分外有神,它不时歪脖子眨眼,仿佛也在打量新主人。
余殃将它脚上捆的纸筒打开,里面有张小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写了几排字。
她一概不认识。
但能看出来字迹很优美。
她把纸条收下,塞进袖中。
旁边打瞌睡的吴应雪惺忪醒来时,一看到停在她手上的黑玉翅鸽,不由脸色一震。
“它怎么会在你手上?”她惊奇叫道。
余殃一脸从容地抚摸黑玉翅鸽,道:“临走前你家少阁主送我的,怎么了?”
“……送你的?”吴应雪满眼的不可置信。
这上品的黑玉翅鸽是太衍培育出来的灵鸟,很通人性。
一刻钟便能飞驰百里,又名黑闪电。
阁内也就三只,另外两只负责传送阁内的重要讯件。
少阁主居然就这么大方地送给她一只?
吴应雪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很真诚地问道:“少阁主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余殃将黑闪电放飞出去,拍了拍手,笑得有些欠揍,道:“我可是她放在心尖儿上的人,送我只鸟怎么了?大惊小怪,她说不定,以后还得把怀风阁打包送我呢。”
她说完这句话,便摸了摸下巴,感觉这事儿好像还真能成……
只要她的身份不暴露,取得伏吟的深度信任,便能里应外合,把这太衍的小分堂给吞下!
那数不尽的荣华就该她来享了!
届时再扩大势力,什么息壤败仙山,就是那太衍的镇派之宝,也得乖乖进自己的仓库!
她不禁释放出贪婪的笑容,好像那富贵近在眼前。
吴应雪瞧她一直傻笑,似乎在幻想自己以后做了少阁主夫人的日子,不禁恨铁不成钢地赏了她一个爆栗,让她顿时梦醒。
余殃痛得不停揉搓额头,惊怒道:“你干什么啊?!”
“我告诉你,你和那些雕栏玉瓦里的仙客不会有一丝关系!你现在的结亲对象是那个陈伯甫,保不齐他明日就会带聘礼上门提亲了!若你还在这儿做春秋大梦的话,等梦醒时分,你已经躺在那一脸痦子的老男人身侧了!”
余殃感到莫名其妙,像看疯子一样看她。
但若对她恶语相向,怕是又要扣功德,为防系统再次代自己做出什么“不合理行动”,便只恨恨地扫了她一眼,不悦地撇过头。
吴应雪又接着激情陈词。
“无论是怀风阁,还是太衍宗,都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她谨慎地瞥了眼窗外斡旋的黑玉鸽子,沉声道,“那鸽子保不齐就是为了监视你的。再如此作践自己,难保惹上杀身之祸!我们全家人的性命,都悬在你的一念之间!”
“行行行!对对对!我听到了听到了,别念了好吗?”余殃捂着耳朵不耐烦道。
见她这幅油盐不进的倔牛样子,吴应雪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再给她一个爆栗尝尝。
但她不想就此罢休,以免后患无穷,便抬着下巴冷冷道:“听着,我方才说替你花钱摆平亲事是真,但我有两个条件。”
“哟,要挟我了?说吧,什么条件?”余殃歪斜着身子,调整成舒适的动作,挤眉弄眼道,“该不会是你想嫁过去吧?我让给你呗。”
“吴善!我真想把你扔下去!”吴应雪在怀风阁呆了几年,受的气还没今天一天多,她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情绪。
她压着声音道:“第一,先把你之前在太衍偷的灵丹交出来。第二,我还没想好,日后再说。”
“什么灵丹?”余殃的嘴角一滞。
这家伙不会是察觉出来伏吟方才给她吃了遮掩气息的药吧?不可能啊,叶青萍都没有察觉出来。
“你在被遣回之前,顺手牵羊偷的灵丹。”吴应雪紧紧盯着她,不错过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啊?我还偷了她们灵丹?我怎么不知道?”
这下她是真的懵了。
吴应雪瞧她迷茫的表情不像装的,狐疑道:“你果真没偷?”
“就算偷了也不记得了。”她耸耸肩,“你不知道吗?我在回来的路上摔了脑袋,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失忆?”吴应雪撇嘴道,“我看你是栽到阳沟里,被狗脑子附体了差不多。”
余殃:“……你这么理解也没错。”
“量你也不敢偷。”吴应雪似是放心下来,靠在车壁上,念念有词道,“否则被那些修士查出来,我们可赔不起。”
“我若真偷了,干嘛等她们查出来?销赃吃掉不就行了。”余殃打了个哈欠,手指百无聊赖地叩着车厢壁。
“就凭你?你不要这条小命了?”吴应雪白了她一眼。
“听说丢的丹药是好几颗增元散,对于修士来说是短期内暴增功力的宝丹,但对于不会蕴气入灵的人来说,直接吃掉会爆体而亡的。”
余殃瞬间顿住动作,直愣愣望过去,问道:“爆体而亡?”
她瞬间联想到吴善自身灵台的破损情况。
吴应雪点点头。
“所以她们才会这么在意灵丹的下落吧,以防普通人误食。”她又瞥了余殃一眼,没好气道,“还好外门弟子近日都很忙,在各地奔命,没空回谷州找你盘问,也不好让怀风阁的内门弟子搭手调查,这才让你蒙混过去。”
余殃没有搭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飞快回倒的草木。
她飞快整合目前搜罗到的所有信息。
怪不得她的残存记忆中,总是有轰鸣之声。
看来这吴善小女士是寻仙不成,便偷灵丹。为涨修为,服下增元散,结果自取灭亡,灵台爆体,把脑子里的记忆和神智都炸飞了。
但又因其根骨受了息壤滋养,所以身死骨存,这才成了一具新鲜的骨煞。
若不是系统横插一脚,将余殃与其融合,说不定,现在杨柳乡流传的“白骨精杀鸡事件”便不是传说了。
她的脑中浮现出吴善偷食灵丹,随后灵台爆体,遂摇摇欲坠,跌下了悬崖的画面。
不对。
她及时打住了。
系统说吴善身上的骨节是死前才缺损的,而现在却位于杨柳乡。
那是谁帮她带回了故土呢?带回去的目的是什么?
也就是说,吴善或许不是死于他杀,但一定有人目睹了她的死亡,却并未声张?这是为何?
还是说,那人没来得及声张,余殃便替她重生了?
余殃陷入了一个谜团。
她本身并不在意吴善的死因,只是为了寻找丢失骨节,顺带调查一下死因而已,
然而现在随着信息浮于水面,倒真的开始好奇谜底了。
“喂,系统。”她再次叫出系统。
【宿主您好,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的吗?】
“一点破事瞒这么久,还让我费劲巴拉地调查。”她满脸不耐烦地看着面前荧光屏幕,“我现在已经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了,赶紧告诉我,她丢的骨节是身上哪一块?长什么样?”
“万一它是被乌鸦叼走筑巢了,我也好有个样本去找啊!”她不满道,“你让我没头没脑地去找,不是耽误我积德的时间吗?还是说,你就是想为难我?嗯?”
系统沉默半晌,余殃那边接着施压。
“不说也行,那我就不做你那缺德任务呗,每天躺平,过着小而美的日子,可比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好多了。啧,你别说,吴善她亲娘做的饭真好吃——”
系统大概是知道她真能做出这种事,这次竟不推脱,爽快地甩出一则提示。
【系统提示,宿主可以摸摸自己的手指。】
手指?
她将十指展开,根根修长笔直,除了两根尾指长得快赶上了无名指,没其他不同。
她忽而转头,向吴应雪真诚发问道:“三姐,我失忆了,我之前是不是多一根手指头啊?谁给我砍了?”
吴应雪以为她又在打岔,语气颇为不好道:“你怎么不多长个脑子呢?”
“也放不下啊,溢出来多难看啊。”她没话找话道。
“……”吴应雪真想让她原地滚蛋。
余殃挨个儿掐着指尖,掐到右手小指时,忽而察觉指尖比其他更软乎,顿时恍悟。
是这里啊。
因吴善的小指本就比常人更为修长,即使缺了一截,也没什么不同,她在骷髅形态时便没注意。
而人皮状态下,有了坚硬的指甲壳覆盖,便更没察觉到了。
这么一小块骨头,为什么会在死前缺损?
谁会对一个将死之人的小骨头感兴趣?
若是真被乌鸦给叼了?那可真难找了……
“咴儿——”车顶上之上,黑玉翅鸽盘旋,似乎在提醒她快到杨柳乡了。
她眯起眼眸,望向黑鸽,忽而眼光一闪。
啧,伏吟少主,你还真是我的福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