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够了,胡才均搀着李铁园往外走,李梦茹拉着大棉衣叫住让给穿上。李铁园就伸直了左胳膊、右胳膊,一忽儿一边高一边低,一忽儿一边低一边高,不弯胳膊不配合。拾掇了两三分钟,终于穿好了。矮小的姥姥跟在后面笑个不停,“哈哈,咋这么个穿棉衣嗫,里子掉到勾子上!”一家子人都看得乐呵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棉衣一半还只穿了只单袖子。
李铁园已经直愣愣出门去了。李亚茹赶紧跟过去,在寒气袭人的院子里把人捞住,把棉袄里子套好,拽得穿好。左边胡才均扶着,右边李梦茹拉着,后面龚晨晨推着,把李铁园往大姨夫家送。
沿着雪路往北走,往左拐,走到一半李铁园不走了,说少了个什么东西。李亚茹说什么东西都没少,硬拽着往北去。眼看还有十米就到门口了,李铁园想起来了,“我嘀手机莫拿上!”“先去睡下,我们给你找。”李铁园不睡,把两边人都甩开。胡才均拦他,李铁园把人推个底朝天,跟背倒地的乌龟似的在压实的雪路上转了半圈。众人又是扶胡才均,又是拉李铁园,手忙脚乱。李亚茹哄他说手机就在身上呢,进了门去给你找。李铁园脑子直掉了,不行,非要原地找。李梦茹说,“爸,我给你到口袋里摸哈。摸了棉衣口袋,摸了裤子口袋……”李亚茹就在她耳边小声嘟哝,“就哄嘀说在嗫。”
结果李梦茹如实说了,“我给你回去拿去噢!”
本来糊里糊涂的李铁园一下子来精神了,再次甩开拉住他胳膊的人,转身就往回跑。李铁园劲大,当兵练过,打了几十年拳,种了几十年地,啥也没有,就一身蛮劲。他要跑,根本没人拦得住。跑得比兔子还快,黑乎乎里,一转眼人不见了。李亚茹以冲刺一百米的速度追过去,瞧见龚晨晨落在后面,李铁园都快到小姨家门口了,站着思索什么,似乎是分不清门了。李亚茹脸蛋冻得生疼,先进屋取暖。高雪问了情况,不放心地跟过去。龚晨晨这个机灵鬼已经把手机送给了。
继续往外跑,期间李亚茹几次抬头,看到无尽静谧的星空,一颗颗小星星泛着微弱的光芒,平淡却又灿烂,各美其美,不争光辉,不问世事。
高雪哄着李铁园往北走,又跟过来的胡才均受了凉,站在原地,捂着肚子难受起来。李梦茹已经搀住父亲继续走老路了,李亚茹急忙交代龚晨晨,“跟着哥哥,看着送回高雪家去。”一群人伙上来,伙上去,走到拐角处,李铁园不走了,要尿尿。等着他尿完,还没走两步,他双手攥着皮带,不肯动。李梦茹劝解道,“等嘀我爸把裤子系住,再等等。”
李铁园干脆不系裤子了,拉着皮带的左右手松开来,胳膊敞开,□□敞开,洋洋自得。“球冻掉!快快嘀系!”论这洋干劲儿,只有李梦茹能和李铁园有得一拼。李梦茹?得骂,他才系好了。
“我死去嗫!我要死!”家乡发了洪水,失去家园之后的那几年,一喝醉酒他就说这话,如今又想起来了。
“走,前面死走!马上就能死咧!”
拐过了弯,李亚茹拼命拉着李铁园往前去,下了一个大土坡,看见了红灯笼,李铁园叫嚷道,“我不死咧!我不死咧!”
好在已经到王罗新家大门口了,大门开着,小卧室给留了灯。我们连拉带推搡地把李铁园送进卧室里,他立马把李梦茹推出去,把高雪有也推出去,把李亚茹推到了墙上。本来已经睡下的大姨夫听到这惊动醒了,跑进院里,揭开厚重的门帘正进门,一向温和的他睁大眼睛大喊一声,“再不要欺负你嘀丫头!”李亚茹已经趁机挪到门口出去了。李铁园追出来把大门朝里扣上,扣得“当当”响。
一转眼的功夫,高雪和李梦茹不见身影了。冰天冻地,李亚茹往小姨家跑。半道上遇见了来找高雪的鲍宇,说是胡才均不见了。
黑咕隆咚里,我们一群人前前后后地跑去了姥姥家,没人。鲍宇把车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人。远远听见高雪她们的叫喊声,在喊胡才均的名字。我俩儿出了西门朝南去,跟无头苍蝇似的,没个方向,到处乱撞。从拐角处看到两点亮光,有人走过来,光照得刺眼,周遭又黑,看不清是谁。到跟前了,就是高雪和李梦茹。龚晨晨哭着,说,“哥哥一直往南去,前边没有路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没敢跟过去。我把哥哥跟丢了……我害怕,就,就……回来找你们……”
李梦茹急得对着娃娃一顿数落,李亚茹骂她,“再不要怪晨晨,冻不死。”
沿着龚晨晨指的路往南去,鲍宇打着手电把东边每栋房子间的道道都照了一遍,李梦茹把路西边戈壁滩上的雪都搜索了一遍,李亚茹领着龚晨晨两边看。走到头,李梦茹指着前面的漆黑一片,“不会朝前面走掉咧吧?黑得啥都看不见,再跌到哪个沟里睡着了,我们找不见咋办?”李亚茹鼓足了劲儿就想往前去。
“找见了!”是鲍宇,原来胡才均就在东边距离我们五米处的台阶上坐着,黑得谁也没看到。想是往高雪家去,一直走到头发现没路了,拐了个弯,难受起来,就坐下来歇着。
“你把我吓死咧!”李梦茹刚跑过来,被鲍宇拉起来的胡才均一个熊抱将她抱了个紧。李梦茹忽然大哭起来,“你把我吓死了!”
抱好了,扶着胡才均往回走。他整个身子的重量偏过来,压得李梦茹没扶住。鲍宇将他拉过来,把他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一只手握住胳膊,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腰,硬把他往回拽。走到一半胡才均还不走了,脚不动了,让人拉着在雪地上滑起来。滑得好玩了,两只脚都蹴起来,把鲍宇压得个没话说。鲍宇又拖又拽又背又抱,终于到门口了——把胡才均放在门口台阶上,和高雪进门去了。进去又出来,叫胡才均站好,自己直楞楞走进去。李亚茹这才懂了他们的意思,在长辈面前尽力维护他。
胡才均是走进门了,瞬间瘫倒在沙发上,好在鲍宇赶忙又把他扶住,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倒着。
小舅,“你以后再不要到小舅跟前吹牛逼!你们这些小辈!”
胡才均急得说个啥呢,没说清头又攮下去,靠在鲍宇身上。
李梦茹,“那跑掉。”
小姨夫,“那跑掉那也是跟你爸跑嘀嗫,也不是自己喝醉咧跑掉咧。”
适才放心回家,李亚茹和龚晨晨准备睡了,收到了大姨夫发过来的消息。说李铁园死活不睡觉,往外面跑呢,他也醉着呢,睡下了就穿得个秋衣秋裤追他去。他不听,念叨自己丫头嘀很。“亚茹,快快来,你爸喝多了,非要胡跑,我也喝的晕晕糊糊的,我一个人拉不往,他最听你的话,你给他说说,你爸他就安稳的睡觉了。”
李亚茹叫着龚晨晨一起赶过去,李铁园坐着,头攮着,等了会子,吐了一场。大姨夫就细心得很,交代这交代那。李亚茹又是倒呕吐物,又是给他端热水。李铁园醉得连手都抬不起来,水杯拿不住,也喝不到嘴里。再等了会子,又吐了,吐得将手耷拉进呕吐物里,拉都拉不住。给擦干净手,扳起来睡好,盖上被子。直到呼噜声渐起,李亚茹才和大姨夫道别,跟龚晨晨一起回家。半道上经过了大黑狗,大黑狗早都睡着了,懒得“汪汪”了。
快到家事时,李亚茹瞧见一个穿军绿长棉衣的人拿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地上一堆褥子,“这是谁?”李亚茹靠近过去,发现是高雪。“谁也不是,盖井盖子嘀褥子。”
高雪送完小舅,往这边走了一截子,说看李铁园去呢,这阵子看样子是没问题了。我们正好一起回去,寒夜里这被压实的宽敞的雪路,走起来跟走在空心砖上似的。门口鲍宇站着,原是怕小舅跑出来跌倒在雪地里冻死了,专门守在大门口看动静。
待我们进屋,小舅已经穿好了皮鞋,说去上厕所。一出了门就跑去牛家,让人跟上到零点三十才回来。
“我和晨晨守哈吧,正好我们住嘀嗫。你们快回去睡觉吧。”
“他再往外跑,你就给我打电话。”
到凌晨一点小姨打了个电话来,问小舅睡了没?说他再折腾人打他呢。李亚茹只说他看手机呢。
挂了电话适才奇怪,“会不会手机忘了关睡着了?”
“我爸知道关嗫。”龚晨晨肯定了解小舅么。还没过几分钟,听到了鼾声,小丫头立马跑去小舅房里,“爸!”
李亚茹隔着墙喊,“再不喊!悄悄把手机关掉。”
手机不响了,熟睡中的小舅也没给吵醒,我俩儿也钻进被窝,安然入睡了。2023.0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