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园到哪儿咧?我打个电话问哈。”小舅吃饱了,心里想点事,念叨出来。
“打啥嘀嗫?那就磨叽嘀很,再不要催!你把你嘀饺子往嘴里吃。”姥姥撂下正在擀的饺皮,不得了。
李亚茹也饱了,正午三点,阳光正好,出去晒晒太阳。屋檐上的雪化了一部分,雪水淅淅沥沥地往下滴,地上一个又一个圆滚滚、湿漉漉的印记连在一起。
李亚茹听见有人咳嗽,像是李铁园的声音。我往西门外望了望,路上停了一辆白色的小汽车,再没有什么不同。可那一声咳嗽就像爸,我一直望着门外,看啊看,没动静。正当我想要回去时,发现小车边的马路上有个黑影子在移动。我赶忙跑过去,一看,真是李铁园!说曹操曹操就到啊!“赶紧吃饭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热腾腾嘀饺子刚出锅,我妈正吃嗫。”
“今个这个饭还便咿嘀很。”李铁园拉了拉棉衣衣襟,往上一抖,精精神神进了门。站到个地中间,瞅见沙发上一个空位,坐了过去。
我跟进去,梦梦贼兮兮对着我笑,她一直担心的女婿和岳父见面场面即将来临。一房子人,李铁园一时没发现有什么不同,盯着小桌子上的饺子,“我吃个饺子。”
李梦茹和李亚茹你看我,我看你,憋着笑。
龚燕玲给李铁园拿了一个瓷碗,一双筷子。李梦茹趁机拉着胡才均过去,“爸,你看,这是谁?”
“这是谁?”李铁园才看见了,奇怪道。
“那个娃子。”
“哪个娃子?”
“天天和我出去吃饭那个!”
“噢,知道咧。”
李梦茹便牵着胡才均回来,坐在屋子最里面火炉边的床上。李铁园啥也没管,“这个辣子可以,去年那个辣子了得嗫。”他夹了一片猪肘子蘸上料汁,又夹了一片羊心蘸上,夹了一个饺子蘸上,才问了一句,“这个娃吃饭咧莫有?不要把那饿哈咧。”
胡才均赶忙答,“吃饱咧,叔。”
“咋么来嘀?”
“自己开嘀车来嘀。”
李铁园问完了,右手拿筷子翻了一个饺子,左手把一瓣蒜送到嘴边咬了一点,一口吞了饺子。“三塘湖那个辣子红艳艳嘀,香嘀很!来,老丈人,给你一根烟。”他伸手给旁边坐在小凳凳上的姥爷让一根。
“诶?姨夫咋来咧?”高雪一对风风火火来了。在李铁园跟前坐下,又起来,转道胡才均跟前,抬起手问李铁园,“你知不知道这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我给你介绍哈!”
“凭我嘀第六感……”
“凭你嘀第六感你就知道咧噢!”高雪这热情地声音,直冲房顶而去。屋里的气氛瞬间喜庆、热闹起来。
李梦茹也过去坐到李铁园跟前。
鲍宇坐过来,在胡才均旁边,附耳悄悄说,“那啥,你晚上去小雪那。”
“我们晚上回呢……”胡才均腼腆道,手抓紧了卫衣,显得有些拘谨。
高雪早跑过来了,不愿意道,“你不要听梦梦嘀,她是老子谁是老子?该玩就玩,今年不就顺理成章到她们家去咧么。”还是偏心这个朋友得很。
“梦梦,你咋到那傍个去咧?把那领上和雪雪那们一块再吃些。”老爷叫又跑过来的李梦茹回桌子。
李梦茹一脸愁容,眯着眼睛,撇着嘴唇,又像笑又像哭,俩儿窝在一起,拘谨尴尬。她看着前方,双眼空洞地揪嘴上的死皮。胡才均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神色难堪。
李亚茹就一会儿让胡才均吃个橘子,一会儿让吃个橘子。
小舅,“第一次来么,你让蹲哈,不要回咧,喝酒走。”
高雪,“以后你前脚来咧后脚出门,都莫有人管!”
李梦茹,“咦!”纠结得不行,本来就只谈了一个月恋爱,这么快就见父母,见姥姥、姥爷,见所有亲戚,李梦茹觉得接受不了。可是她昨个来号肚子疼,在炕上躺了一天,上厕所冻了屁股着了凉,□□上起了湿疹,难受得住不下去,叫胡才均来接她回哈密。这一来,家里人不让回了。
龚晨晨拉着胡才均,“哥哥,我们给羊给水走。”昨个晚上李梦茹跟胡才均视频,李亚茹进去说了几句话,一眨眼地功夫跟在我身后的龚晨晨不见了,还把手机顺走了。我和李梦茹以为她拿手机打游戏去了,急急把所有的屋子找了一遍都没找见。过了阵子,龚晨晨自个儿回来了,把手机还给了李梦茹,“我领上这个哥哥看狗去咧!”逗得我俩儿哈哈大笑,这个哥哥就跟个物品似的,这么被领走了?今个见了,龚晨晨还自来熟,对胡才均亲切得不行。
高雪,“我姨夫说咧算!”
李铁园,“我哪儿说嘀算,八字还莫一撇嗫。我找对象嘀时候那谁管我嗫,我也是自由恋爱。”
“听不见!”李梦茹又烦又气,急急推门就跑出去了。
李铁园,“再不管她咧,想上天就上天么。”
姥爷,“随咧娃娃去,那想走就让那走,再不缠。”
李梦茹一个人在小卧室里坐着,鲍宇在劝她。高雪追来把鲍宇骂了一顿,“再不管!不吃咧就赶紧说给声,让回。”把鲍宇拉上走掉咧。
“他一句你一句,说嘀我都不知道咋么办咧,我就纠结嘀很。那来咧我爸头也不抬,那坐地嘀么远……”李梦茹跟李亚茹哭诉。“他是先是自己嘀朋友,再是我这个对象。那不按那自己嘀想法走,我一老说个啥那就是啥,那想去那也说不去。就让我雪雪姐觉得那受咧委屈咧,都怪给我。我就难受嘀很。我就想回去嗫,我把保暖内衣一脱,洗个澡,舒舒服服躺哈,我就不想这么个呵呵囔囔来了去了,干啥嘀嗫!尤其是刚刚看嘀那们说来说去,拉来拉去,我就婆烦嘀很。”
胡才均在门口站了一会,等她说完了,悄悄推门进来。千头万绪,理不清楚,李亚茹只是默默地听着,这会儿她知道她该出去了……
“你又是我雪姐嘀朋友,我雪姐就使劲撮合。现在我们在一起咧,你来咧先来我这,不到雪雪那这去,跟我亲密了,又跟那疏远了。”
“……”
是两个人的悄悄话时间,什么委屈通过沟通都化解得了。
下午四点半,房檐上便不滴水了。墙边积的水干的干了,冻住的冻住了。李亚茹头顶一只鸟“嘎嘎咕咕”叫着飞过,落在西门外的电线上。我的目光追随过去,这般透蓝的天空啊——让人看了又看,爱了又爱。
春节期间高雪休息三天,前两天和鲍宇在自己家,后一天去鲍宇家。时间赶得紧,大年初二晚上便待客了。
去高雪家的路上,李亚茹转过来转过去看着西南边天际一道淡紫、嫣红、粉红、姜黄、天青、灰蓝渐变的暖色,东南边天际沉淀下来的奇异的黑蓝色,挪不开眼。亮暗相接,暖寒相融的傍晚天空,依旧美得叫人惊叹,什么烦扰的事情便都被此美景化解了。在温度速降的寒夜里,我也愿意在门口的雪地里多徘徊一阵,好好地欣赏一番。
热爱是可以被唤醒的。
小姨家客厅。
小舅,“你们这个桌布渗油嗫么,莫买好。”
高雪,“尕舅给我们买一个。”
“我有嗫么,我给你扯一块子薄膜。”
李铁园脱了外套,下了椅子,直往卫生间去。小姨赶紧给挡住了,“把手里这个棉衣撂到外头去。”
高雪,“撂到里头,把大姨夫嘀衣服撂到外头能行么?”
小姨,“哎呀,撂到外头房子里。”
“这个娃多吃些。”“这个娃放开吃。”李铁园一会儿看看胡才均,一会儿又看看,说上这么一两句。
小舅看得,“这个娃,这个娃!”
李铁园,“莫哩第一次见么,你们这个突然嘀,把人一哈子弄嘀个莫手斗咧。我嘀脑子里还想嘀值班嗫,卖洋芋,卖萝卜……”
小舅,“来,起来做个自我介绍,让我们都认识哈你。”一桌子人都安静下来,不动筷子了。
“我嘀名字是胡才均,人才嘀才,平均嘀均。”
小舅往前匍匐,睁着眼睛认真猜着,“才?发财嘀财?”
“莫有偏旁。”胡才均说着在空气里比划了一遍。
小舅看明白了,随着用手指比划了一遍,“横,竖勾,撇——才!”
“对咧。”
“噢,那我们知道咧。现在敬一杯酒。”胡才均紧张兮兮地举起杯子,小舅不慌不忙地补了一句,“不要急不要急,看着姥爷,给姥爷敬。”
胡才均老实地敬酒,“姥爷,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李梦茹在旁边看得喜笑颜开。下午烦恼了一场,睡着了。胡才均回来哄了又哄,最终决定一起去高雪家拜年。
“给李梦茹嘀爸爸敬一杯酒。”
“叔叔,干了!”
“好,好娃娃。”李铁园还没吃多少菜,已经两杯白酒下肚了。
“还有这个小姨夫。”
“小姨夫,吉祥如意,兔非猛进。”
“哎,不能兔飞猛进,过日子要慢慢来,踏踏实实干。”胡才均已三杯白酒下肚。小舅啥时候这么会拨摆人了?
高雪,“这个是我们嘀村长,发挥领导力咧!”
姥姥就嫌弃道,“喝酒嘀村长。”血缘压制式打脸。
小姨,“妈,过年嘀嗫,就不要说那么个话咧么。”
李铁园拉着小姨跑去客厅,“你给罗新打个电话,叫上一块喝酒来么。把这个矛盾化解掉去。”
小姨坐在沙发上拨起号码来,语气僵硬地说了一句,又努力缓和下来,邀请大姨夫来家里。话说完了,解释说大姨夫喝醉睡下了。
李亚茹胡里巴里吃了一些,鸡翅尖熟得入口即化,虾尾十足麻辣,泡椒鱼皮筋道,凉拌牛肉片有肉有筋有卤香味,砂糖花芸豆甜糯,红烧带鱼里的扁豆角特别脆。这是第二年吃鲍宇做的一桌菜,每一次吃都能发现些惊艳味蕾的菜式。琥珀色的桂圆红枣茶是小姨夫熬的,清甜、暖胃。
姥爷坐着,看着长桌对面的胡才均,傻愣愣笑起来,“嘿嘿嘿,好娃娃。”坐在姥爷旁边的李铁园偏过脸去凝聚视线故意瞧姥爷,像几年没见过似的,笑嘻嘻。
“小胡,娘亲舅大。”
“说嘀对,娘亲舅大。”
“你直接把李铁园pass掉,我就是梦梦嘀老子!”
“哎,不能pass掉。”
“那我是三老子,军娃子是二老子!要是梦梦欺负咧你咧,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收拾她!” 龚栓喜这大话说上。
“我和梦梦感情好,有啥事情我们都沟通嗫。小舅,放心吧。”
喝酒的都围坐在桌子周边话说上,纠缠在一起,不喝酒的都坐到客厅沙发上了。
李梦茹说小解去呢,龚晨晨跟上,正好我也一起。黑乎乎的小道里,我们仨儿蹲在雪地里,李梦茹摆开手机,“那给我打电话咧。”
“高青云?喝多咧就这么个。”
“打咧几十个咧,我给那说我有对象咧,那还使劲打。”
“放不下么。”
李亚茹和龚晨晨冻得先惊进去了,李梦茹过了会子才回来。
沙发上小姨在喧荒,“一家子就得有一个细嘀,沈园春花个钱去尽情嘀花,全凭龚娃子省嘀攒嘀嗫。栓喜大手大脚,花个钱去莫个模模子,也就小刘细心嘀很,钱都省嘀算嘀花。”
姥爷慢慢吞吞走到沙发跟前来了,“你爸喝个酒就跟你李家爷一样。以前就莫有灯,黑黑咧,我都喝嘀躺哈咧,那就硬把我捞起来继续喝。”
小姨,“你看你看,两个老嘀那就跟这几个小嘀冉去咧。”说着看了看坐在茶几旁从小篮子里挑蓝宝石葡萄的高军,“今天高老二表现好。”
小姨夫,“我不喝。”他屁股离开小板凳,撅着屁股,弯腰向前,伸长手臂,递给了姥姥一小串葡萄,递给了姥爷一小串葡萄,“吃。”再精挑细选了几颗给小姨。他瞧了瞧李亚茹,“亚茹子,你一点酒都不喝?那不行,喝上一杯杯么。”
李亚茹,“白酒,喝去又难喝,喝上又难受,图嘀个啥么?不喝不喝。”
高雪,“上次在大舅家一瓶子红酒把那喝醉咧,还知不知道?”
小姨夫,“喝嘀晕晕跟跟,要水嘀嗫,文文拿给端咧半杯子白酒,才一哈子醉嘀吐开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