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下的小村庄 第147章 中秋（三）

姥姥早早记挂着把西红柿、辣子、沙葱、葫芦都给装在袋子里装好。姥爷围着窝葫芦转，给李亚茹挑一个大的，一个小的，都装上。

姥姥做了一锅甜面条，小舅说他饱了，不吃了。姥爷又弄虚作假地吃了一碗，不吃了。我和姥姥一人吃了两碗，我又加了一勺，锅才见底。看样子还有一盆盆些，明天热上吃也能吃完。昨天小舅一伙男人喝酒，凉拌的黄瓜、皮辣红都剩了，姥姥一直没倒，端上桌没人吃，又端下去，说明天吃。

“都是唾沫星子、酒渣渣，赶紧倒掉去。满园子都是菜，拌上新嘀吃么。”

“还能吃嗫。”姥姥节省了大半辈子了，啥都舍不得浪费。

吃完饭了，李亚茹肚子饱得快要胀开了，难受。为了促进消化，又大步流星地在马路上来回走。来回几趟，肚子舒服了，才慢悠悠起来。月光把榆树零零散散的影子映在马路上，映在屋舍的墙壁上。天上的星寥落无几，空气冷丝丝的，植被森森，在小村庄里散步是幸福的。

李亚茹到家，削芒果皮，姥爷好奇道，“这是个啥？不能直接啃上吃？”

“香妃芒果，绿皮皮不能吃么。”李亚茹于是催姥爷把芒果削了皮，边看电视边切上吃。

“就是黄黄嘀，长长嘀那么个果子。”姥姥描述道。

“对嘀嗫。”

“皮削掉，滑溜溜嘀，还把人抓去抓不住，削去不好削。”姥爷左右手各一个刀子，一个支住，一个切，吃牛排一样。还滑得切不上。

姥姥看得哈哈大笑，“吃都吃不来么！”

“我看嘀卖果子嘀人那就会切嘀很，中间两刀，把核取出来，再一切几块，可以吃咧。这个切开，搁手直接抓上啃嘀吃也行嗫。”

姥爷切着索性嗦一口。

姥姥，“你这个黑爪子抓过来抓过去，也不洗。亚茹那都不爱吃咧。”

李亚茹，“你们吃，我回去再买上吃，买去方便嘀很。”还有也是舍不得吃，我多吃一口，姥姥、姥爷就少吃一口。芒果吃起来不费牙，老人家吃好。李亚茹平日里不缺吃，不争得这一会儿。

姥姥，“你到这吃咧就不买咧么。”

“每个星期都得吃水果么。”

姥爷切了好一会儿，硬递过来一片，“这个手也莫有碰，你吃掉。”

李亚茹一口吃了，“再不吃咧，你们吃么。”

姥爷，“一老过个啥节，亚茹子就陪我们吃好吃头嘀嗫么。”

李亚茹，“尕姨一老也把你们叫上吃嗫么。”

姥姥，“那过嘀比我们好。”

“也着实下苦干活嗫，自己挣哈嘀么。明天早上又该走咧，糊里糊涂，一眨眼两天就过去咧，啥也莫干一样。”

姥姥，“再一回就长假再回来，光把钱花掉路费上咧。”

“十一再来就啥也不要买咧。我们还能干动，能吃上饭嗫。等嘀我们干不动咧，你再买。”

“咦……尽头干不动咧，还能吃动个啥么……”

姥爷把芒果核儿啃干净，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终于吃完咧！”

工作里，给别的家庭孩子付出再多否没有人记一句你的好，但给姥姥、姥爷买一个果子，他们就能念叨好久，高兴好久。

晚上十点，高雪开车回来了。小姨把早就炒好的虾尾、洋芋丝端上桌，糊糊给热上。

高雪跟李梦茹打视频，李梦茹也在吃晚饭，李铁园端着一杯子酒敬过来，高雪大笑着把糊糊盆子怼到手机屏幕前，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高雪，“跟你们喧荒，糊糊都喝掉头发上咧。”

李梦茹，“你再不要又擦嘀头发掉到糊糊里咧。”

高雪，“你妈咋不回娘家？”

小姨，“那嘀姑娘回娘家，那就想不起来回自己娘家咧么。”

李梦茹，“就是么。”

一诺十个月，能摇摇晃晃走几步，高雪高兴地展示给我们看。走了两三个来回，没站稳，跌过去，赶人抓住时已经磕到了，娃哇哇大哭起来。高雪抱着，屋子里一群人跟着，又是开灯、关灯逗，又是反复拉窗帘逗，又是吱吱哇哇搞怪，弄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声响吸引孩子的注意力，娃还是哭得停不住。小姨夫要手手，一诺给了。“骑到脖子上架马上。”小姨父摇来摇去，照镜子，满地走，颠起来，小姨手舞足蹈地跟着小姨夫的节奏唱“咚咚咚”，高雪也跟着逗，娃笑了，才慢慢安定下来，两只手手扶在小姨夫还剩几根头发的秃顶上，拍拍拍。

一诺的玩具很多，一家人都哄他。小时候李亚茹也有过一个红气球，会飘在空中，小姨给我拴在胳膊上。玩耍的时候飞走了，小姨抓着我的胳膊狠狠打屁股，我疼得大哭。世界都变成了灰色，只有那颗飘走的气球，红得鲜艳。我总是记得那一幕，所以整个童年都觉得小姨很凶，不敢靠近她，跟大姨更亲近些。那也是我童年里，除了熬牛奶粥外对小姨唯一的印象。

李亚茹的童年似乎缺失了很多的东西，想起来，只觉难过和遗憾，便又陷入一种没有被爱的忧伤里，将外界的一切隔离在外。

“一诺爬到炕边边去咧，姐，快挡住！”一声惊醒，忽然想起李梦茹的话——其实我们那一代的孩子，都没有得到很多，父母辈也过得艰难。

一诺会走路了，探索着走，不爱叫人抱了。刚抱到怀里，就挣扎着要下去。在大炕上继续玩，一诺爬得特别快。小姨扔个薄被子过去把娃娃蒙住了，娃不爬了，一动不动，高雪偷偷帮着给取掉一点，取掉一点，一诺的小手手掀开被子了，自己钻出来了，看到亮光了，咯咯笑。他一会儿趴在枕头上，歪着小脑袋休息了，一会儿继续爬，扶着墙倒在被子上，起来换个地方，躲进窗帘里，玩得不亦乐乎。家有一个小宝贝呀，满屋子的欢声笑语。高雪要喂奶了，一诺一见可高兴了，着急忙慌爬过去喝奶，直接趴下，横在炕上。高雪将他推开，扶正，盖上被子。小一诺乐呵呵地乖乖等着继续喝奶睡觉了，满眼的乖巧和期待。小孩子的世界，多简单、快乐啊！

中秋假期第三天，一大早，班车到四处去拉人，李亚茹看到一只在大门下缩成一团睡觉的花猫，河里长满的柳树丛，亮闪闪的芦苇穗儿，馒头花、格桑花、渴死的干树枝，半枯黄的苞米地，米黄的芨芨滩，摇尾巴的花狗，高低起伏的草滩，牧羊的农人，沐浴在清晨阳光下的一切。再见，天山下的小村庄。

起了个大早，坐班车，坐公交，坐高铁，晚点，坐城际公交，直到晚上九点天黑了才到家，路边摊随便吃点，第二天就要接着上班了。一个没有休息好的短假和调休后疲惫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