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大惊,瞬间抬臂勒马。马儿一声长啸,惊蹄而起,连带着将楚玉离掀翻在地。然而马车却不易逼停,依旧带着巨大的惯性往悬崖外冲去。
电光火石之间,楚玉离只能朝车内喊:“跳下车!”
——宋元良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下要主动跳下车。楚玉离这句话是喊给那个一根筋的陈泉听的。
身后轰隆一声冲天巨响,那是马车冲出悬崖,在崖壁上一路碰撞,摔下谷底的声音。
宋元良和陈泉都会武功,并没有受伤,只有楚玉离是硬生生被马儿甩在地上的,他跳车最早,离峭壁边也最远,此刻摔倒在杂草地上,捂着右腿,面色痛苦,想必是被摔断了骨头。
“主子!”宋元良忙起身上前,楚玉离却已经被一群人给围了起来。
*
西琼县,水驿门外。
水驿门是通往水路的大门,因而夜间也灯火通明,来往商客船只络绎不绝。季晓晖瞧着身后已经没了追兵,大松一口气,准备混入出城的车队里,和他们一同坐船离开西琼县界。
眼看着过关卡的队伍就要排到自己,水驿门的官兵却收到县衙的急令——关闭所有城门,今夜禁止所有马车出县城。
真倒霉!
今夜若早不了,他们成了瓮中捉鳖,明儿官兵来了,一个个盘查,他们必死无疑。
蒋铭和付庆一路上已经那两大包袱塞进了马车后座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蒋铭想了想,吩咐季晓晖在邻近的商铺买了几大麻袋儿哈密瓜,拖上了车。
蒋铭掏了几锭银子,凑到守门的官兵跟前:“官老爷,您行行好,我们是往京城送货的,陛下和几位皇子要吃哈密瓜,加急要给送到京城,时间耽误了,瓜就不新鲜了。”
那官兵满嘴黑胡子,他眼馋那钱,但上面有铁令,他也断不敢违背,只好气道:“这么说吧,今儿十个被堵的,九个都说是有急事!还瞎编什么送给陛下皇子的哈密瓜……就是送给天王老子蟠桃,今夜也不能过关!”
季晓晖却想起一物,楚玉离曾给他们一张公文,蒋铭虽扔了,季晓晖却偷偷给捡了回来。
他从怀中掏出那东西,递给官兵,装出严厉的模样,道:“这是武德司的文书,盖着陛下的亲印,见之如见陛下,畅通无阻,阻拦者论罪处死!你们还不快开城门!”
那文书是真,陛下的亲印也是真,官兵们顿时稀罕,“果真是皇帝陛下的文书!”
“若真如此,放走了他们,也算不了我们的罪。”
“也罢,开城门!”
守门的官兵们目送着那载满了哈密瓜的“御车”出了城,乌压压跪拜道:“恭送陛下出城——”
而名黑胡子官兵看着远去的车马,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悔恨不已: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收了那人的银子!
马车内,付庆鼻孔对着蒋铭,哼道:“你不是下午还嚣张的把这东西扔在地上,指着我们主子的鼻子骂吗?怎么,现在歇菜了?”
付庆:“血洗平江路,乃是韩公公下的令,主子也是被逼无奈,你有本事去宫里骂韩公公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彻彻底底忘记了,自己其实是韩则庆的人,是被派来监视楚玉离的。
蒋铭:“……”
“武德司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都是各凭本事吃饭,瞧不起谁啊?”
付庆不由想起自己这些年为武德司卖命,也受了不少委屈和非议,他倒像是在为自己发牢骚打抱不平了。
“……”
“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迂腐的读书人!满脑子浆糊!”
滴答,滴答,竟然有泪滴落在马车内。
“要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投奔武德司,做个杀人狂魔啊!我若是真喜欢杀人,干嘛不去当刽子手,还有朝廷编制呢!……*&%¥#^……”
付庆开始了滔滔不绝的吐槽。
“……”
蒋铭捏着那文书,越听,心中越是惭愧不已。他看看车窗外,依旧是一片漆黑。
也不知那位小公子怎样了呢?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啊!
*
悬崖边风很烈,吹得楚玉离浑身冰冷。
身边的人已经不再是官兵,他们个个手持砍刀,衣着杂乱,与官府的兵役威慑力相比,更像是一群山间的野兽,桀骜与恐怖的气息扑面而来。
张七哥下马,走上前,笑的一脸得意:“本来打算活活摔死你的,没想到你及时勒了马,算你命大。”
右腿阵阵剧痛,动也动不得一下,也不知是不是骨头又断了。
楚玉离扫了一眼,身边大约有四十个人,都是魁梧有力的壮汉。若单凭宋元良和陈泉两人的功夫,逃出去不成问题。可若是带着自己这个瘸了腿的累赘,机会就十分渺茫了。
楚玉离叹了口气,开始想自己的后路。在教坊的时候,就听说过,有的姐姐被土匪看中了,买回去当压寨夫人,那群土匪玩够了,就把她们丢到深山里喂狼,吃的连渣都不剩。
楚玉离想了想,相比于被抓进土匪窝,他还是觉得跳崖更体面一点。
只是不知道这悬崖有多高?若是跳下去摔断了全身骨头,独独死不了,那却是亏大了。
而且,就这么生硬的摔下去,血肉模糊的,也实在不好看。
不行,他要想一个体面的跳法。
张七哥走到楚玉离身边,蹲下身,掰起他的头,啧啧叹道:“方才在路上,我已经下决心要弄死你,可再看到你这张脸,便又舍不得了。你随我回寨子里去,可好?”
楚玉离低喘着气,嘴里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什么?”张七哥下意识凑近了些。
“你随我一起升天去,可好?”楚玉离笑道。
他已经想出来了,最好的死法,可不是拉一个穷凶极恶的当垫背吗!
刹那间,楚玉离猛的起身,捏住了张七哥的胳膊,用力往后一拽,准备和他一起往悬崖下倒去。
就在此刻,面前却忽然飞过一阵劲风,仿佛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张七哥的脖子间突然就插上了一支箭!
那箭力度恰到好处,刚刚穿透张七哥的咽喉,却没有更进一步,伤到楚玉离。
楚玉离抓着张七哥的胳膊准备跳崖,跳到一半,那人先死了。
第一箭飞出,紧接而来的是无数箭矢,如冰雹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却无一支空箭,每一支都正中土匪的咽喉。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身边四十个壮汉就成了四十具尸体!
“……”
楚玉离呆呆的看着身边的壮汉齐刷刷倒下,心道:这世间发展真是千变万化。
他定眼朝前方望去,却也吃了一惊。
前方有莫约十余人,踏马而来,皆手握弓箭,身披盔甲,应当是训练有素的军中精锐。只有当先那人,一身黑色便服,左手握着重弓,右手拉着马缰绳,明明没有穿盔甲,却一群人中最有气场的那个。
当先那人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前。
一旁陈泉看清那人的面容,顿时就跪了下去,热泪盈眶的喊道:“沈将军!”
陈泉原本是沈穆的部下,自然对自己的原主子心存敬重。
宋元良见状,下意识也跪了下去,喊道:“沈将军!”
喊到一半,他才觉得不对劲儿——沈穆又不是他的主子,他瞎喊什么?
沈穆没理会他们,他径直向悬崖边的楚玉离走去。
楚玉离浑身擦伤,狼狈不堪,右腿姿势有些诡异,只怕是又扭伤了。
悬崖上风这样大,脸都被吹的僵白了,他自己只怕都没感觉。
沈穆慢慢蹲下,慢慢抚上了他的脚踝。
咔嚓一声响,楚玉离还没来得及喊痛,骨头就被复位了。
“没断,只是错位了。”沈穆的声音沉沉。
下一秒,他伸出双臂,将楚玉离打横抱了起来。
“……”
楚玉离耳根瞬间便红了。又是这个姿势,他每次能不能事先知会一下!
“你放我下来。”楚玉离小声说,“他们会说闲话的。”
“他们敢。”沈穆道。
沈穆低头,第一眼就楚玉离手腕上的勒痕,“怎么弄的?”
楚玉离道:“赶马车勒出来的。”
沈穆的目光移到了陈泉身上。
陈泉瑟瑟发抖,感到了泰山压顶。
沈穆一字一句问:“我让你去武德司照顾好他,你让他给你赶马车?”
陈泉一脸惭愧,低头认错。
“……”楚玉离扶额道:”此事说来话长。”
“还有你。”沈穆目光移回楚玉离身上,“掌了点权,就到处折腾,你是不是觉着这条命死去活来,挺好玩挺刺激的?”
“……”楚玉离心道:他怎么跟谁说话都有理?
楚玉离决定扭转形势。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奉旨剿匪。”沈穆理直气壮道。
“土匪不是在嘉禾县吗。你怎么跑到这儿了。”
“土匪遍地开花,我不得四处乱窜?”
“……”
似乎也有道理,但楚玉离就是觉得有些太凑巧了,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他累极了,也懒得多想。此刻被沈穆抱着,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沈穆抱着他准备上马离开,楚玉离目光扫过四周的灌木,打了个哈欠,随意道:“这山上遍地灌木,倒是适合打伏击……”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听见了他的乌鸦嘴,霎那间,灌木从中突然冒出了一队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