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堕,西琼县很快沉入夜色之中。
入秋,晚风潇潇,微冷。
吃饱喝足,稍作休整,陈泉和付庆已经换好了夜行衣,蒙着面罩,全身上下只剩一双眼睛不是黑的。
楚玉离对陈泉很不放心:“你脑袋里的筋都还在吗?再检查一下。”
付庆道:“主子放心,我筋多,到时候多分他几根。”
几人哈哈一笑。
过了好一会儿,楚玉离才缓缓道:“若进了密室,遇上了万难的紧急情况,就别想着弄什么物证了,先保命要紧。”
虽然已经欠了无数条人命,但他希望,至少,以后,不要再有人因他而死了。
陈泉没心没肺,嘿嘿笑道:“咱们的功夫,主子还信不过吗,保准把东西给你弄出来。”
付庆和宋元良倒是心中一暖。他们自从入了武德司,便只被当做冷血无情的刀,唯一的用处就是完成任务,如今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一个主子,嘱咐他们保命要紧。
到了时辰,付庆和陈泉一袭黑衣,掠入黑夜。
楚玉离和宋元良顶替了蒋铭师徒的任务,前往北大街接应。至于黄文隆,楚玉离担心证据被偷后薛仲卿会狗急跳墙,便命黄文隆快马加鞭回京城,多调些武德司精锐来并州,以防不测。
楚玉离特地选了冷清的北大街,夜里虽没有宵禁,却也人流稀疏,街边只熙熙攘攘亮着几家店铺,偶尔几个醉汉,歪头晃尾的从酒馆里出来。
马车就停在街头的一个胡同口,隐蔽,而且可以看清整条街的动静。并没有看到蒋铭和季晓晖的影子,他们果然没有来。
楚玉离心中不是滋味,却硬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心知,自己和这些一身正气的读书人终究不是一路。
马车外一片寂静。
等待的每一刻都是提心吊胆。
*
此刻,西琼县城内的德庆客栈外。
张七哥喝高了。他端着酒壶,咚咚咚敲着客栈的门。
“七哥?您怎么来了?”
店小二点头哈腰,把张七哥请了进去。
“爷来找……蒋……蒋铭……”张七哥断断续续道,“……身边的那个小白脸!”
店小二顿时明白了,他为难道:“真不巧,那位公子哥说今夜身子不舒服,早早就歇息了。要不明儿一早,他醒了,我立马给您消息,成不成?”
“砰”一声,张七哥一拳头砸在酒桌上,“他娘的,敢放老子鸽子!明明今儿白天说好了,晚上和吴……吴……吴县令一起吃饭,怎么晚上就……变卦了!老子知道,他是在搞欲擒故纵是吧?那我就……遂了他的意!”
“他住哪间房?让他滚出来!老子要跟他喝酒,吃饭!”
张七哥摇头晃脑的往后院走,店小二为难的拦着他,“这……这半夜把客人叫起来,也不像话啊!”
“你再说一遍?”
衣领被揪起,店小二直接双脚离了地。他咽了口唾沫,顿时改了口:“……二楼最右边那间!七哥有事儿就去找他吧,不关小的的事啊!”
张七哥满意一笑,踉踉跄跄上了二楼,到了房门口,里头静悄悄的。
他一想到那美人就静静躺在屋内,心中就一阵痒痒,食指扣在门上,犹豫一阵,才轻轻敲了敲,心中竟是说不出的忐忑。
敲了好一阵儿,却没人回应。
酒意上头,他火气顿时上来了——这么些年,还没人敢把他张七哥拒之门外!
“砰”一声,粗暴的踹开门。走廊的烛火透进门内,将屋里照的一清二楚。
床上是空的。
“人呢?!”
竟然敢骗他?
满肚子的**此刻无处发泄,气得他脑袋快炸了。他将茶盏掀翻,凳子踢倒,枕头被褥扫下床,最后甚至飞起一脚,将床边的木衣柜掀翻在地。木柜里的东西全滚落在地,最上面,竟是一个多余的夜行黑色面罩。
看着那面罩,张七哥的酒顿时醒了一大半——
他们怕是去了刘家大院!
*
已经过了预设的时辰。
楚玉离心道不好。
今日计划临时改变,没人去绊住吴拥和张七哥他们,说不定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然而也没有办法,只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了。
忐忑之间,忽然,前方掠来两道黑影,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面前。
宋元良立刻向他们挥手示意,两人扛着两大包东西,依次冲进了马车。
楚玉离看着他们肩上鼓如小山的东西,觉得他们是不是把整个密室都搬空了。
付庆气喘吁吁道:“有人发现了!追兵马上就到,赶紧走!”
来得及吗?
楚玉离焦急间看了眼车外,街的一头,一行追兵举着火把,正急速跑来。而另一侧——
他看见一辆马车,正朝他们驶来!而当先赶车那人正是季晓晖!
谢天谢地,他们可算来了。
楚玉离脑子飞快转过,立刻道:“付庆,你带着这两包东西下马车,从胡同后绕过去,悄悄去季晓晖那辆车,和他们赶紧出城。”
又随便卷起马车上的两个靠枕,塞给宋元良和陈泉:“宋元良,陈泉,你们俩现在下车,从对面跑到我这辆车里来,咱们去把那些追兵引开。”
宋元良顿时明白了——这是要让追兵误以为证据在他这辆马车上!
他问:“那谁来赶马车?”
“还能有谁,”楚玉离急声道:“我来啊!”
“主子?你会……”
“赶马车”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宋元良已经被楚玉离一脚踹下了马车,“啰嗦什么!!!”
“……”
胡同后面,付庆已经背着两大包东西飞速跑上了季晓晖那辆马车。马车按计划驶往水驿门,蒋铭在车中掀开帘子,惊愕而担忧地朝身后看去——
火把将大街照得通明,官兵们手持大刀,疾速奔入大街,正好瞧见两个人影背着两个大包袱上了这辆马车。
“东西就在那辆马车上!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官兵们大喊着。
楚玉离瞧着付庆上了车,这才放下心来,他狠狠一抽马鞭,马儿一声长啸,驶出北大街,朝着一个与水驿门相反的方向,奔入黑夜中。
*
张七哥发现异常后,不止通知了吴拥派官兵去堵,更是第一时间召集了他的匪帮的弟兄们,骑着野马,抄小路四面包抄,务必要截住那辆马车。
楚玉离已经迷失了方向。身后总能听到追兵的声音,他却顾不得往后看。他其实只是跟着陈泉削学了怎样把控方向,但从未把马车驾到这样近乎狂飙的速度。风早已扯乱了他的发,缰绳被楚玉离在手腕间绕了三圈,此刻已经死死勒紧他的胳膊。他的手不住发抖,却丝毫不敢松劲儿。
宋元良和陈泉在马车内,早被颠得头昏脑涨,咣当一声,马车碾过一块大石头,车内物件滚落在地,又一阵颠簸。
“把车里东西全扔出去!”楚玉离朝车里喊。
两人得了指令,顿时陆陆续续把桌板、象棋、茶具从车窗内扔出去。宋元良担忧的朝楚玉离喊:“主子,你还撑得住吗?”
楚玉离没回话。
撑不住也得撑,难不成现在撤了缰绳,换个人来赶车?
眼看前方又到了个分岔口,黑夜中楚玉离早已辨别不出方向,他朝车里问:“往哪儿走?”
两人齐声回答:“不知道啊!”
“你们不是有地图吗?”
“有是有,关键是不知道咱们现在在哪里啊!”
“……”
马车里静了静,随即宋元良斩钉截铁道:“主子,往右走!”
楚玉离欣喜:“你们弄清楚位置了?”
陈泉道:“不是,刚刚抓阄抓出来的。”
“……”
楚玉离心想:世上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主子吗?
往右就往右。
走了好一阵子,他心中奇怪,身后那些追兵若即若离的跟在后面,似乎并不担心被甩开。按理,应该尽快加速或抄近路到前方堵住他们的去路才对。除非——前方是死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楚玉离忽然感觉前方浓重的黑夜里,风更烈了些,肆意呼啸着,丝毫没有回响,像是面对着一片空寂的天地。
“西琼县西侧是青铜山,此山地势险峻,多悬崖峭壁。”
他脑中响起之前蒋铭随意提及的那句话。
前方是——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