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异常?”莫望舒走上前,急切询问。
那人定了步,喘声连连,安翊盯着对方,敛声屏气,心如悬旌。
“千树岛上,各树不知为何,纷纷离奇泛光!”
“有无发现怪物。”莫望舒又问。
“长使仍在岛上搜寻,目前没有发现。”
听闻此话,几人隐隐缓下,只有冷清舒依旧沉着脸,眼中流露出丝丝忧愁。
“速去备船。”交代了侍卫,莫望舒转头看了看天边渐暗的夕光,又看向两人,“千树岛有异,二位是否……”
“我稍后便去。”冷清舒淡言,目光缓缓移向安翊。
而此时,安翊朝前方破碎的马车看去,眼神深邃而凝重,一言不发。
莫望舒看出端倪,沉声开口。
“临渊镇之所以叫临渊镇,正是因为此地与深渊入口相邻。因此,若是深渊发生异动,此地定会第一时间受牵连。如今深渊之物出逃,我……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尽早发现,尽早消灭。”
莫望舒这个停顿的“我们”,安翊听得真切。
这个“我们”,不包括他。
“你们不可离开!”
“你生来便该待在深渊!”
“灾星。”
一阵阵尖锐又冷漠的声音在安翊耳边回荡。
他曾想装傻装天真,逃过一切他不想接触的苦与恶。
可是,似乎不论他如何逃避,那些该来的不该来的,总会像追着他逼着他,一步步将他推向真相的泥潭,任他平静也好,挣扎也好,都躲不过一身尘灰。
这一刻,他忽然看向莫望舒,苦笑发声。
“需要我做什么,殿下可以明说。”
安翊无奈地说着,眼中流泄出零碎的眸光,莫望舒见状,不知是想起了何事,双唇微抿,欲言又止。
飘零尘世二十载,安翊一向有自知之明。他深知自己不能如莫望舒那般光洁,却也不愿像风华那般伪善。他希望此时能有人指着他,骂也好,劝也好,给他个痛快且直白的答案。
然而……
“没什么,安公子,你好好保重。”
莫望舒的语气,沉重中带着同情,安翊恍然明白,他应是见到了自己的噩梦。
可那究竟是什么梦,安翊全然不知。
见安翊神情依旧,莫望舒又留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安公子,你不必想太多,遵循自己内心便可,你随时都有选择的权力。”
安翊反复思考着这句话,总觉得似曾相识,他顿悟地看了一眼冷清舒,随后,又茫然地看向远方,就在此时,无数回忆涌上心头。
现实与虚幻交织缠绕,他看到残阳血泊上,几人身影轮番浮现:是抱着孩子痛哭的麦夫人,是平静接受死亡的郁郎青郎。
世人原是各有辛苦,但若是忍艰前行,也能活出一条生路,而那些莫名出现的怪物,则给苦难的人们带来致命一击,使人沦丧血肉与人性,或悔或恨,堕入无尽深渊……
一幕幕血与泪扑面刺来,一霎间,安翊头疼欲裂,他如失控一般,倒头伏在冷清舒肩上。
“清舒……”
“嗯。”
“你愿意,同我回深渊吗?”他哽咽着,喉间似堵了物,声音又哑又低,“我也想做个善良的人,成为母亲的骄傲。”
“不作恶,即为善。莫给自己加上莫须有的罪。”冷清舒轻抚安翊的头,上前将人搂进怀中,“还有,你去哪,我便在哪。这些话,你不必再问我。”
安翊紧紧抱着对方,抽泣道:“冷清,我有些害怕。若我此刻去千树岛,是不是也会将怪物引上岛。小白还生着病,我……”
话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生病,千树岛,灵树……
安翊不敢在细想,将脸沉沉埋下。
“灵树若是感知到外来侵害,会先释放灵力进行短期的自我保护,这也是其泛光的原因。”
“可小白还未成年,她的灵树……”
“我先去查看。”
一瞬间,安翊思绪回笼,迅速放开冷清舒,往回跑去,边跑边喊:“你去吧,我与小白乘莫望舒的船过去。”
冷清舒见安翊的背影渐行渐远,下一刻,也跃身往那远方飞去。
夕阳西下,千树岛上,各树泛出的光彩愈加明亮,映得岛上处处热闹精彩。
树不再木讷,而人更是往来不停歇。
“仔细搜!出了岔子,你我都得完蛋。”一守卫严肃发声。
“在搜呢。”另一人应答,轻声抱怨,“大哥,你说长使让我们搜查异怪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寻一棵桃花树?”
“让你寻你便老实寻,莫问太多,没瞧见今日长使生气发火的模样吗?好几个弟兄回去都得领罚。”
“可我等已经绕着岛寻了数圈,的确没看见什么桃花树。长使都十年没上岛了,会不会是记错了……”
那人喃喃着,忽然,被对方捂嘴打断。
“嘘,别出声,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说完,两人小心翼翼扒开前方一簇草丛,目光瞬间扫视到一只青蛙。
与此同时,那蛙也看向两人,蓦然睁开额上第三只眼睛,发出一阵尖锐蛙鸣。
刹那间,天降骤雨,两人猝不及防,提枪便胡乱向前刺去。
在恐惧与慌乱的双重压力下,两人频频失手。而三目蛙敏捷躲避,几个跳跃之后,逼到两人面前张开大口,吐舌攻击。
眼看异蛙马上袭来,那人两眼圆睁,惊声大叫。
电光石火之间,天边闪来一束青光,只一霎,异蛙被击倒在地,随后渐渐化粉消失,雨水也随之退场。
两人欣喜看向天边的身影,可对方一言不发,转身又飞向别处。
“看,那便是灵族人。岛上这些泛光的树,都是他们的灵树。”
“他们如此神通广大,为何不自己看守灵树。”另一人不解问。
“你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那人摇摇头,说道,“传说这千树岛,原就是灵族与青陆的一笔交易……”
两人窃窃私语,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们在此闲聊。”
“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两人听闻,迅速回身下跪。
“回长使,我等并非在此闲聊。方才,我等在此处发现了一只三眼异蛙,那蛙异常狡猾,我等险些遭袭,幸好得一灵族人相助,才得以脱身。”
“灵族人?”金逾怒气稍平,问,“看清长相了吗?”
守卫摇头:“只见一道青光,那人击杀异蛙便离开了。”
“知道了。”金逾看向天边,又问,“那桃树有寻到吗?”
守卫两人对视,怯怯否认。
“继续找,若是再遇怪物,立即点燃烟火信号。再让我看见你们玩忽职守,杖责五十。”
“属下不敢!”
金逾掩了掩斗篷,正想转身离去,就在此时,侧后方传来一声惊天雷鸣,紧接着,一道青光照耀天际。
“长使,就是那道青光,那人在不远处。”守卫指着天,激动道。
然而,青光之后,雷声未止,更有惊魂闪电劈下。
一霎间,几人目色一慌。
“长使,这雷电古怪惊人,怕是会毁坏一些幼树。”
金逾攥紧双手,沉声:“我先去看看,你们再传些人过来。”
说完,他抽出长剑,朝那处奔去。
忽然,天边青光持续闪烁,又一阵雷电横空劈下。
金逾加快步伐,定睛一看,只见冷清舒飞在半空中,满目怒意盯着前方。
前方是一棵正在开花的棠梨树,可半个树冠已被雷电劈落,树身的灵光渐渐暗淡,而树下,蹲有一只三足单目的大蟾蜍,吼声如雷,外头咧嘴,贪婪地吸食灵树中的灵力。
金逾见状,举剑欲向怪物袭去,此时,身侧忽然传来一个颤声。
“别。”
金逾闻声看去。
“我的树,再经不起雷电了。”白衣男子捂着胸腔,嘴角溢血,气若游丝,“若不能一击击杀那怪物,死的便是我。”
金逾没有说话,但手上默默握紧剑柄,蓄势待发。然而,就在此刻,又一人从身后飞来,以极快地速度按下他的手。
“殿……”
莫望舒摆手打断金逾,望向白衣男子。
“姜公子,好久不见。”
“……”
见对方低头不语,莫望舒伸手抬起其脸,一霎间,眼神骤变,移目往前看。
“你树下,怎么多了个畜牲。”说着,莫望舒目光一紧,拔剑疾驰飞去。
姜少棠后知后觉,忍着巨痛转身呐喊:“别!”
说时迟那时快,莫望舒疾如闪电,以迅雷烈风之势,一剑刺向蟾蜍,竟真将其逼退至别处。
冷清舒见状,立即挥袖出针,积蓄已久的怒气一并飞去,强大的威力瞬间爆发,只一击,便将蟾蜍撕成碎片。
莫望舒落地,叹一声:“还好我躲得快。”
蟾蜍消失的同时,棠梨树重新泛光。
一旁的姜少棠徐徐走上前,背靠灵树,缓缓坐下。
“臭小子,怎的连句谢谢都不说。”莫望舒看着姜少棠,喃喃道。
“等我好了,再谢……”
话落间,姜少棠沉沉闭上眼睛。
“你……”莫望舒皱眉,收剑走近对方,拭去其唇边的血迹,随后转头问冷清舒,“冷公子,他这是晕倒了吗?会不会……”
“无妨,让他休息吧。”冷清舒说了一句,便侧身朝旁边看去。
金逾躲过冷清舒的目光,收了剑,转身欲离开。谁知那人转眼来到其身后,沉声问。
“为何不见白桃。”
冷清舒语气平淡,却给人一股莫名的压迫感,金逾一时愣了神,半晌,微侧目,直接了当回道。
“我,不算个男人。”
冷清舒凝眉。
“那又如何。”
“若我说,我不算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