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寒风凛冽,落雪满枝头,灵之岛万物沉寂,天地一片苍茫景。
高坡上,雪松依旧孤独地伫立着,直挺枝干,任白雪层层覆盖。
忽然,一蓝衣女子飞身而来,渐渐靠近雪松,一声问候打破宁静。
“清舒,我又来了。”安如蓝落在雪松树下,寻了一处平坦地,笑着说道,“我哥他们太能吵了,还是你这边清静。”
安如蓝提裙欲坐下,侧目之隙,只见身下不知何时出现了几簇松叶枝。
她弯眉一笑,道了声谢,随后缓缓坐在松叶上,徐徐开口:“时间过得可真快,我第一次来找你谈天时,还是炎炎夏日,一眨眼,便落了雪。”
“嗯。”
半晌,冷清舒淡淡回了一声。
安如蓝听闻,回头向身后望去,不觉又笑起来:“清舒,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很像一个木头人。”
“……”
“抱歉,我不是要取笑你的意思,只是,你真的太像一棵树了。高冷强大,默默无闻,却愿意听人唠叨,给人遮风避雨……”
安如蓝边说,边望着雪松,片刻后,眼中忽然浮现出惊疑的神色。
“结界,解开了?”她轻喃一句,随即好奇问道,“你护着的那个……离开了吗?”
“嗯。”
冷清舒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安如蓝没有多问,双手撑地,慢慢合眼呼吸,享受安谧时光。
万籁俱寂之时,一阵寒风萧萧吹过。安如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开眼睛,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物形似小卷轴,她左右把玩,仔细看了一会儿,而后望了望雪松,温声询问:“清舒,你给过他人承诺吗?”
冷清舒不答。
“此物称为‘一诺轴’,相传是从远古时期传下来的东西。”
安如蓝打开卷轴,继续说:“听说,只要往上面写上诺言、承诺人以及受诺人。承诺人承诺的事情,一年之前必须守诺完成,如若失言,信轴则会扣除承诺人十年气运,渡让给受诺人。”
“是不是挺有趣的?”说着,安如蓝合起卷轴,叹了一口气,“可我们灵族的人生那么长,十年,又能够补偿什么呢。”
“十年,应该够了。”
冷清舒突然回应,安如蓝一惊。
她看着卷轴,思考片刻,说道。
“这个东西,是我哥朋友送他的,他觉着没用,便给我了。”
“我好像,也用不上,不如送你吧。”
说完,安如蓝笑着起身,将信轴放在松枝上。
“我放此处,你……”
话音未落,却不料一阵强风恰好呼啸而来,松枝随风掀起,其上信轴也以极快的速度往坡下滚去。
安如蓝见状,立即动身欲追。
然而就在此刻,一人影忽然出现,飞身拦下滚落的信轴,将之拾起。
安如蓝定睛看去,只见那人如松高挑,青衣雪肤,一双淡眸朝她望来。
“终于见到你的真容了。”安如蓝喜悦地说着,迈步向对方走去。
“别动。”
听到冷清舒的声音,安如蓝疑惑一顿,问:“怎么了?”
冷清舒飞身跃起,落在安如蓝身旁,答道:“此处积雪深厚,不宜走动。”
安如蓝听闻,笑道:“我没有那么娇气啦,再说了,这点高度,也摔不成事。”
冷清舒看着安如蓝,双眉微蹙。
安如蓝与之对视,一霎间,神情也开始变化。
“奇怪,我怎么读不出你的……”
安如蓝细声喃喃,正疑惑着,与此同时,对方又忽然发声。
“你有身孕了。”
“什么……”冷清舒的声音轻柔而低沉,安如蓝以为自己听岔了,又问,“你说什么?”
“你有身孕了。”
见冷清舒语气坚定,安如蓝低眉看向自己的小腹。
“我近日,的确是谈了个恋爱,可对方是……我怎么可能……”她百思不解,依旧摇头说道,“这不可能,从来没听说……”
“你应该有察觉。”
冷清舒的话,瞬间点醒安如蓝,她双手抚摸小腹,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
“我近日总做梦,梦到自己有个可爱的宝宝。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梦,难道……竟是真的吗?”
“那不是梦。”冷清舒攥紧卷轴,眼中微起波澜,“他……”
“清舒,你……”安如蓝抬眸看向冷清舒,不解问道,“你为何会知道我……”
冷清舒沉下头,避开安如蓝的目光,沉默了许久,才有回应。
“你……不喜欢他吗?”
“……”
正如冷清舒避开安如蓝的问题,安如蓝也没有直接回答冷清舒。
她慢慢移步至树干下,倚靠其前,缓缓开口。
“你知道的吧,我们灵族,生来体弱,可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双双去世了。”说着,她抬头望向上方的枝叶,“大概是太早失去父母,关于生养这件事,我既不知该如何做,也没有信心能做好。因此,我极少与人谈论情爱,更别说生养自己的孩子。”
冷清舒见其忧虑,正想说些什么。
然而此时,安如蓝忽然将手放在小腹上,笑意浮上眉梢。
“但是,刚刚,我摸向他的时候,不知为何,竟然看到了他出生后的模样。一双星眸闪烁,总是笑眼相迎,不哭不闹。”她移目向冷清舒看去,道,“那双眼睛,与我如出一辙,我怎能不喜欢他呢?”
冷清舒眉间缓下,柔声言:“我会帮你。”
安如蓝笑意更浓,问:“你也很喜欢这孩子吗?”
冷清舒顿了顿,点头。
“这孩子,应该也很喜欢你。”
“你……”
见冷清舒惊疑,安如蓝解释道:“我还看到了,年幼的他,躺在你怀中。”
此时,安如蓝双眼闪动,似看透一切。
一些陌生的画面在她眼前掠过,凝了神,便可读取其一,预见其事。
年幼的安翊,躺在冷清舒怀中。那一幕,是两人的长梦一别的场景。
那日,冷清舒抱着熟睡的安翊进入桥边小屋。
进入里屋,冷清舒将安翊轻放在床榻边,弯腰时,背上伤口再撕裂,鲜血直流,而他没有停下动作,继续帮安翊脱湿衣,引得身后婆婆紧张轻喊。
“诶,你快别动,看看你背后的伤,都成什么样子了,别再折腾了。”婆婆一边劝,一边拿着干衣服走到安翊身旁,“我来便好了。”
“无妨。”
冷清舒没有听劝,脱完安翊身上的湿衣,又从婆婆手上拿过衣服,为其换上。
“旁人换,他会醒。”
婆婆站在一旁,忧心忡忡,摇头轻叹:“孩子,我知你宠爱弟弟,但是你也要顾及自己啊。你若是出了事,这孩子还能依靠谁呢?”
冷清舒听闻,停顿片刻,可还是忍着疼痛为其盖上被子后,才移身站起。
他望向安翊,只一眼,便从怀中取出卷轴。
“婆婆,屋中可有笔墨。”
“有。”
不一会儿,婆婆取来笔墨,冷清舒在床榻边坐下,执笔快速写下一行字,并在头尾写上自己与安翊的名字。
书写完毕,冷清舒正想收卷,此刻,榻上的安翊忽然翻了个身,面向冷清舒,梦呓了几声。
听见安翊喃喃喊着“哥哥别走”,冷清舒眉间紧锁,又握起笔,在下方添了几行字,紧接着,毅然收起卷轴,将其交给身旁的婆婆。
婆婆接过,疑问:“这是?”
“我此去,会尽早回来,若是他问起,婆婆便将此信交与他。”
说完,冷清舒与婆婆沉声道谢,之后,便向屋外走去。
婆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想再问一事,然而,那人只回眸一瞥,下一刻,跃身消失。
她满面惊讶,看了看手中的信轴,又回身看向安翊。
信件上写的字,她方才看得清晰明了,只是有些不解。
“为何是写一年?”
“既谈永世轮回,你哥哥竟真是神仙吗?”
婆婆的问题,躺在床上的安翊不能回答。
而在记忆画面前旁观已久的安翊,此刻已在无声呐喊。
“他是神!”
“他是守护我的神灵!”
安翊很激动。这一回,冷清舒的信上内容,他不仅看清了,而且记得清清楚楚。
清醒回神,安翊再看信件,那些模糊的字迹彷佛自动恢复了一般,在眼前慢慢浮现。
“莫慌,不论发生何事,不论轮回过经年,我都愿与你相守相伴,不离不弃,永生永世。”
……
“不离不弃,永生永世。”
“不离不弃,永生永世。”
“不离不弃,永生永世。”
安翊十分缓慢地,反复地念着这句话。
第一遍,他满怀悸动,心跳不止。
第二遍,他稍稍平静,仔细咂味。
第三遍,他恍然大悟,心满意足。
每个人笔下倾泻而出的文字,都有流动的生命力。
它们有的藏有深意,有的富含情感。只是看的人不同,各有各的理解。
第一眼,安翊很激动,他能肯定,冷清舒在信上写下这句话,心中定是有他。
但仔细一看,事实上,这也不是什么肉麻的话。以冷清舒从前的性格,他甚至可以面无表情地将话完整念出来。
明知用一诺轴写下承诺,可能会连结转换两人气运,冷清舒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仿佛是他们之间早有某些神秘的牵绊关系。
安翊不太能辨别,那关系究竟是好是坏,是深切的羁绊,是无奈的束缚,想到这里,他便不由头疼,又开始陷入纠结。
他艰难地体味冷清舒的信,直到念至第三遍,才顿然领悟:管他是什么关系,管他什么前因后果,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
他根本不用去思考冷清舒为何写下这句话,为何护着他,他只要看现在冷清舒的举动便可以了。
冷清舒不肯透露信上的内容,正是“欲盖弥彰”。
那口是心非的模样,那时而躲闪的眼神,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木头人”。
向他表白多回,他每回的反应也都不尽相同。
他果真是渐渐开了窍!
他是喜欢自己!
不!他很爱!
他只是害羞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不肯承认!
想通一切的安翊,瞬间自信满满,脑子快速转动,想着如何让其主动承认或漏出破绽。
刹那间,安翊忽然想起某人的话,眼眸随即一闪。
让他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