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逾眼神一滞,片刻后,嘴角抽动着问道。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
“为何要监视我。”
安翊沉着眼,再次质问。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安翊之所以毫不犹豫地挣开金逾的手跳船,正是因为听到了他的心声。
当时,金逾口中大喊着“抓紧,别松手”,可心中想的却是“别想跑,你不能离开”。
如今,安翊再次清晰地听见金逾内心的真话,他的目的依旧没有改变。
明里暗里地窥视,看似巧合地追随。
回想过去,不论是在酒馆,还是寻找千树岛的路上,金逾将自己伪装成柔弱无辜的样子,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跟着安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安翊已经表达得很明白,然而,那人宁愿继续演,也不肯承认。
“我……只是关心你……”
说着,金逾眼睛一颤,眼里的水珠顺着脸颊滚下。
安翊的耐心被磨完。
他早该猜到,世上哪有如此相似的长相,金逾与那个守卫首领,必定也关系不浅,他当初能顺利上船,也绝非凑巧,若不是他果断跳船,则永远都逃不出这些人的监控。
“不愿意说就算了,别跟着我,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安翊拉起冷清舒往边上走,走了几步,又微微回头,“我说到做到。”
两人的背景逐渐消失,金逾停在原地,渐渐停了哭泣,一阵寒风吹过,原本的青涩懵懂的脸瞬间黑下。
此时,船上走下一人,快步来到金逾身旁,将一件黑斗篷披到他身上。
“兄长,那人……”金潇看向安翊离开的方向,疑惑问道。
金逾拢了拢斗篷,不紧不慢地说:“无妨,派几个人盯着,别跟太紧。”
话音刚落,又一人从船上走来,金逾转过身,朝之颔首行礼。
“殿下。”
莫望舒摆手:“无需多礼。”
“殿下,属下这回,定将人牢牢看好。”
金逾将头重重埋下,像是为上回的失误自责。
见金逾如此说,莫望舒反倒一凝眉,思忖片刻,问:“金逾啊,你了解安翊吗?”
“孤僻,敏感,心机重。”
金逾回答得既快速又平静,了了几词,言简意赅。
“哈哈哈,金逾,你怎么看到的都是对方的缺点。”
莫望舒笑了几声,随后,看着手中的扇子,用手摩挲系在尾部的褐石吊坠。
“我倒觉得,他是个挺纯情善良的人,或许,我们也该真诚一些。”
为了监视安翊,金逾伪装了十多年,如今却被教育应该“真诚”,他不解,这“真诚”,要有几分“真”。
“请殿下明示。”
“嗯?我不是已经明说了吗?要‘真诚’。”
抬眼间,莫望舒移步走回船上,留金逾一人怔在原地。
“兄长,殿下的意思?”金潇站在一旁听着,属实也没听懂,轻声疑问。
“不急,且看安翊现在的动向,不让人不明不白消失便可。”
说完,金逾忽然转身朝船上看去,船头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纤瘦的白影。
金逾望着白影,一刹间,满眸惊异。
与此同时,临渊镇上街边潜伏的暗哨,也正窥视着安翊的行动。
“冷清舒,青陆与灵之岛不一样。”
安翊边走,边拿出一枚钱币放到冷清舒手上。
冷清舒看着钱币,眼中一阵茫然。
安翊看冷清舒的表情,便猜到了他不认识这个东西。
因为担心冷清舒太过单纯受人蒙骗,于是,安翊先同他讲起了青陆上的一些处世“规矩”。
“这是钱币,在青陆,需要用这个东西,与人交换物品。”
买卖交易需要交付金钱,人与人之间不要太过信任。
安翊将自己早些年在青陆吃过的亏几乎都说了一遍。
“人们大多数都为自己的利益而活,为了生存,有时候,你不得不为这个东西低头。”
冷清舒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手中的钱币,若有所思。
“你吃了很多苦。”
“也还是有好人的,只是我比较倒霉,常常遇见不好的事。”安翊释然地笑了笑,“而且,我现在还有些金钱,你不用担心。”
他们如今不仅有钱,还有一些从深渊村带回来的药草。
物以稀为贵,有奇特功效的深渊药草在青陆一直备受关注,也正因如此,即使深渊万分凶险,也有一批批探险队趋之若鹜。
想到这里,安翊也晃了神。
谁知就在此时,街上一人匆忙跑过,无意中碰到安翊。
一霎间,安翊警惕地看向那人。
“抱歉!”
那人立即回头道歉,紧接着一溜烟跑没了影。
看着那人的背影,安翊眼中的锐利神情渐渐地变成一种淡淡的哀伤。
那人少年模样,却冠发束起,一身骑射服,手持弯弓箭。
匆匆一眼,昔日少年之影再现。
安翊突然握紧双手,看向冷清舒。
“冷清舒,你还记得,那对在蜘蛛洞殒命的兄弟吗?”
“嗯。”
“我便是在这个镇上遇见他们,虽然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不知他们的家人是否……”
“去看看。”
安翊抿唇,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调转方向,走进一家客栈。
客栈的小厮很热情,笑着便迎上来问两人要几间房。
“小哥,你可知镇上有户姓麦的人家?”说着,安翊从怀中掏出一枚钱币,递与小厮。
突如其来的问题,小厮被问得一愣,可看到钱币,脑子瞬间又灵活了起来,笑道:“自然是知道,住在镇西边大宅子里的,他家二公子,从前是我们这里的常客,时常过来吃茶,只是近日不常见了。”
安翊正想道谢出门,此时,旁边一个喝酒的大叔突然开口。
“他们年初就搬走了,搬家那日,我有去帮忙。”
听到此话,安翊顿时不解地回头。
“他家两位公子都未归家,便搬走了?”
麦家俩兄弟为给家人寻药草远赴深渊,而家人却不等他们归来,便搬迁离去,这一点都不符合常规。
“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镇西边看看。”大叔又答。
“他们为何搬走?”
“这我便不知了。”
两人的交谈声不小,引得周围吃茶的人侧目看来。
安翊抬头扫视四周,一位吃茶的大婶看到安翊的眼神,瞬间移开目光。
安翊发觉,缓缓朝之走去。
察觉到安翊走来,大婶拿起身旁的篮筐欲离开。
安翊将人拦下,看了一眼篮筐,闻到筐中似有甜香味,笑问:“姐姐是卖胭脂的吗?”
大婶的目光依旧躲闪了两下,答道:“诶,是的。”
“能卖我一盒吗?”
“你一小伙儿,买什么胭脂。”
大婶显然不想做安翊的生意,这让安翊更加坚信,这人知道些什么。
“买了送我心上人。”
大婶半信半疑,从筐里拿出一盒青花蝴蝶纹的胭脂。
拿了胭脂,安翊漫不经心问道:“麦家搬走,姐姐是不是听说过什么事?”
大婶见安翊不肯罢休,便皱眉劝说:“哎呦,他家有怪事,这说了不好。”
“什么怪事?”
大婶又压低了声音:“听说是年末时,麦家意外死了好几个家仆,说是宅子不吉利,过了年,麦夫人就带着女儿搬走了。”
安翊疑问:“麦夫人的病,好了吗?”
“什么病?我之前给麦夫人送胭脂香粉,那气色好着呢,哪像有什么病啊。”
“……”
安翊与冷清舒对视,对方同他一样有些惊讶。
是麦冬在撒谎吗?还是麦夫人她们的病已经好了?
不论是怪事还是奇事,如今人已举家搬迁,更是不得而知。
但人没事,总是好的,麦家兄弟在九泉之下,也稍可安心。
如此想着,安翊便领着冷清舒往外走。
小厮在他们身后吆喝一声:“二位客官,外面天色已渐暗,不留下来歇息一晚吗?”
“不必了,还要赶路。”安翊回声拒绝。
赶路是假,躲避是真。
自他走到镇上,总有一群不知目的的人莫名其妙地盯着他,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神,仿佛时刻都会出动将他制住撕咬。
刚走出客栈,安翊又感受到了来自不远处的视线。
得益于深渊中的几个月锻炼,安翊的感官和直觉都被练得极其敏锐,他尽量压制自己的怒气不打草惊蛇,但是这些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反而越跟越紧。
“冷清舒,我忍不了了,我要抓个人来问问,你一会儿帮我掩护一下。”
“如何掩护?”
安翊抬头,看见有个小巷口。
“你在巷口等我便可。”
终于,两人经过巷子口时,安翊猛然回身,将一个倚靠在巷边的大叔拖进巷中。
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安翊便已将人制住。
趁人未叫喊,安翊迅速用匕首架在他脖前逼问。
“说,是谁派你们来监视我的!”
是金逾吗,还是青陆少主,还是双方都有。
“饶命!我不知道!我只是听信办事,那人从不露面。”
这人嘴上说不知道。
事实上,居然也真不知道!
无奈之下,安翊压紧匕首,换个问法。
“那人叫你盯着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需确认你去往何方。”
“……”
真是纯粹的监视?
“我只知那人养了大批的暗哨,遍布青陆,但我们都是普通人,为谋生获取一些报酬而已,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知。”
遍布青陆……什么时候开始的?
安翊越想越惊恐,原来不只是灵之岛和深渊,在青陆,也有一方势力想控制他……
见安翊手上渐松,大叔哭喊求饶:“我……我今后再也不敢了,请放了我吧。”
安翊垂下手,那人见状立即逃跑。
转眼间,暮色四合,天光暗下,而安翊站在昏黑的小巷中,久久未动静。
“安翊。”
一声呼唤,温柔而又充满力量。
安翊抬眸,恰巧看见巷口对面的一串楼灯亮起,照明往来行人,同时映照出一个挺拔坚定的身影。
影子拉得修长,投在安翊身上,他看得出神,一时没有回应。
冷清舒站在巷子口,向他伸出手。
“我们走吧。”
安翊蓦地一顿,下一刻,欣然迈出黑巷,牵住那人。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