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灵 第12章 荼芜

那人原本玄青色的衣裳化为白色长袍，手腕上的白珠串变成黑石链，冷淡平静的面容卸下，满目狰狞地摔向张开血口的白花里。

安翊来不及多看，转身便开始迈开腿狂奔，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他飞驰穿过幽暗的藤条小径，跑到银竹林坡地，想着不能原路返回，于是他径直往上，一路奔向竹林的尽头。

那人也许还没有死，必须尽快逃去另一处地方，不能停下！不能停下！不能停下！

然而，就在安翊快要冲出竹林的那一刻，他猝然停下脚步。

竹林前方没有路，下方是断壁悬崖。

只停顿了一会，安翊迅速调转方向，打算逃至竹林深处。

“你要跑去哪里？”

安翊转身的刹那，迎面正对上一张阴鸷煞白的脸。

那人身披被血染红的白色长袍，两侧长发遮住大半张脸，伸直头颅看着安翊。

“方才还说要和我在一起，怎么这么快就变了脸？”

那人扯了一下唇角，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朝安翊的脸摸去。

一霎间，安翊拿起匕首，用力刺向那人的腹部。

谁知对方竟毫无感觉一般，继续摸上安翊的脸，身体甚至还往前倾了倾。

“你捅错地方了。”

说完，那人抓着安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拔出，随后皱着眉张开双手。

“我现在已经是满身伤痕了，你觉得，我会怕你捅我吗？”

安翊拿着刀，沉默着抬起脚后移。

那人一眼看穿，反又让了步，一边退后一边说：“你背后可是万丈悬崖，跳下去绝对没有活路。”

见安翊停下，那人又用雌雄莫辨的声音轻言：“我挺喜欢你的，而且很巧，我的名字与你心上人的名字也就一字之差，你从了我，我不杀你。”

那人一身血迹斑斑，脸却是苍白的干净。

安翊盯着那张诡异的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薄唇渐渐勾起，僵硬的脸上挤出了一个不协调的笑。

“唤我青芜。”

安翊站在原地没有动作，青芜便再次走向安翊。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青芜用手轻捂自己的左额，慢慢仰起头。

看着青芜逐渐靠近，安翊突然抬起手，用匕首刺向青芜的脸，眼看就要刺中，却被青芜抢先一步抓住刀刃。

“脸的确是我的弱点，但我可是靠脸吃饭的，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青芜抬眸质问安翊，眼底透出嗜血的阴狠之色，刀刃上的手又加了力，本就血腥的手变得更是血肉模糊。

就在此时，安翊胸前的石头再次发光，青芜似乎被闪耀的光芒晃了眼，扭头躲闪了一下。

安翊见状立即动作，出拳击向青芜，没想到青芜反应迅速，出手便掰折了安翊袭来的手。

见安翊要反抗，青芜又反手抢过匕首，重重把刀刃刺进安翊的大腿，接着狠踢肚子，直到把人踩倒在地，最后才从身后拿出藤条将人扎牢捆死。

“小哥哥，玩刀就得狠起来啊。”

看见安翊怒目切齿、青筋暴起的模样，青芜蹲在旁边，用手拍了拍安翊的脸。

“你这张脸啊，我可舍不得划。”说着，青芜邪魅一笑，勾起藤条起身，将安翊拖走。

途中，安翊不断挣扎着，反复摩擦藤条，试图逃脱。起初青芜没在意，可当安翊动作越来越大，逐渐影响前进之路，那便不能再忍了。

青芜用力将人摔在地上，恶狠狠说道：“再乱动我便将你另一条腿也废了！”

此话一出，安翊果然安静了许多。

“要我说，你也没有很喜欢那人吧。”青芜回头看看安翊，边走边说，“连朵花都不肯为他采，我看也不过如此。”

安翊不回话，脑子里疯狂思索该如何脱身。

“你怎么不说话啦，刚才小嘴儿不还挺甜的吗？”

“该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若不是你不听话，我也不会动手啊。”

“对了，你是怎么看出我不是那人的？我的伪装应该没有很差吧。”

……

“你能不能闭嘴。”安翊终于忍不住，咬牙回了一句。

落在这不人不鬼的怪物手中，本就已经是浑身伤痛，没想还要听怪物胡言乱语。

此刻，安翊深感头疼欲裂。

“没办法，太久没见到人，还是个这么英俊的小哥哥，难免有些激动。”青芜笑了笑，回身贴近安翊，“不过，你很快便能体会到我的感受了。”

兜转一圈，安翊又被青芜带回了那片林中花地。

“又回来啦，所以你跑什么呢？”

青芜突然放手，“啪”的一声，又将安翊摔到地上。

“再给你个机会，你愿不愿意为我下去采朵花？”

青芜看向安翊，等一个回复。

安翊抬眸瞥了一眼，看那人身上的样子，那花应该是会将人咬得遍体鳞伤，但如果能及时出来，便可保住性命。

保住性命……吗？

安翊突然笑了，嘴唇张开，不屑地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青芜蹲下，用手掐起安翊的脸，强行让他看向自己。

安翊反抗不得，但却丝毫不胆怯，他看着那张滑稽可笑的脸，轻蔑一笑：“我说，你，做，梦。”

谁知青芜听见了安翊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开始肆意大笑，刺耳的声音在林中回荡。

“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笑罢，青芜将安翊摔到花田边，扯起安翊的头发，让他面向花田：“这是深渊里的荼芜花，‘荼芜香，盛草木，肉白骨’，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不等安翊回话，青芜放开手，用阴森无比的语气在他耳边说：“荼芜花是食肉生长的，满口獠牙，凶狠无比，但是此花散发的浓郁荼芜香，却可以让树木枝繁叶茂、使白骨重生新肉。”

突然，青芜握住插在安翊腿上的匕首，一言不发用力拔出。

一时间血液飞溅，点红了青芜苍白的脸。

突如其来的拔刀，让安翊猝不及防，全身受制的他，只能咬紧牙关忍受剧痛。

青芜面不改色地擦去脸上的血，晃动手里的匕首，继续说。

“所以，只要我把你的手脚筋都挑断，再丢进花田里，你的身体就会被它们蚕食殆尽，而花饱食之后，进入安静的流粉期，便会散发出浓郁的荼芜香让你的身体重生，但是……”青芜慢慢用匕首贴近安翊的脸，“刚重生的你极其脆弱，若是我不去救你，那你只能躺在里面继续当花的养料，痛苦循环，死生轮回。”

青芜说完话，身上微微颤抖，不一会儿，又收起匕首：“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同你说得那么清楚。”

听完一大段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安翊不敢想象这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努力恢复清醒，声音低沉：“即使我答应和你在一起，你也会挑断我的手脚筋吧。”

“我好像知道自己为何喜欢你了，你真的太聪明了！”青芜看着安翊大笑，而后又迅速变脸，“只有你无法逃离，才会一直陪着我啊。”

“我带你出去，你能不能放了我。”

说出这句话时，安翊也知道自己在赌，但他如今也只能赌一赌。

“出去？放了你？你是第几个和我说这句话的人来着，让我想想。”青芜眯起眼睛，看向安翊，“可是你连手脚筋都不肯为我放弃，要我如何信你啊？”

安翊坚定了目光，再次看向青芜，提高声音喊道：“你放过我，我绝不骗你！”

“呵，求我放过……”青芜眼神迷离，像是想起了什么。

“在花田里死生轮回的时候，我渴求花能放过我，最后是我哄骗了一个男人，自己爬出了地狱……在遇到探险队的时候，我也跪求他们放过我，但因为我满身伤痕，丑陋无比，始终被当成怪物无情杀戮……”

一刹间，林中吹来一阵大风，胡乱吹起青芜的头发，左额上的扭曲疤痕变得清晰可见。

青芜缓缓抬手遮住疤痕，眼中忽然流下几道血泪，放声咆哮：“我不是没有善良过，可是谁又放过了我呢！”

这样一张喜笑怒骂都处处违和的脸，居然只有哭的时候最生动真实。

“你哭起来的时候，倒是挺像个人。”安翊如实说。

青芜慌乱抹去眼泪，问道：“像谁？像你心上人吗？”

“不像。”

“我都要扔你进地狱了，你也不愿意骗骗我吗？”

青芜苦笑着哽咽，居然又开始捂着脸哭了起来。

安翊身上疼得难受，听到青芜的哭声感觉更疼了，他小声说：“要不你就这样绑着我吧，等你何时愿意相信我了，再给我解开。”

青芜放下手，看了一眼安翊的身体，停止了哭泣。

“别害怕，我会很轻的，不会疼。”

安翊看着青芜拿起匕首就要往自己的膝盖刺去，他拼尽力气大喊：“等等！”

“你别急，我们再聊聊。”

“聊什么呢，你又不肯喜欢我，嫌我丑陋。”

“你不丑，但是我有喜欢的人。”安翊深呼吸，低下头喘了一口气，继续说，“他对我很好，总会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青芜听了他的话，笑着再次抬起刀：“那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出现……”

话音刚落，一阵强大的力量突然从背后传来，青芜迅速回头，发现一人从林中飞身而来，快如清风。

只见那人在远处扬腕挥袖，顷刻间闪出一道青光，随之袭来的是数根松叶飞针，一击射穿青芜的头部。

安翊躺在地上，闭上眼睛感受那股熟悉的清香，淡淡地说：“他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