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容海色，吾本澄清 第31章 031

季希听到有人不断地在耳边呼唤，她努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充满担忧和焦急的艳丽脸庞。

竟然是吴焕晗。

“是你呀。”季希想对这个关键时刻来救她的女孩笑，可是她一牵动嘴角脸部肌肉就开始泛疼，最后只得作罢。

“是我呀，你还以为是谁？我看到林晶她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到体育馆，就猜到没好事。”吴焕晗鼻子发酸，她小心翼翼地将季希搀扶起来，让季希搭在自己肩上，“幸亏我来了。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季希艰难地跟着吴焕晗的脚步。

她浑身都好疼。

但是她一声没吭，她只是咬着牙，借着吴焕晗架着她的力道努力向前走着。

如果有机会，她还是想活着的。

两人刚走出游泳馆，正要往楼梯的方向走去，便听到一大群人的脚步声。

季希握住吴焕晗的手，眼里盛满了害怕，但是她仍说道：“她们有可能回来了。你别管我了，快跑，千万别被她们抓住了。”

“快走！”季希挣脱出吴焕晗的怀里，靠着墙稳住身子，用仅存的力气推吴焕晗走。

吴焕晗低声道：“你放心，不是她们，肯定是消防员来了。”

季希疑惑：“你怎么知道？”

吴焕晗冷笑：“因为是我报的火警。”

“队长，那边还有人！”

前方拐角出现穿着制服的人，他的呼喊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邱浩等人听到队员的呼喊都聚集过来。

季希和吴焕晗两人就这样被他们发现。

见到季希这幅受伤的模样，有年轻队员问道：“是哪里起火了？”

旁边一个队员拍了他一下，小声道：“你闭嘴，这明显不是烧伤啊。”

吴焕晗这张脸长得实在让人印象深刻，邱浩一眼就认出她来。

这是几个月前在他家巷子口遭遇校园霸凌的那个女生。

有了对当时场景的回忆，当邱浩将目光落在季希的脸上时，他很容易就记起，这是当时被吓得躲在暗处的那个姑娘。

这时，邱浩猛然想起刚刚下来搜寻时遇见的那群学生里有几张面熟的脸。

将那几张脸和几个月前那天晚上的霸凌者的脸比对起来，再联系上这个女孩儿满脸满身的伤以及此时的惨状。

这么冷的天，她浑身湿透了，头发还滴着水。

邱浩一下子就把现在的局面和几个月前那天晚上的场景给对上了。

现在的学生，一个一个可真是猖狂，这么能折腾，不简单呀。

邱浩看向两人：“是你们报的火警？”

吴焕晗盯着邱浩的脸，总觉得有些眼熟，但是又实在是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她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是我报的火警。”

有队员着急问道：“具体的着火地点在哪里？可还有被困人员？”

吴焕晗指着走廊尽头：“着火地点在那边的女卫生间，着火原因是我烧了几本书，火灾自动报警系统响了之后我就把火灭掉了。”

邱浩：“为什么这么做？”

吴焕晗低着头落泪：“各位叔叔，各位大哥，实在对不起，我同学被打成这样，她有生命危险，可我一个人难以解救她，情急之下只能想到这种方法让她摆脱被打死的命运。”

她抬起脸庞看着大家，泪眼盈盈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大家，任何处罚我都接受。”

“可是现在可以请各位叔叔大哥帮帮我们吗？想必你们刚刚看到了一群跑出去的学生，她们就是要将我这个同学打死的元凶。”

“我们人微言轻，毫无背景，难以与他们抗衡，恳请各位消防员叔叔为我们伸张正义，主持公道！”

吴焕晗这一番话说的让消防队里的几个年轻人群情激愤，都说让两人千万别怕，他们会帮忙的。

而几个年龄稍大一点的消防员则都是一脸凝重。

邱浩：“你为什么不直接报警？”

吴焕晗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道：“您进入社会这么久，这一点，想必您比我清楚。”

“要不然，请您替我们报个警，等警察来了自然可见分晓。”

邱浩沉吟片刻，跟旁边一个队员说道：“报警。”

然后他又看向吴焕晗两人，面色冷肃：“你们这件事情比较复杂，具体有什么处罚，待整件事情调查清楚再下定论。”

*** ***

林晶站在人群中，想要偷偷溜走，奈何那几个消防员都是死脑筋，任她怎么说，就是不放她们离开。

后来消防员将季希也带了上来。

林晶虽不愿意让人发现季希，但是火灾突然发生，消防员来得也很迅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尚能够接受。

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和季希一起从负二楼被救上来的，竟然还有吴焕晗。

更让她感到惊诧的是，没过多久，江秀区的警察来了。

意识到这件事情有可能会闹大，为了防止局面不可收拾，林晶趁着没人注意时连忙给父母发信息简要说明情况。

收到父亲的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勿虑”，林晶这才放下心来，心中有了底气。

紧接着，市一中的校领导也来了。

值班的工作人员连忙上前打招呼：“常书记，江校长。”

学生里面也有人和两位领导打招呼。

季希懵懵地跟着众人一起和校领导问好，“常书记好，江校长好。”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比班主任、年级主任级别还要高的校领导，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慌张都写在脸上。

而且这也是她的老师耶，从小被院长妈妈教导的尊师重道刻在她骨子里，于是她恭恭敬敬地对两位校领导问好。

吴焕晗在旁边拉了拉她，小声道：“季希，收起你脸上的笑，让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还以为你是那种谄媚小人呢！”

季希：“我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个人小声交流着。

另一边，常道然看见林晶，笑道：“晶晶，你怎么也在这儿？你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你吃饭呢，快回家去。”

江岸貌也道：“晶晶，快回家去，这些事儿可不是你这种好孩子该掺和的。”

“常伯伯，江伯伯，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们不懂事，这么点小事儿还把你们闹来，打扰你们休息了。”林晶撒娇道，“那我就先回家啦。”

说着，她就要走。

但消防员拦着警戒线，不给她让路。

邱浩站出来说道：“常书记，江校长，你们好。我是江秀区消防站支队队长邱浩。在火灾缘由还没有查清楚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

“是嘛。”常道然冷着一张脸，对着旁边的学校工作人员问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怎么闹得这么大？又是叫火警，又是叫警察？”

江岸貌点头道：“常书记说得有理，闹成这样不可开交，咱们一中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到底是谁报的警？”

谁也没想到，常书记和江校长来了之后，一不关心火灾发生后是否有人员伤亡，二不关心校园霸凌事件中受害学生的身心状况。

他们除了想将相熟的学生摘出来以外，唯一关心的就是学校的声誉以及谁是将天捅出了这么大一个窟窿的罪魁祸首。

不，也许还是有一些人想到的。

比如此刻，火警中那些年长一些的队员，学校的值班人员，他们都一脸果不其然，一脸本该如此。

吴焕晗斜睨了邱浩一眼。

邱浩再一次站出来：“常书记，江校长，警察是我们消防队叫的。”

常道然：“哦，这是为什么？”

邱浩：“我们发现这场火灾发生的原因十分复杂，其中掺杂着一桩校园霸凌案，这不属于我们火警处理的职权范围，只好请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情，警察管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江岸貌有些不快，他说道：“邱队长，在学校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应该先向学校汇报，再由学校决定报不报警。学校如果能内部解决，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

“说严重一点，这是占用社会公共资源。警察同志都是有重要工作的人，哪里有时间有精力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你把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学校内部即可。”

邱浩不卑不亢道：“被害人有权向公安机关报案，报案是每个公民的基本权利。这恐怕不能由您来决定。”

身后有老队员拽了邱浩的袖子一下，邱浩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常道然微笑起来，这才正儿八经地打量邱浩几眼：“让我看看，这位邱队长真是位好同志。你说得有理呀，既然这样，就让被害人出来，好好说说到底受到了什么迫害。”

“常书记，”江岸貌，“先等一等，我想问一下邱队长，火灾的缘由你们是否已经查清楚，是否造成人员伤亡？”

邱浩有些为难。

照实说的话对受害者不利，可不照实说的话，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也不可能。

最后他只得道：“江校长放心，火灾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至于火灾的缘由，这牵扯到了校园霸凌。所以要想调查清楚火灾缘由，还是应该先调查校园霸凌事件。”

江岸貌：“既然如此，之后就都是我们市一中的家务事了，还请各位消防员同志和警察同志先回吧，之后我们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按理说江校长这道逐客令下的已经很直白了，邱浩实在没有理由继续呆在这里，他有些无奈地看了吴焕晗一眼。

不好意思，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吴焕晗有些心灰意冷，今天晚上闹这么大，还是没有办法回击林晶那些人吗？

一旦外部力量撤出，这内部解决多半也就不了了之了。甚至极有可能刽子手毫发无损，而她们这些将事情公之于众的人反而会受到处分。

吴焕晗有些不甘心。

好在这次江秀区文宫街派出所派来的两个民警中，其中一个姓孟，稍微年长一些，另一个姓白，则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警员。

年轻人最是急公好义，热血沸腾。

白警员眼见自己来了却毫无用武之地，甚至马上就要被人赶走、打道回府，他连忙道：“人民警察对公民的报警必须及时处理，你们不能让我们违反规定，陷我们于不义。所以我们必须对这个霸凌案进行侦查。”

“既然如此，警察同志，就让我们一起来问一问受害人。”江岸貌扫视人群，问道，“受害的那位同学现在在哪里？”

邱浩指着吴焕晗两人说道：“在这里。”

吴焕晗扶着季希向前走了几步。

这时，学校领导、工作人员、警察等一干人等这才注意到，受害人原来一直就站在他们眼皮底下。

常道然和蔼道：“两位同学，你们谁是苦主呀？”

季希也不愿意一直躲在吴焕晗的身后，她站出来道：“是我。”

常道然一边上下打量她，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季希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落落大方、不怯场。她直视常书记的眼睛，回答道：“我叫季希。”

常道然：“嗯，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定要闹成这样？”

吴焕晗听到这句话后就感觉怒气冲上脑门。

闹？

为什么要将维护自己的正当权利称之为“闹”？

难道弱者就应该引颈受戮吗？

受害者难道就应该低着头挨打吗？

那她可真是希望有朝一日这位道貌岸然、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能有机会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闹。

季希深吸一口气，缓缓讲起事情的经过：“书记您好，我今天傍晚放学的时候被人诓骗到体育馆门口，然后被人蒙住眼睛胁迫到了负二层游泳馆。”

她抬起手，指向了一直站在最后方的那群人：“她们，对我进行了许久的打骂、侮辱和人身威胁，对我扇巴掌、拳打脚踢，并且不断往我身上浇水。如果不是消防员叔叔们来了，我可能就被她们打死了。”

常道然看见人群中有几张面孔，这些人的父母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他想把她们几个摘干净。

“我们也不能一杆子打死。”常道然：“对你动手的具体有哪些人，你一个一个指出来。”

季希：“我不敢过去。”

年轻的白警员站出来说道：“我带你过去指认。”

他旁边那位年长的孟警员拦住他，对季希说道：“还是我带这位同学去吧。”

季希跟在这位孟警员身后走向后面的人群，然后说道：“对我动手的有林晶、寇依宁、甄安然以及她、她、她……”

这里面有许多人她根本就不知道名字，但是她都记得这些人的嘴脸，所以她一个一个指认，不漏过一个。

这些人立马开始喊冤。

寇依宁：“警察叔叔，我们在游泳馆玩得好好的，她死乞白赖地非要凑上来和我们一起玩。我们看她可怜就带上她一起玩，没想到她却倒打一耙，把玩水说成是霸凌。我们都是好人家的好孩子，怎么能让她这样随意诋毁呢……”说着，也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甄安然：“对呀，季希这个人就是人品不好。我之前听别的同学提起过，还有些不相信。今天算是真的见识到了。”

林晶对着季希，满脸痛心道：“季希，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们待你的一片真心真是喂狗了……”

她们身后的同学也跟着附和，一起说季希人品多么不好，性格多么孤僻、难以接触。

“既然双方各执一词，”孟警员，“就去调监控。”

学校的值班人员这时说道：“警察同志，我们刚刚一来就去调监控了，只是体育馆的监控系统在今天傍晚六点之后就不知道被谁关掉了……所以整件事情的经过并没有被监控记录下来。”

孟警员看向季希：“这位同学，你看，大家都觉得是你有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真的是你自己做人有问题？如果是一个人两个人，这我们都能理解。可是这么多人，大家都众口一辞。是不是你平常确实很多地方做的不好，所以才让大家如此不喜欢你？”

“可能不是别人针对你，而是你真的有问题？”

吴焕晗有心说两句话，但是她是报火警的人，这时候站出来说话，万一被校领导追问出来，两个人都得折在这里。

她在心里干着急，却是不敢说话。

季希，你支棱起来呀。

季希被这番话说懵了。

她确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只可惜她太笨了，这么专心读书成绩都还很是一般。

她也确实没有太多朋友，交际圈也很小……

所以她做人真的有问题是吗？

季希罔知所措。

江岸貌这时插话道：“警察同志，这毕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还是让我来问吧。”

季希心中感谢。

还是老师好……

江岸貌很随和：“小季同志呀，你是哪里人？”

季希微笑：“我是本地人。”

江岸貌：“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季希低头：“我是个孤儿。”

江岸貌：“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季希低声道：“我住在儿童福利院。”

江岸貌轻叹，他拍拍季希的肩膀：“可怜的孩子。孩子，你看啊，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多不容易。一步一步地努力读书，你为的是什么？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准备高考，以后考个好大学，然后找到好工作，这样才能够在社会上立足。你之前付出了那么多，你想现在功亏一篑吗？”

季希抬头看向江校长，摇摇头。

她不想。

江岸貌见有效果，继续道：“孩子，你看你，现在还站在这里，不是怪好的。她们都是你的同学，难道你想把她们都送进警局吗？不是我说你呀，小季同志，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们都是和你同窗的同学呀，你难道真的要把她们都送进监狱吗？”

季希疑惑。

她并不是要把同学送进监狱呀？

江岸貌：“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你肯定不忍心吧。孩子，告诉老师，你是怎么想的，你忍心吗？”

季希摇头。

“对了，老师没有看错你，你是个好孩子。”江岸貌赞许道。

然后，他看向孟警员，说道：“警察同志，这些孩子我们都十分了解，孩子们之间只是发生了一些误会。少年人，年轻气盛，有一些争执吵闹，这都很正常。但是校园霸凌，那是绝对不可能。咱们一中的孩子都是好孩子。都是误会，误会。”

他又看向邱浩：“至于火灾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人员伤亡吗？也没有设施损毁。想必是火灾自动报警系统出了问题，是误报。对于这个，我们会尽快更换校内的火灾自动报警系统，避免以后出现类似的问题。”

孟警员：“既然事情已经清楚明了，我们就先回警局了。”

江岸貌：“警察同志慢走。”

邱浩见此情景，也只能带着消防队员离开。

常道然和江岸貌对视一眼，对在场的学生们说道：“同学们，你们也都累了，今天都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江岸貌着重对季希讲道：“孩子，你也快回家吧，好好歇息一下。”

待同学们都离开，两位校领导对在场的工作人员和老师严肃道：“今天的事情关系到一中的声誉，希望大家都不要外传，守口如瓶。”

*** ***

吴焕晗替季希给季莉雅打了电话，并且送季希去医院。

她知道，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最终的结果，可能连各大二十大板都谈不上，那高高抬起的板子，最终可能只会打在她们两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