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方破晓,姜盈便催促着秦渝和萧晏上路。
“我们不等等仲能先生吗?”秦渝不解。
他们本约好今日一起动身去吴州,如今人还没齐,姜盈就迫不及待嚷嚷着要走。她总觉得奇怪,但又想不出缘由。
“国师大人日理万机,不能因为我这档子小事耽误人家,”姜盈摆着手打马虎眼,一把拉过秦渝就往马车上去,“我们快走啦,老娘着急投胎。”
最终,萧晏和秦渝拗不过姜盈,提前踏上南下征程。等仲能姗姗赶到东宫时,他们的马车早已经悠悠出了城门。
“姜盈,你给我等着,别让我抓到你!”被吃干抹净无情丢下的仲能仰天怒喊,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马车上,姜盈趴在窗口望着逐渐远去的京城,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总算是出来了。”
“怎么?”秦渝挑眉,打趣道,“你做亏心事了?”
“老娘才没有!”姜盈当即否认,殊不知自己那急切的模样更加惹人怀疑。
“哦——”秦渝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分明是不信。
姜盈自觉心虚,慌忙转移话题:“你和萧晏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啊?”秦渝眼神飘忽,索性闭了眼靠着马车壁假寐,“没怎么样。”
姜盈却不依不挠,晃着她的肩膀追问:“没怎么样是怎么样?你们两个孤男寡女,**的难道就没有擦出一丁点儿火花?”
火花?想起冰棺里那位姑娘和萧晏腻得能滴出水来的称呼,秦渝顿觉挫败,连火星都生不起来。
她胡乱摆摆手,恹恹答道:“他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姜盈戳着她的额头,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可不要当局者迷。”
萧晏那家伙平时对着谁都是一张死鱼脸,唯独面对秦渝时才和颜悦色。她看得真真切切,这如果都不是喜欢,那她真是瞎了。
“我说真的,人家有喜欢的人。”秦渝神色无奈,边揉着被戳痛的地方,边向姜盈道明原委。
事情不长不短,几句话就能讲完。姜盈却听得云里雾里,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理清头绪。
“所以说你是觉得那个莫须有的女子是萧晏的心上人?”
“不是莫须有,是真的,”秦渝板着脸反驳,“我的梦都是有根据的。”
“那又如何?”姜盈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对她的纠结似乎并不理解,“且不论那所谓的心上人是否存在,就算她是真的,那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两情相悦何其难得,遇到合眼缘的就该将他紧紧抓住。纵使只能享得片刻欢愉,也总好过他日想起来时后悔。
秦渝对她的观念却不敢苟同,义正言辞拒绝:“这样不道德。”
姜盈嗤笑:“你都是鬼了,还讲什么道德?”
“我当然可以不讲道德,但他不可以!”秦渝突然气愤,语调不由自主变得尖锐,“他都有喜欢的人了,还来勾搭我,他要不要脸?知不知羞?”
她在明确自己的心意之后便想了很多,若是萧晏真心待她,那她努力攒功德,等着他一起投胎过下辈子。
可若是萧晏朝三暮四,占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她一定会痛揍他一顿。
梦里那女子的身份她无从考证,但只要她搞不明白,她便无法毫无芥蒂地与萧晏相处。
她眼里容不得沙子。
姜盈看秦渝那样子,便知道她钻起了牛角尖。
真是的,纠结那么多也不嫌累得慌。
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向秦渝苦口婆心传授自己的经验:“脑袋里想何其多,不落到实处都是无用功。你若是当真心悦他,就将人绑了压在床上狠狠享用一番。不用负责还能身心舒畅,多么两全其美的事啊!”
“所以你就是这么对仲能先生的吗?”秦渝一语中的。
“你胡说什么!”姜盈登时激动得如跳脚的猫一般,矢口否认,“我和他可什么关系都没有。”
一回想起昨夜那不堪回首的意外,她恨不得把自己脑袋摘下来晃晃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水。
想她浪迹花丛多少年,从来没湿过鞋,最后竟然败在了二两烧酒里,简直是奇耻大辱。
当务之急是将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他又不吃亏,日子久了,自然就把这事儿忘了,她还可以一直潇洒。
秦渝看着姜盈一会儿眉头深皱,一会儿如释重负,内心愈发狐疑,忍不住继续追问:“昨天晚上你在国师殿一直待到大半夜才回来,干什么去了?”
“小姑娘家家不要瞎打听,”姜盈没好气白了她一眼,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气真好啊,那雪也不错。”
她不肯说,秦渝也不再强求,随口应了一声,便缩在角落补眠。
两只鬼各怀心事,相顾无言。
马车一路向南驶去,不消几日便已距京千里。
上元节那日,马车抵达一处繁华小镇——井方镇。
井方镇地处南北交界,气候宜人,未及三月,山间的桃树便已结满花苞,再过些日子大概会开遍山野。
萧晏停好马车,便去客栈订房。
“两间上房。”
他一间,秦渝一间,至于姜盈,她可以睡骨灰罐。
闻言,伙计面露难色:“实在不好意思,客官,店里现在只剩一间房了。”
“要不我们去别的店看看。”秦渝在一旁小声提议。
萧晏无奈提醒:“这是镇子里唯一一家客栈。”
“是的客官,我们店是镇子里唯一一家客栈,童叟无欺,服务周到。”看不到秦渝的店伙计下意识以为萧晏在同自己讲话,赶忙推销。
“算了,就住这里吧。”秦渝叹了口气,终是妥协。
总不能让萧晏跟她一起睡大街。
“好。”
萧晏颔首应下,向伙计领了钥匙,起身上楼。
这回伙计可听清了萧晏的“自说自话”,疑惑地打量了一番空无一人的四周,顿时寒毛倒竖。
“真是怪人,活见鬼了……”他打了个寒颤,纳闷嘀咕,不过很快便释然。
他们镇子上的怪事多了去了,这算什么。
秦渝跟着萧晏上了楼,却不见姜盈的身影,不免担忧:“姜盈怎么不见了?”
她说着,便要下楼去找。
萧晏赶忙喊住:“她在马车里,看着自己的骨灰。”
“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良好的道德感让秦渝有些过意不去。
“她收了我一千两银票。”
萧晏的一句话当场让秦渝仅存的愧疚之心消失殆尽,不禁唾骂起姜盈的黑心来。
一千两啊,她真敢要!
秦渝心疼得捶胸顿足,那模样让萧晏忍俊不禁。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含笑安抚:“钱是我从萧景那里搜刮来的,不是我们的不用心疼。”
镇国寺一案后,萧景被罚的那些俸禄几乎都进了萧晏的口袋,他如今恐怕恨萧晏得牙痒痒。
萧晏离京,他指不定要作什么幺蛾子,为避免节外生枝,他们此行还得速去速回。
闻言,秦渝这才好受些,但仍趴在床上生闷气,在心里默默给萧景扎小人。
萧晏深知她的脾性,识趣地不凑上去触霉头,抱了被子出来收拾地铺。
“在外条件不比家里,你睡床,我睡地。”
“那个,我……”
秦渝看着硬邦邦的地板有些犹豫,正月的夜间也是冷的,炭火烧得再旺,人直接躺在地上也难保不会生病。
她想说她可以睡地板,萧晏却故意曲解,挑着眉梢揶揄:“我倒也想睡床,只是怕你吃亏。”
“你你你!”秦渝登时脸颊爆红,慌忙扯开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瓮声瓮气地怒骂,“登徒子!”
男人果然都是坏东西!
萧晏被骂倒也不恼,只低着头闷笑,仿佛甘之如饴。
收拾妥当后,时间还早,他提议去逛灯会。
秦渝思索片刻便欣然应下,一来是她想欣赏一下上元节盛景,二来她也好趁机同萧晏问个清楚。
优柔寡断只会让自己徒生烦恼,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让所有疑惑都得到结果。
他们一同下了楼,踏出客栈前,正巧撞上伙计从其他客人房里出来。
“客官这是要出门吗?”伙计热情地打招呼。
萧晏礼貌回应:“逛灯会。”
“哦,逛灯会啊,”伙计干笑着,神情颇有些古怪,欲言又止良久,却只道,“夜里不安全,客官逛够了就早些回来休息。”
“他那话是什么意思啊?”出了客栈,秦渝仍心事重重,反复回味伙计那句提醒。
她总觉得奇怪,但又怕是自己多心。
萧晏柔声宽慰:“许是客套话,你若不放心,我们稍逛片刻便回去。”
“不用,”秦渝摇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
她还想在外面盘问萧晏,回去人多眼杂的,可就问不清了。
然而,没走几步他们便真正体会到伙计那句忠告的内涵。
这座镇子确实古怪——本该繁华喧闹的上元夜,街上却人烟稀少,只角落里窝着三两衣衫褴褛的乞丐。
巷尾停着几辆卖杂物的板车,摊主还时不时警惕地向四周张扬,仿佛黑幕里随时会扑出一只怪物。
不过酉时,街道两侧的屋舍却皆已门窗紧闭,悄无声息。
寂静的夜晚中似乎蕴藏着无边的危险。